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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一夜驚秋殘蟬噪(下)

  庭內,雨聲淅瀝,滿庭樹花枝蔓被狂風疾雨壓彎了腰,枝葉沙沙,與雨聲響徹夜間,風聲鶴唳,如離人挽歌淒楚。

  雕花棱廊蜿蜒曲折,似沒有盡頭。

  沈青顏垂首木然走著,那雙煙灰色時而疏離淡漠、時而如妖迷魅的瞳眸隨夜色浮動,竟似潛藏在廊內灘灘積水中。

  “說了麽?”緋紅色窈窕身影倚在棱廊拐角處,右足蜷撐在牆上,雙手抱胸,側了眼,睫毛光影映在下眼瞼處,亦難掩她鳳眼斜飛,顧盼生姿。“他打算如何救鷹準?”

  沈青顏生生抬眼,不見眼波如水淡然,失去神采的瞳中滿是倦意。她櫻唇緊抿,好一會方才恍神中醒悟,微搖頭,回道:“聶鸞卿身份有疑,他已派人急速前往滇南查探。若能證明她非真正的滇南長老之女,我們行事也就無需避忌。”

  這副模樣,豈是那個出塵脫俗、淡定風骨的沈青顏?寧紅袖一時不知該不該將話題延續下去,雙唇顫了顫,一咬牙竟是關心的問候:“沈青顏,你怎麽了?”

  “紅袖……”她頹然經過寧紅袖身側,正對著風口,白裙飄揚,長發炫舞,目眺遠處漆黑,映出眼底空洞的失意,一開口是雨落淨瓷的冷,“還有第三條路麽?犧牲鷹準,或娶聶鸞卿……除此之外,還有第三條路麽?”

  “你……”寧紅袖啞然無語,怔怔望著她。即使是波瀾不驚、山崩於前亦不變色的沈青顏,也有因情字困於局中的束手無策。她念起數月前自己狼狽逃離暮月山莊,險欲服“毒”了卻殘生的絕望,再看沈青顏卸去平靜深邃後的無措,反倒笑了——

  從不曾想,她們竟是同一類人。堅強和冷靜,偏執和淡定,都不過是掩飾內心小小怯弱的鎧甲。習慣用理智判斷是非對錯的她們,一旦踏入理智無法僭越的情感領域,便會敗如山倒。

  想至此,她隻想安慰,就像沈青顏撫琴安慰她時那樣,少了敵意,添了幾分同病相憐的率然:“第三條路,不正是郎觴軒現正走的那條嗎?我早覺聶鸞卿身份有詭,怎會偏偏這麽巧?她不單是滇南長老之女,有意配於郎觴軒為妻的女子,樣貌更與你如此相似!……像早有安排,若說目的隻是要冊封一個二皇子妃,結政治聯姻,未免太過費周章。”

  “來不及了……”沈青顏借廊下長椅坐下,身依廊柱。她本也是心澄明鏡的聰慧,隻因一時慌神,竟不記得考究鷹準入獄情況下,盤根錯節的枝蔓聯係。現由寧紅袖說來,暫蒙她心智的微塵逐漸拂落,鏡似通透的眼眸亮了,“聶鸞卿是不是滇南長老之女,一查便知。可琉璃夫人不會給我們時間。眼下最重要的便是保鷹準在獄中無恙。”她念頭轉得極快,突然起身:“紅袖,我要親去滇南一趟,這幾日怕要托你代為照看鷹準在獄中的安危。”

  “你去滇南?”寧紅袖一愣,再看她臉上執拗的堅定,隨即笑了,“這張容貌相似的臉倒成王牌了。”她嬈然翩笑,攬下一肩重責,“放心吧,我保鷹準無恙。”記憶中某扇緊鎖的鐵門轟然大開,細小的塵土席卷飛舞在暗色月光下,恍若點點初雪。她不曾忘,正是那個立在“雪”中高大的身影,免她身受羞辱。如今,輪到她還他人情。

  月影偏斜,一心討論鷹準一事的沈青顏和寧紅袖皆沒發現庭內桂花樹蔭下那個依旁在黑暗中的身影。落英繽紛,被暴雨打落的花瓣落在油紙傘上。握傘的手不住發顫,耳邊不聞風雨呼嘯聲,隻有曲曲四個字——“娶聶鸞卿”,似馬車輪碾過心鏡,鏡上猶見裂紋……

  雨,徹夜未停。驚雷電閃吵鬧一夜,仍盤踞空中,不肯離去。

  棕色鎏金風氅攏披下的華服男子聽著窗外雷雨聲,埋首翻書案上疊疊卷首。嶄新的紅燭燃剩尾部,殘存燭火在風中曳曳,隨時都會熄滅。

  夜太長,時間仿佛靜止在這一夜,即使她已離去數個時辰,那源於她的嫋嫋異香仍盤桓左右,久久不散。

  是錯覺?還是眷戀?

  郎觴軒倦極,隨手合上眼前卷宗,食指抵額旁。或許,他逼得太急,當他抱著試探地揶揄:“若冊封聶鸞卿為皇子妃,便能救鷹準脫險,你仍選擇救他?”

  他想看她吃味、看她在乎,她卻步步閃避,似乎總與他保持一段距離。

  她可以與寧紅袖談笑,可對容逸之柔聲,與他卻仿若身隔一牆,帶著警惕自製的疏離。

  明知不該問,他仍問了。明知不該留此選擇,他仍留了。哪怕隻從她臉上看見一絲絲不舍,他也會抱緊她,許一個承諾。

  可她……別過眼,側了臉。

  那一瞬間,風吹滅蠟燭,留一室黑暗。他未曾見她的神情,可她的調子卻比平日更平靜淡然,似山澗響泉,汩汩清澈,“娶她吧,若那是唯一的辦法,你就娶她,給她想要的封號,換回鷹準。”

  她抽身,退後,漠然離去。他伸手想拉住她,指尖隻觸及她雲紗雪緞寬袖的絲涼,與她擦邊而過,五指空空,無物的寂寥。

  她的白裙雪色透亮,暗花紋路的雲紗罩衣聚集星點光亮,勾勒出她窕窕纖瘦的背影,隱隱的落寞、淡淡的心傷,是錯覺?還是她當時當刻的心境?

  郎觴軒獨坐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久久,方才重點蠟燭。他怎會不知,她的小心翼翼皆是因為——

  她將不久於人世。

  他兀自嘲笑,巡視滿桌的急報,將她留在身邊的最後一粒“遺花清露丸”,仍下落不明。他可得天下,卻眼睜睜看著她一次次擦肩而過……

  他就這麽坐靠在圈椅上,呆坐一夜,直到天色放晴,淡金朝陽色破雲而出,斜映入窗欞下,在磚麵留下窗欞繁複的圖案陰影。直到淩楚丞出現,告之:“沈小姐今天一早騎馬出城,聽說……要去滇南。”他眼見書案前那個高貴淡漠的男子眉間輕蹙,神色有異,隨即也隻是淡淡一句,“知道了。”他再一瞥,見那本壓在層層書卷下,隻露一角的明黃色冊子,稍顯猶豫,終問:“沈小姐可知道……琉璃夫人的另一個目的?”

  “淩楚丞!”郎觴軒叱聲打斷,猛瞪他一眼,眸中瞬時如寒風呼嘯,冰封三尺,瞪視他一會兒,才啟齒從牙縫中擠出話來,“誰都不許說,對她……更不能說。”他手扶額間,遮了眼,許久才喃喃道,“她會這麽做……如果她知道……會這麽做,所以,絕不能說。”

  一夜無眠,輾轉是夢。

  寧紅袖扶額沿床邊坐起,四肢說不出的沉重疲軟。夢魘圍困下的她,一時還親昵無間地喚“逸之哥哥”,一轉身卻身陷喜堂,盈盈拜倒時,身側的新郎卻不是他,而是束她一生婚約,又放她自由的蕭烈。

  夢境驚奇,她一抬眸,竟見桌案上靜躺著一盤紅豆年糕,仿佛一雙眼睛,注視了她一夜。她踉蹌起身,竟似仍身陷聖域石窟中的幻境,那一天亦是暖陽輻照,裝飾著喜慶紅色的房間陌生而又熟悉,鴛鴦刺繡的紅色桌布上一模一樣的紅豆年糕。

  “蕭烈?”她步履不穩,腳下飄浮,跌跌撞撞行至房門口,低聲輕喚,“蕭烈,是你麽?”她顧目四盼,雨水衝刷後茵綠的園裏不見半個人影,哪有蕭烈?倒是身體輕飄飄的,好像不是自己的,全然不聽控製,她轉身回房,足下被門檻一絆,傾身前撲,沒摔在地上,卻跌進一個她依賴多年的胸膛。

  她渾渾噩噩的睜眼——

  星目朗朗,鼻梁高挺,儒雅俊逸的臉龐隻容她在夢中直呼他的名字。容逸之攬手將她抱個滿懷,不掩眼底憂心,定定望著她,唇形在動,可她卻一字不聞,隻覺眼前虛影重重,全身癱軟,放任自己靠在他懷中,口中喃喃自語:“鷹準……我答應沈青顏,要保鷹準平安。”她腳下一輕,整個人騰空而起,竟是被容逸之小心翼翼嗬護懷中。

  這份溫柔,曾經觸手可及,卻又錯手遺失。寧紅袖靠在他肩頭,龍涎香的清雅撩嬈鼻息,幻覺無可避免地襲來,仿佛她仍是那個暮月山莊大小姐寧紅袖,他仍是她的“逸之哥哥”。縱使一切隻是夢,她也願長睡夢中,一世不醒……

  窗掩幃簾,熾熱明亮的陽光被擋在簾外,暖風輕拂,將落影光斑帶進屋來,在窗下留淡淡陰影。

  容逸之攜凳坐於窗前,雙肘撐膝,半婁背脊,若有所思地凝視著榻上沉睡不醒的佳人。他已有很久沒見過她酣睡的樣子,上一次竟是沈青顏初訪暮月山莊,累她落水感染風寒。想來,沈青顏遠比他想象的更早懷疑寧紅袖的身份,她們彼此試探,隻是他被情蒙眼,恍然不知。

  他撫上她的額頭,滾燙的熱,雙頰緋紅,唇無血色。連病症都與那時一樣,高熱不退。病中的她,有種奄奄一息脆弱的美麗,如蝴蝶折翅,執拗的掙紮。金色蝴蝶發簪色澤黯淡,似體會主人病痛,了無生氣的匍匐髻鬢,他抽手取下發簪,青絲散亂,繞萬縷淒愁。眼見她飛梢眼角處,淚痕無聲,沁入黑漆發縷中。

  容逸之歎一聲,悄聲拭去她眼角的淚。對她,他早已沒有恨,自從翎蘭城一敘,沈青顏將全部真相告知,他便已釋懷。大婚當日事發後,他曾無數次臆想她的苦衷、她的理由,待他決意離開暮月山莊,前往風鈴穀時,已認定自己無法放手,他選擇隱在暗處默默看著她,皆是心中仍有一個無法跨越的檻——容顯之死。可當他聯想起她身受噬心之痛,多年獨自承受的苦,又有無限憐惜。於她,愛恨難斷。

  他隱隱覺察,此時的寧紅袖已非彼時寧紅袖,她不是天真爛漫的富家小姐,相反,論心計城府,甚於與沈青顏旗鼓相當。前往碧雲城途中的插曲,第一次令他正視眼前寧紅袖真實的麵目,樹林外那聲“小心”,卸下她多年佯裝嚶弱文縐的麵具,骨子裏的強悍是因為苦苦支撐的堅強,抑或是內心不信任的黑暗?他錯愕混亂,一時間竟分不清自己所眷戀的寧紅袖,究竟是暮月山莊的寧紅袖,還是鳳凰涅盤後的寧紅袖。

  他探手握住她的手腕,搭脈診治,起身欲去抓藥時,隻覺尾指一燙,轉視竟是她渾噩中抓住浮木似的牽絆。她悶喘著氣,胸脯起伏,夢囈不止,口中囫圇聽不清所言,可額心的溝壑卻實實在在表露她的鬱結。

  容逸之半側著身子,斜視著她昏沉的睡臉,膚若三月桃色,嫣紅嬌媚,彎眉如柳,鳳梢俏麗,她的美曾是他珍惜的守候,如今卻如蠶食理智的毒藥。終於,他順著床沿坐下,任她牽著他的尾指。

  袖兒?紅袖?寧紅袖?他哽喉,咕嚕吐出二字,喃喃不清,卻教她順從的放手——

  一聲“袖兒”,恍若隔世,終在昏迷中如梵音在耳,恍惚聽聞……

  待寧紅袖昏昏蘇醒,屋外已是斜陽夕照,緋紅的蜜色金光輻照大地,滿庭紅暈,細風搖曳下的海棠花葉,宛如美人含羞,嬌豔動人。

  她迷糊睜眼,一眼便瞥見床邊茶幾上碎花青瓷碗,碗底棕黑藥汁存留。那個仿佛留在夢中的懷抱體溫似沾琉線紅裳紗衣上,透過酥柔的軟紗滲入肌膚毛孔,暖意殘留。她裹肩恍惚落地,赤足觸及水汽陰涼的青磚,一個冷顫教她頓時清醒過來。無奈而苦澀一笑,笑自己異想天開,笑自己可笑奢望。

  月吟踏檻而入,見她衣衫單薄赤足立於寒意磚石上,連手捧托盤都顧不上,急急走過來勸道:“紅袖姑娘,你怎麽起來了?”她自覺撫上她的額頭,再摸自己,長籲一口氣,甜美笑道:“這會兒可好了,總算退燒了。”

  “……是你在照顧我?”寧紅袖鳳眼一垂,明知一切隻是妄想,卻仍止不住失望,“我就知道……”她低聲呢喃,自言自語的微聲不落人知。

  妄想,隻是妄想。鏡花水月破裂,夢中柔情不過如水中撈月,脆弱甚不及風過漣漪。

  月吟不知她心事百轉,一心隻念著某人的叮囑,遂言道:“紅袖姑娘,喝藥吧。”

  寧紅袖失了念想,一碗苦藥入口,苦味占據味蕾久久不散,似要苦進她心裏,暗催淚腺。她猛鼻吸,將眼簾淚堤關閉,垂了手,返身入屏風後著衣、取短劍銀鏈,對屏風外的月吟道:“我出去一趟,不用留晚膳。”說罷想了想,又探出頭來,嫣然翩笑,和顏悅色對月吟道,“謝謝。”可目光及月吟粉色桃花的麵色時,竟是一愣——

  月吟低眸怔神,哪見前幾秒時的甜笑?她星眸黯淡,嘴角輕耷,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覺察寧紅袖相望,方才抬頭,仍是笑:“知道了,月吟先出去了。”剛走近門檻邊,突地回視,淡淡話語,隨風入耳:“我家小姐……就拜托紅袖姑娘了。”

  寧紅袖一愣,莫名不解,正待追上前細問,剛邁出屏風才驚覺自己衣冠不整,鞋襪不齊,不得不訕訕退回來,邊整衣冠,邊琢磨月吟最後一句話中的蘊意。

  寧紅袖終究不是那個與月吟情同姐妹、共同生活近二十年的沈青顏,她自是不明這個看似心無城府、率性爽朗的素衣丫頭對她小姐的忠心耿耿。待她最終明白那句話的代價,月吟已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走出很遠,再難回頭。

  月上樓簷,夕陽未盡,日月同輝下的西楚雲宮一半籠在煉色銀月光闌下,一半俯在金光淡暈中,一半森寒,一半恬暖,駐步半山下凝望,如幻景虛無。巍峨宮簷莊重華貴,沿山勢扶搖直上的石階卻滿是奠基者的鮮血,半寒骨,半緋血。

  黑影閃掠,避過重重侍衛的巡視,混入宮闈重地,伏在鎏金碧瓦的飛簷宮牆上。不遠處寒磚圍築,守衛森嚴的灰黑色建築正是雲宮地牢。黑罩麵巾遮不住丹鳳媚眼的俏麗,恬暖斜暉暖不進瞳內森森戾氣。

  寧紅袖翻牆迂回靠近那處灰黑建築。幸得沈青顏離開前留下雲宮地圖,這每一處建築都在她腦中。想數月前二人初次交手,正是因爭奪雲宮地圖而起。時過境遷,如今兩人竟聯手同盟,想來都覺命運弄人。

  一隊精鎧佩刀的侍衛隊從宮牆拐角步出,寧紅袖後退欲躲,豈料身後殿前空曠處又見三兩個禦侍手捧瓊漿玉液、瓜果蔬食向她所處方向走來。她進退兩難,退無可退下隻得翻身躍上飛簷鎏瓦宮簷,豈料她病體疲軟,平日裏輕鬆一翻便可登上的高度,此時卻差之毫厘,腳下一軟,鞋尖擦過凸出的瓦簷,身子後傾,竟是重重後跌。

  千鈞一發之際,有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及時抓住他的細腕,略一使勁,將她整個人拉上簷頂,慣性令她跌入那個寬暖的胸膛,龍涎香的熏雅淡香隨氣流湧動,直湧進她的鼻腔。

  月白色繁複暗紋長袍,係同色煙紗縛帶,體溫透掌心傳來,實實在在是他的臂膀、他的胸膛。寧紅袖戰兢迎視,星辰朗朗的眼眸也正俯視著她,瞳內是她難以置信的表情,眼底是毫不隱諱的擔心。如晨間恍夢再現,疑似夢境與現實重疊。

  他攬手一摟,將她身子負壓低處,食指及唇,是噤聲的示意。

  他們藏身暗處,眼見侍衛隊及侍奉禦侍從大殿宮簷下經過,他才開口:“瘋了麽?病剛好,怎可以身犯險!”

  寧紅袖怔怔出神,凝望著他的臉不敢有半分偏移,唯恐眨眼間他便會消失,口中呢喃,習慣的脫口而出:“逸之哥哥……”

  容逸之亦是一愣,半晌無語。

  追憶,有太多不堪的記憶回首,血染喜堂,顛沛流離數月後,他們或猶豫、或恐懼、或靜駐原地,那份延續多年的親昵竟成奢侈,隻存於昔日留存心底的美好回憶。

  他的手不覺緩緩鬆開,將她推離懷抱之外,別過眼不敢再看那隨時可令他沉淪的丹鳳眼,刹那間迸發的擔心、著急皆藏在一句不痛不癢的提醒中:“小心。”隨即躍落房簷,率先在前探路。

  地牢大門有近十人駐隊兩旁,唯一的入口在他們嚴密監控下,蠅雀難飛。

  這原是天機閣舊址,因十多年前那場大火盡灰毀後棄之不用。其內部機關林立,曾由數百工匠曆時多年精心設計建造而成,故改為地牢,天機閣另謀他處重建。但凡關押地牢,生還者寥寥,也絕了囚犯及其部屬劫獄竄逃的念頭。偏偏沈青顏曾為探尋冷霜劍硬闖雲宮,唯一一張存世雲宮地圖落到她手中,天機閣舊址機密盡數泄露。

  隻因天機閣建成與師祖天行者關係密切,僅憑雲宮平麵圖,已讓沈青顏從圖內看出端倪——此處機關不及風鈴穀後山石洞一半精巧,臨行滇南前,她為防萬一,將地牢內可能藏有暗門的方位盡數劃出。容逸之與寧紅袖稍花工夫,便在沿牆體攀援的藤條植物障體下尋得一處機關暗門。

  暗門機關借五行之位牽製,容逸之隻覺似曾相識,隨即想到當時在滴雲峽穀困於神農百草陣時的破陣之法,竟與此五行位鎖原理相近,隻是神農百草陣內有成百上千種組合,相較之下五行位鎖區區便成玩具,稍加推測,不到半炷香功夫已盡數被容逸之解開。

  暗道沿階延伸向地下,火折子燃起淼淼火光,狹窄隻容一人並肩前行的過道森牆上放映出兩個巨大的人影,一前一後,隨行無聲。密閉空間內,兩人腳步聲如鬼影協同,哆哆傳來回蕩於空氣中。

  重逢以來,他們未曾有長機會單獨相處。彼此心照不宣,皆在避忌對方。一人搖擺,一人躊躇,換來隔閡漸深,再度麵對時,竟自無言。

  寧紅袖心下忐忑,縱使麵對萬蟻蝕心的痛楚、刀光劍影的絕境,也從未如現今這般,心跳怦然,近難自持。

  “你怎麽來了……”她鼓足勇氣問道,乃是心存奢望,希望他為擔心自己而來。

  容逸之背對著她,她看不見他此時頜間緊磕的肌肉抽動,隻聞他溫潤嗓音徐徐傳來,聽不出言辭中點滴情緒:“青顏托我保鷹準周全。”

  沈青顏……竟為沈青顏?

  寧紅袖愕然,心想說的話盡數退去,再說不出口。甚少挑釁的言辭經那淡定自若的調子說出,在她腦內盤旋,激起她滿腔鬱結——

  “若你麵對容公子時,也有今日這般幹脆利落便好了。”

  她顰眉,立在原地,合上眼逼自己不再多想,深吸幾口氣後,情緒稍有恢複,一睜眼,那道溫潤淺視竟直直射來,直望她的眼,而後徑自轉過臉去,繼續前行,話音不大,卻留回聲反複:“別多想。前路不明,你心不在焉如何應付?”

  “你仍關心我……”她居於較高台階上,目視他的背影隨火折子的微光深入地下,孤影寂寂,“早間是你發現我發高熱,是你診治開方,是你叫來月吟送藥……”她慘淡一笑,似明白些什麽,不再多言,一步步走下台階。

  翎蘭城那一夜,他問及容顯之死,而她違心給出答案時,便料到會由此結局。

  秘道曲折蜿蜒,青苔滿牆。

  摸黑走了好一段,終聽聞隔牆之外隱有鐵鏈脆響,牆縫隙中透出淡色光亮。寧紅袖借牆麵縫隙向另外一邊窺探,竟見鷹準手腳銬鐵鏈,遭五六個獄卒反縛雙手,正押解出獄門。

  金屬鏈聲刺耳,拖在地上嘩啦作響。

  他臉色生冷,仍是平常所見不苟言笑的嚴肅,極不配合的挺直背脊,似銅像般屹立不動,質問道:“你們這是幹什麽,要將我送往何處?”

  他未著鎧甲,一身素黑武服紮腰係帶,卻教一群獄卒不敢肆無忌憚的麵視,左顧右盼,磨蹭之下隻見一個看似領頭的獄卒態度恭敬,嗓音瑟瑟,一開口竟是哀求:“左使……別為難小的,我們隻是奉命行事。”

  “奉誰的命?”他鷹眼寒爍,冷不丁一道利光橫掃,直逼獄卒統領,“判我有罪,需等六閣長老議事通過,外加雲王金印做實。我要看折子,若是沒有金印為憑,我哪兒也不去!”

  寧紅袖不敢再看,腳下加速,靠近不遠處一人高的縫隙光源——出口暗門近在眼前。她試著推拉,暗門不移。搜尋門內各處,亦不見機關暗鎖。

  且聽牆那邊再度傳來金屬鐵鐐的劃地聲,坷拉坷拉,如死神鐮刀拖地,刺耳而驚心。

  寧紅袖愈是心急,愈是打不開那道門,隻得轉眸求助身後容逸之,卻見他蹙眉盯著牆根某處發呆,“怎麽了?”她不解試問。

  “快,沿原路返回,這道門已被封死,從裏麵決計打不開!”他返身疾步小跑,“看看能不能在地牢門口截住他們!”

  當他們急急衝出地牢秘道,月影銀光揮灑,地牢前一片空曠,哪裏還見鷹準和押解獄卒的影子?

  牢門外陰風陣陣,樹影輕搖,被光源放大數倍映在灰黑牆麵上,如張牙舞爪的死神之手,伸向那個下落不明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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