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那群老鼠軍都在討論“軍情”,單玨坐在菩薩身後,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再醒來時,天已大亮,外麵也沒了他們的影子。
起身走出土廟,經過一晚的洗禮,整個世界已是銀妝素裹,白茫茫的一片,很是漂亮。厚厚的雪有單玨的小腿肚那麽高,他經過時,在土廟門口留下了深深淺淺的腳印。
街上有孩子在追逐嬉戲,他們在路邊堆雪人,打雪仗,好不熱鬧。一個小孩撞到了單玨,他的身體輕輕的,感覺很像紙片。見自己撞了人,他有些慌張。
“對不起!”
單玨看著小孩跑開,心中有絲冰涼的感覺。突然,他看見小孩剛才撞到的地方破了一個大洞,黑糊糊的,冷風灌進,還發出“呼啦啦”的聲音。陽光下,那個小孩沒有影子,他的身後沒有影子。不,不隻是他,周圍的人,他們都沒有影子!單玨看著滿世界的人,隻有他自己的身後拖著長長的陰影。
周圍的人像是突然發現了單玨的與眾不同,都停下了手頭的事,轉過頭來看著他。
突然,不知道從哪裏傳來了一聲尖銳的哨聲,周圍的人都猛地兩眼翻白發直。
“霍霍……霍霍……霍霍……”
低沉的磨刀聲,像極了夢中的聲音,單玨摸摸脖子,是好的。突然,一陣刺痛從大腦深處傳開,是夢中的鋼刷釘到的位置。倒抽了一口冷氣,單玨抬起頭,發現剛才還滿是人的鎮子上,現在已經空無一人了。他們都去了哪兒?
“駕……駕……”
遠處禦馬的聲音傳來,單玨一個閃身躲到了路邊的一個籮筐後麵,他不明白,這馬如何能在深雪裏行走?
不久後,一隊人馬向著單玨的方向疾馳而來,可他們身後沒有揚起一點雪,他看見他們是駕著馬從雪上滑來的,那馬腿並未動,卻在不斷前進,轉瞬間,便已停在了他麵前。
“鳥巫大人,第三層空中城的鼠王來找我們討要他們家的老鼠兒了。”
一個黑糊糊的頭轉了過來,單玨根本分不清哪邊是臉,哪邊是後腦勺,因為,那頭就像一個泥瓦罐一般,全是黑糊糊光溜溜的。
單玨發現不遠處,昨晚的那些老鼠也跑了過來。
“我們又沒有抓那些小老鼠,鳥巫大人,要不我去打發他們。”
被稱為鳥巫大人的泥瓦罐右手一抬,那跟班便不再發言。
碩鼠大王來到鳥巫麵前,一搖身,變成人形。
“鳥巫,你們欺人太甚,為何抓走我家鼠娃娃?”
“誰說你們那些小老鼠是我們抓的。”
泥瓦罐冷哼一聲,不屑地說道。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年頭,連沒鼻子沒眼睛沒嘴巴的泥瓦罐都會說話。單玨盯緊了他們,雖說現在不是多管閑事的時候,可是,要找到李長老和左木紫,也許他們能貢獻點線索也說不定。
“除了你們,還會有誰?”
碩鼠大王看不慣泥瓦罐囂張的態度,氣得大叫。
“迷宮人。”
聽到泥瓦罐的話,碩鼠大王身形一滯。
“怎麽可能。黃泉鎮隻有本城、空中城和城中城,哪裏來的迷宮?”
“昨天我們的紙兵看到第一層的本城有金光閃動。”
“你手下那些破紮紙人?他們能看到個什麽,什麽都不知道。你胯下那玩意,雖然有鼻子有眼,卻是個假的,那些紮紙人又能好到哪裏去?”
聽泥瓦罐提起他手下的紙兵,碩鼠大王嗤之以鼻。
“你個白癡!難道你不知道金光閃動就是鎮壓在鎦金黑符裏的金龍有異動了,誰能讓沉眠了幾十年的它有這種反應?當然是最邪惡的迷宮人了。他們嗜血成性,連啄目鳥都能訓成寵物,你家鼠娃娃被抓幾個去也很正常。我看,很有可能是迷宮人又回來了。”
見碩鼠大王冥頑不靈,泥瓦罐終於忍不住發火了。
“你們那些紙兵不呆在城中城,居然跑到我們空中城來,還占領了我們的東城!你還有理了你!”
碩鼠大王氣得不住地抓自己的腦袋。
“我哪裏派紙兵占領你們東城了?你胡說八道什麽?”
兩邊越吵越烈,不可開交,所有人馬輪番上陣上演口水仗。
單玨對他們的舌戰恍如未聞,靜下心來,思考著他們的話。紮紙人,難道剛才自己見到的這些鎮民都是用紙紮的人?可是為什麽老鼠大王說這鳥巫大人派人占領了他們東城?鳥巫卻不承認?難道那些占領東城的不是紮紙人,或者,鳥巫那邊的紮紙人出現了內奸?而啄目鳥,不就是他們在沙漠見到的那種鳥嗎?迷宮人將啄目鳥當寵物?那他們是什麽人?還有那金龍又是怎麽回事?最重要的是,本城、空中城和城中城,到底有幾層?是不是與他們經過的空間有關?
鳥巫的一個手下湊到他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麽,他忽地就停止了爭辯。
碩鼠大王也發覺了不對,噤聲不再言語。
“霍霍……霍霍……霍霍……”
低沉的磨刀聲從不知名的角落再次傳來,像是尖刀紮在所有人的心上。
“嘭!”
一聲炸雷在遠處響起,黑青色的濃煙滾滾而上,轉瞬間便覆蓋了大片的天空。
鳥巫身後的許多部下突然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聲,他胯下的馬也暴躁了起來,在雪地上不停打轉,像是發瘋了一般。
“不好,有人在施法。趕快,速速回城中城!”
“嘭……”
突然,一些紙兵自燃了起來,張牙舞爪地抱住身邊的人,那些老鼠人見了,趕快後退到他們觸碰不到的地方。
“嗚啊……”
痛苦的哭叫聲彌漫在鎮子上。
眼看著突然發生的巨變,單玨有些恍然。遠處的濃煙是來自城中城嗎?自己是否該跟在鳥巫身後去一看究竟?
正在單玨猶豫的瞬間,鳥巫胯下的馬也起火了。
“大人,大人。”
鳥巫的跟班慌忙地脫下衣服在一邊不停地扇,想要幫忙滅火,誰知火卻越燒越大。
“慌什麽!就是炎火我也不怕。”
一聲爆喝,單玨似乎能感覺到鳥巫的憤怒就像燃燒的火焰。
“算了,我幫幫你吧。怎麽說,大家都是老鄰居了。”
隨著碩鼠大王的聲音,一個亮藍色的蓮蓬頭飛到了半空中,越變越大,大水從中落下,青黑色的煙霧在大水的衝刷下散了開來。
原以為鳥巫會感謝碩鼠大王,卻聽他怪叫一聲,躍入半空,想要去取那蓮蓬頭。
“你幹什麽?”
被鳥巫的行為弄得大驚,碩鼠大王也飛身要去搶奪。兩人在半空中相遇,大打出手,招數各異,你來我往,幾十個回合下來,卻也難分勝負。
“咦,迷宮人來了。”
看著遠處,碩鼠大王突然叫出聲來。趁著鳥巫回頭的當兒,他長臂一伸,將那藍色蓮蓬頭快速收回囊中。
“你這老鼠精,居然敢偷女媧娘娘的渡魂藍蓮。”
意識到自己中招的鳥巫猛地一掌擊向碩鼠大王胸口,慌忙躲開的他氣得哇哇大叫。
“你這泥瓦罐子,居然偷襲我!”
泥瓦罐子?這碩鼠大王居然把自己想叫的稱謂給說了出來,單玨看著他們在半空中有些孩子氣的纏鬥,隻覺得想笑。不過,女媧的渡魂藍蓮,那是什麽神兵?
“嘭……”
當所有的紮紙兵都化為灰燼時,鳥巫和碩鼠大王停止了打鬥。
“大人,我們還是快回城中城吧,再晚就來不及了。我們可有一半的城民是紮紙人啊。”
聽了地麵部下的話,鳥巫對碩鼠大王說道:
“算了,今天我城中城出事了,先不跟你計較,過後再跟你算帳。”
眼見鳥巫即將走人。碩鼠大王一把拉住了他,嚴肅地說道:
“我帶一些部下和你們一起去城中城看看。”
“我城中的事,你跟著幹嗎?”
“我怕,不久後,戰火就會燒到我的空中城了。”
遙望著遠方那清亮起來的天空,碩鼠大王說出了鳥巫難得聽到的有腦子的話。
“你們看好空中城,以防有人來襲。我們去城中城看看。”
碩鼠大王吩咐好底下人後,和鳥巫一起往最初爆炸的地方快速掠去。單玨待剩下的人都散開後,也向著他們離去的方向飛奔而去。
亭台樓宇佇立在本城中央,一彎碧湖將之與其他地方隔離開來。單玨看著遠處的碧水藍天,那就是城中城嗎?其華麗程度與自己所處的本城似乎格格不入。他追來時,鳥巫和碩鼠大王已然不見人影,偌大的水邊早已空無一人。心下計算了一番水中樓閣的距離,單玨決定用淩波微步踏水而過。他來到湖邊,提起一口氣,足輕點地,飛身而起。
“呲!”
水邊突然出現了一道紫紅色的光牆,一隻脖子被鐵鏈拴住的雙頭獸出現在牆壁上,對著單玨怒目圓瞪、齜牙咧嘴,它的暴吼聲形成一股強大的氣流,將他震出10米開外。
輕撫上胸口,一股腥甜味湧上喉頭,單玨“哇”地噴出一口濃血。拭去唇邊血跡,他抬起頭,卻發現前方已然是碧水藍天,哪裏有什麽紫色光牆和雙頭獸,可是剛才並非幻覺,難道這碧湖邊被人布下了結界?是鳥巫還是迷宮人?如果是鳥巫,以自己剛才被震個措手不及來看,這結界的法力必然異常強大,可是迷宮人居然進入其中還引爆放火,如入無人之境,那他們該有多難對付。如果是迷宮人,那鳥巫和碩鼠大王能進城嗎?還是這裏有什麽密道?
突然,一顆黃金珠子從單玨懷中滾落下來,掉在泥地裏。土裏的水分像被吸收了一般,迅速幹涸,變成了龜裂的泥塊,而黃金珠子很快被一層金光包圍,它吸收的水分越多,金光就越盛。看著眼前突如其來的變化,單玨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這珠子,好像是自己和左木紫落在地底沙洞中尋找出路時刨出來的,原以為隻是普通的黃金飾物,沒想到在這意外之地竟會出現如此意外的變化。小心翼翼地拾起珠子拿在手中,單玨發現它因為吸收了大量的水分,而變得有些透亮,一條小小的黃金龍在裏麵若影若現,而且,對光而視的角度不同,裏麵的龍姿態也就隨之發生變化。
“嗷嗚……”
紫色光牆又出現了,單玨抬頭發現,裏麵的雙頭獸像隻溫順的貓兒般,匍匐在地,望著他的方向,擺尾乞憐。這戲劇性的一幕讓人半天回不過神來。看看那雙頭獸,再看看手中的珠子,一定是因為它的出現,讓這守門獸的態度發生如此大的變化。
單玨踱到水邊,這次沒有貿然想要飛越過去,而是伸出手輕觸上那麵光牆。雙頭獸雖不再吼叫,可那光牆卻依然阻擋在那裏。沉思片刻,單玨將黃金珠子伸往那麵光牆。
“嘩啦啦……”
奇跡發生了。光牆上出現一個大洞。而後慢慢延伸出一座跨越碧湖的拱橋,湖水也分了開來,出現一條大道,直通對岸的樓閣。這是路嗎?可是,有兩條,自己究竟該選擇哪一條?單玨忽然覺得自己難以取舍了。是上拱橋還是從水中過?
茫然間,單玨的步子已然走入了那水道中。碧水藍天,高高的水牆分立兩側,單玨回頭發現自己走過的路,那湖水又自然合為一體了。而他,在這湖中,隻能看到頭頂的一片天空,前麵居然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此刻的他,宛如井底蛙一般。
大朵大朵的白雲出現在了單玨眼前,他回頭,卻發現自己身後的碧湖消失了,他像是站在雲朵上,前麵是一麵高高的青色城牆,鏤空雕刻著“空中城”。自己明明是要去鳥巫的城中城,而且看到了對岸的樓閣,怎麽就到了碩鼠大王的空中城了?單玨有些意外,踏上城邊的窄路後,他站在邊緣往下瞟了一眼,頓時頭暈目眩,原來,這空中城拔地而起,建造在雲海之上。站在離地幾萬米的高空,單玨忽然就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宛如滄海一粟,雲雨一水,足下變得不真切起來,地麵的建築物已然看不清,橙紅的日光裏,隻能看見遠處模糊的崇山峻嶺,在一片耀眼的光輝和雲海中時隱時現。
眼前美麗的景象讓單玨有些吃驚,外麵居然不是沙漠,一種不真切的感覺湧上心頭。他轉身走上前,望著高大的城門,上麵隻有一對鐵環而已,要去扣開嗎?
突然,一種徹骨的冰寒仿佛一陣陰風吹過了單玨平靜的心湖。他緩緩地轉身,隻見自己剛才站的地方不知什麽時候居然立起了一具枯朽的棺材,而後,城外的窄路邊緣接二連三地又立起了一具具枯朽的棺材,有的甚至能看見上麵的裂縫,由內向外不斷冒著絲絲的寒氣。每具棺材都被粗長的鐵索纏繞得密密麻麻,並且底部有條巨大的鐵鏈拖著。很快,一排棺材便林立在那裏,像是一麵密不透風的牆。看著眼前的陣仗,單玨思考著自己是否該衝進空中城去。
“咚,咚,咚……”
那些棺材在地麵跳了起來,想要接近單玨,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卻被底部的鐵鏈拉住了,看來,這應該是山崖邊的懸棺。
“嘩……”
一隻枯長的手突破一具殘破的棺材伸向單玨,一下便抓住了他的肩頭,單玨掙紮了兩下,它卻像是水蛭般貼在身上根本甩不掉。單玨右腳往前一蹬,“吱……”棺材退後了幾步,在地麵劃出刺耳的聲響,可那隻枯手像是有彈性般,也被拉得老長,不但未放開反而越抓越緊,黑長的指甲深深地陷進了單玨的肩膀中。其他的棺材也都聚了過來,把他包圍在中間,數不清的手穿過鐵鏈間的縫隙,從那些棺材中伸出來,在他身上不斷撓抓,這狹小的空間就像關滿死刑犯的幽窄牢籠。
沉悶的鐵鏈聲驚醒了單玨變得有些遲鈍的觸覺,使他感覺到了疼痛,他奮力地想要掙脫那些枯手,卻是徒勞。背上的雙劍像是感應到了單玨的憤怒與無奈,一下子發出綠色的光芒蕩漾開來,瞬間,那些棺材和枯手都被震得後退了一大步。單玨趁機凝氣飛身而起,落到了高高的城牆邊緣,卻不想,一隻枯瘦抓住了他的腳並未放開,黑糊糊的棺材就那樣掙斷底部的鐵鏈,被帶到了半空中。單玨大吃一驚,手執雙劍想要斬斷那隻枯手,不料“嗖嗖嗖……”幾聲後,所有的棺材居然都掙脫鐵鏈飛落在城牆邊緣。
足下的手突然流出黑色的血,慢慢從單玨的皮膚滲入,一陣戰栗的酥麻感瞬間俘獲了他。單玨毫不留情地揮劍劈向那隻枯手,瞬間,它便成了粉末狀,消散在空氣中。淡淡的塵埃散落在單玨身上,他突然就看見自己的皮膚潰爛起來,鑽心的搔癢宛如一隻貓爪在心尖輕輕地抓,他忍無可忍,伸出手恨不得剜下一塊肉來,卻看見身體內突然出現大塊的黑斑,慢慢地變得有形起來,像是有條黑色的靈蛇在遊走,匯聚到他的雙眼,刹那間就像有墨汁噴在了他的眼睛上,什麽都看不見了。“不!”痛徹心扉的吼聲響徹雲霄,一具棺材蓋就那麽被生生地震碎,化為灰燼,透過粗長的鐵鏈能看見,棺材內什麽都沒有,沒有枯手,也沒有想象中的幹屍,隻是在棺材底有一張黑紙剪裁而成的人形,被一根細長的桃木釘釘在那兒。
起風了……
黑紙在棺材內迎風不斷飛舞,詭異的四肢隨風擺動,像是在跳舞。狂肆的風淩虐著單玨,他的皮膚居然慢慢風幹,變得和那些剛才看見的枯手一般粗糙如柴火。所有的棺材蓋在風中全都化成了灰燼,露出了裏麵一張又一張的黑紙。突然,那些桃木釘同時發出紅光,一股強大的氣將其慢慢推開,紅光與強大的氣流膠著在一起,宛如過招一般,慢慢紅光變弱,桃木釘被撬了起來,在它們脫離棺材的一刹那,黑紙都飛了起來,從沉重的鐵鏈中鑽出,飄過,覆蓋在單玨身上,快速地纏繞,一層又一層地包裹住他,轉瞬間,就隻剩一個黑色的人形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