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是汝京,我們到汝京了。”
少女驚喜的聲音傳到幾乎暈過去的老人耳畔,他抬首眯著眼睛看了看不遠處那青色的城牆。池驍看著徐曼衣那充滿希冀的眼睛,有些嘲諷地笑了笑,這世界的最繁華的京都,也許才是最險惡的地方吧。
“池公子,我們到汝京了。”
徐曼衣清瘦的臉上露出微笑,望著那座城池,深吸了一口氣。
“不愧是汝京啊,真壯觀!”
雖然不忍潑徐曼衣的涼水,但是池驍覺得還是有必要警告一下她,不能把這京城想象得太過完美。
“越是美麗的東西,可能它的毒越強。”
收回目光,徐曼衣有些不解地看著池驍,她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樣說,難道是不喜歡這裏嗎?不過在她看來,這裏和澤州比起來,真的是一個天宮一個地獄,光在外麵看著就有這樣的感覺,那裏麵,不知道會美成什麽樣子呢!
“一個個來,一個個來……”
“你手上拿的什麽?”
“嗯,你可以進去了……”
守城兵的叫囂聲很大,隔老遠就能聽見。
汝京城外有條5米寬的護城河,徐曼衣他們所在的北門是汝京最小的城門,所以把守的守城兵士比較少,現在她正伸著腦袋看著站在放下的吊門上的人,隊伍排了好長,他們三人幾乎都在最後了,照這檢查的速度,不知道今晚他們能不能進城。雖然幾天來徐曼衣已經習慣了白天的暴曬和夜晚的冰寒,可她還是希望能盡早進城找個歇腳處讓爺爺好好休息下。
太陽已經有些西沉,氣溫也降了下來,再也沒有晌午的酷熱,反而泛著一絲寒意,金紅色的夕陽光覆蓋著遠處的戈壁,像是給這廣袤的土地披上了一層薄薄的輕紗。紗一般是用來形容月光的,可是現在的陽光給池驍的感覺就像紗。從碰上那噬人風蟲後,池驍就覺得有些古怪,好像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在汝京周圍的黑暗處醞釀著,這種感覺讓他這個習慣了黑暗的禦魔人都覺得很不舒服,這偌大的京城內難道就沒有人發覺嗎?師兄他有沒有發現呢?
“快點快點,排好隊,否則進不了城你們就等著在城外凍一晚上吧。”
守城兵催促著長時間等待而使隊伍顯得有些零散的人們。池驍仿若未聞,望著城門,表情漠然,這和熱切期盼入城的人們比起來,顯得格外地與眾不同。
“那個,你過來!”
一名守城兵指著池驍說道。
池驍茫然地看著他,佯裝沒聽見,這種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過顯然,那守城兵並未決定放過池驍。
“看什麽看,叫你呢。對,就是你!”
徐曼衣擔心地看了眼池驍。
“池公子……”
對徐曼衣安撫地笑了笑,池驍向哪守城兵走了過去。
徐曼衣不知道池驍對那守城兵說了些什麽,隻見那守城兵的態度馬上與剛才截然相反,他那副諂媚樣,讓徐曼衣更加擔心了。突然,那守城兵向徐曼衣走來。
“徐姑娘是吧。我這就讓你們先進城。”
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徐曼衣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有這樣的特殊待遇,她原本已準備好了今晚露宿城外的。見徐曼衣不敢相信的樣子,守城兵露出他稀落黑黃的牙齒笑道:
“徐姑娘,徐姑娘……請!”
看了眼站在不遠處笑望著自己的池驍,徐曼衣攙扶著爺爺跟在那守城兵身後走了過去。
“好了,我們進去吧。”
池驍對徐曼衣說道。
“池公子,他們……怎麽會讓我們先進去的?”
徐曼衣問道。
池驍但笑不語。看他諱莫如深的樣子,徐曼衣知道他不願多說,也便不再問了。
走在那吊門上,徐曼衣像是踩在了奈何橋上,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不過她要去的不是地獄而是天堂。不小心掃過護城河,徐曼衣見到河中竟似有魚在遊動,這死水中怎麽會有活物?忽然水中有條魚一躍而起,在金紅色的夕陽光照射下它嘴中泛出冰冷的光澤,竟像是利刃般鋒利的牙齒。徐曼衣以為自己眼花了,魚有牙齒嗎?抽隻手出來揉了揉眼睛,可能真是自己眼花了吧,估計是因為又累又餓造成的。正在徐曼衣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時,又有兩條魚躍了起來,在水中濺起了小小的水花後消失不見。這下徐曼衣看清那魚身呈鐵餅狀,鮮綠色的背部和鮮紅色的腹部,體側還有斑紋,下頜突出,有尖銳的三角形牙齒,上下互相交錯排列。
徐曼衣忍不住好奇,問前麵那名守城兵道。
“官爺,這護城河中是什麽魚啊?”
“徐姑娘您是說笑吧。這護城河乃是死水,連草都沒一根,哪來的活魚哦!”
守城兵吃吃地笑了起來,這澤州來的姑娘看來是沒見過世麵,做白日夢呢。
徐曼衣聽後愣了一下,她剛才明明看見有魚在那護城河中跳躍,這麽多等著進城的人,總會有人看見吧,為何這守城兵說沒有,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
池驍淡淡地掃了眼徐曼衣,對那守城兵說道:
“可能是徐姑娘看花眼了吧。這護城河中若是有活物,那必定是有古怪。”
守城兵聽了池驍的話,訕笑著附和道:
“池公子說的是,池公子說的是。”
池驍三人剛進城,就聽見身後傳來守城兵們的驚呼聲。
“快拉吊門,快,快,快……”
在池驍他們回頭時發現那木製吊門正在被急速地拉起來,發出“吱吱”的聲音。有些搞不清楚狀況的徐曼衣看相那守城兵,卻見他額頭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麵色蒼白,嘴唇上下抖個不停極度惶恐。
“官爺,外麵出什麽事了嗎?還有那麽多人沒進來呢,他們怎麽辦?”
呆滯的守城兵並未回話,隻到吊門撞在城牆上發出“咚”的一聲,他才像回了魂般緩過了氣。
“幸好城門關得快,要是讓那妖物進來可就完蛋了。”
聽了守城兵的話,恥笑若有所思地看向那扇緊閉的吊門,有師兄坐鎮的城池應該是固若金湯才對,那吊門外到底有些什麽,竟讓這些人怎麽都怕成這樣?
“妖物,是什麽?要是有妖物,那城外那些人……”
徐曼衣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吊門外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那聲音此起彼伏,聽來異常淒厲。徐曼衣隻覺得有股無形的恐懼瞬間籠罩了自己,她與有氣無力的爺爺對視一眼,心中暗忖幸好托池驍的福提前進來了,否則,自己和爺爺現在不也被關在城外了,頓時冷汗涔涔濕了後背,風一吹,在這傍晚還有些涼。
“外麵到底有什麽?”
徐曼衣顫聲問著那守城兵。她不明白自己連外麵的東西是什麽都不知道,為什麽會和麵前的這守城兵一樣害怕。
守城兵聽了徐曼衣的話,竟像老母雞般“咯咯”地笑了起來。
“又來了,又來了,它們又來了。死了好多人,死了好多人哦……”
徐曼衣瞠目結舌地看著麵前的守城兵,這人怎麽了?連池驍也回過頭,奇怪地看著他。
突然,幾個壯碩的守城兵衝過來架住了這個守城兵。
“該死的,這已經是今天的第13個了。快,把他扛到城樓上扔下去,遲了我們也得跟他變得一樣。”
池驍聽了他們的話,伸手抓住其中兩人道:
“把他扔下城?為什麽?是什麽把你們怕成這樣?國師呢?”
像是非常反感池驍說他們膽小,幾個守城兵推開池驍。
“去去去,那裏來的賤民,敢妨礙官爺辦事,小心爺們把你也一起丟下去喂了妖物。國師?我告訴你,就是國師來了,也拿這外麵的妖物沒辦法。滾開,別耽誤爺們辦事。”
甩開池驍抓著他們的手,三名守城兵朝地麵吐了口唾沫,架起那瘋瘋癲癲的守城兵往城樓上走去,片刻之後,隻聽到一聲慘叫。
突然,池驍回過神來,剛才沒有聽到城外其他人的慘叫聲了,而且幾名守城兵說那守城兵已經是今天的第13個瘋掉的人,到底是什麽妖物,竟能在這麽短時間內將外麵等著進城的人全部殺死,還將城內的人生生逼瘋?另外,他們關上城門,必是因為這所謂的妖物進不了城,城牆外有的就是那條5米寬的護城河,看來,那東西怕水。可是,這似乎也不對,既然那東西怕水,那些人完全可以避到水裏,可是事實好像並非自己所想的那樣簡單。
池驍看了看青色的城牆,又看了看自己所處的汝京的第一道有些蕭索的外城,一股腥濁之氣彌漫在頭頂,他不禁皺起了眉頭,看來,這座天下第一京還真有很大的古怪。那好,既然來了,他倒要看看這裏都藏了些什麽秘密。
突然,城牆外傳來了“嗞嗞”的聲音,就像水澆在炭火上一樣刺耳。城內的人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誰也不知道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麽。
“那那那……那是什麽?”
一名守城兵指著天空結巴地問道。
池驍一抬頭,隻見天空中一個莫大的黑團,就像密密麻麻的馬蜂群一樣,發出“嗡嗡嗡”的聲音,他一眼就認了出來,正是那沙漠中能形成風的蟲子。不過比起之前見到的,現在這蟲子則是多了幾十倍,像烏雲壓頭一般,幾乎遮住了北邊的天空。他有些奇怪,這些東西早該出現了,為什麽會拖到這個時候?
之前見過那蟲子的利害,徐曼衣隻覺心中發怵,她的手心在這一刻滿是汗水,緊緊地抓住了身邊爺爺的手臂,力道大得像是要把老人的骨頭給捏碎般,她小心翼翼地吞了下口水,生怕驚動了那些噬人的風蟲。
“嗚啦啦吱,叮……嗚啦啦吱,叮……嗚啦啦吱,叮……”一陣奇怪的蟲鉞(樂器)聲傳來。不過這聲調,卻是禦魔人專用的法術。
看來是師兄來了,池驍已經許久未見過他了,此刻心中有些激動。
“嗚啦啦吱,叮……嗚啦啦吱,叮……嗚啦啦吱,叮……”蟲鉞聲響了好久,卻並未見到師兄的人影,池驍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這些是魔物嗎?好像是其他人在驅使這他們,什麽人竟會使用禦魔人決不外傳的法術?他抬頭望望天空,那黑色的蟲團竟如雪球般越滾越大,也許再過不久,天空的最後一絲光亮也將消失。
四周的人也發現了天空中的異常,終於有人堅持不住,尖叫著向內城的方向跑去,也有人嚇得挪不動腳步,更是有人都驚得都尿了褲子。
“轟……”
城牆門突然被撞得大響,青色無縫的牆壁上居然有粉屑被撞得在空中不斷飛舞。
人們恐懼地看著門外,是世界末日來臨了嗎?難道是他們觸犯了天怒,天要亡人?
無數個骷髏組成的黑色頭顱就那麽從城牆上伸了出來。徐曼衣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嚇得拉著爺爺不斷後退。
池驍看著半空中出現的那個頭顱,皺起了眉頭。慢慢地,頭升了起來,露出了身體來。這下池驍總算看清,原來,外麵是無數個骷髏組成的一個人的軀殼,看來似乎可以一腳跨過那護城河。
“嗞嗞”聲依然不絕於耳,池驍看見已經完全站立起來的軀殼身上不斷有骷髏掉下來,好像落入了門外的護城河中。
徐曼衣突然衝到池驍身邊,拉了他就跑,到了爺爺身邊,還不忘攙扶起他。他們身邊也不斷有人跟著狂奔起來,唯恐落後了會成為那些骷髏中的一具。可惜爺爺人老了,跑得總是比年輕人慢,他依戀地看著身邊的孫女,猛地掙脫了她的手,將她往前一推,眼中落下淚來,他微笑著說道:
“孩子,快跑,別管爺爺了。池公子,老朽就把曼衣托付給您照顧了。”
徐曼衣看著爺爺,心驚肉跳,爺爺這是為了不拖他們逃命的後腿嗎?她想要回去拉上爺爺繼續逃命,卻被池驍緊緊地拉住了。
那骷髏頭組成的軀殼竟然一步跨過了城牆,進入到外城中來。
瞳孔瞬間放大,徐曼衣眼見進入城中的軀殼一抖身,無數個骷髏從中散落在地,在她爺爺身後站了一群。他們搖晃著向落在了後麵的人走去。
“爺爺……”
一陣淒厲的叫聲響起,徐曼衣親眼看見自己的爺爺在她麵前硬生生被身後的一隻骷髏手貫穿了胸膛。
這下換成了池驍拉著徐曼衣跑了起來。他忽地明白過來,那些骷髏之前未曾進城,可能是由於那道護城河的守護,於是它們變聰明了,等到積攢了足夠多的骷髏,組成了一具龐大的軀殼,直接跨過了那道護城河。可惜現在自己手中沒有蟲鉞,否則也能叫他們停下來。
徐曼衣心中悲傷,奔跑的過程中,腳下被什麽一絆,摔倒在地。與此同時,蟲鉞的聲音也起了變化。
“嗚哆吱咪,叮……嗚哆吱咪,叮……嗚哆吱咪,叮……”
池驍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因為伴隨著蟲鉞變調,天空中終於再也看不見一絲陽光,黑暗籠罩了汝京外城,一片茫然,人們分不清楚東南西北,這一刻,似乎逃無可逃。
無邊的絕望湧上徐曼衣的心中,她和爺爺來汝京,莫非命中注定就是來送死的?
“哢嚓,哢嚓,哢嚓……”
整齊的步伐聲響了起來。天空中的蟲子突然讓開,出現一個空洞,並不明亮的霞光照了進來。池驍看見,剛才還雜亂無序的骷髏群最前方,居然出現了一排身著鎧甲的骷髏兵。
一個身著黑色鬥篷的人從天空中的洞內落了下來,立在骷髏兵正中間的一具骷髏馬的背上。頭上的帽子遮住了他的臉,看不清相貌,但是人們卻能看見他那高大的身材,仿佛一樽邪神立在那兒君臨天下般氣勢壓人。池驍看見他手中拿的正是一支蟲鉞,可是那個人並不是他的師兄,師兄並沒有這麽高大的身材。那麽,他是誰?
那人將手中的蟲鉞放到了嘴邊。
“嗚哆吱咪,嗚哆吱咪,嗚哆吱咪,叮叮叮……”
急促的蟲樂聲響了起來。空中的黑色蟲子也沸騰了,急衝下來。
池驍吃驚地拉著徐曼衣轉身向內城跑去。為什麽,為什麽這種聲音自己這個正宗的禦魔人居然從未聽過?在這個時候,自己居然沒有絲毫的抵抗力,全身的力氣似乎隻能用來不停地奔跑逃命。一種悲涼之氣似乎籠罩了池驍。
身後不斷傳來慘叫聲,徐曼衣想起剛才慘死的爺爺,非常心痛。多可憐,自己居然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爺爺被這些骷髏兵殺死,她真想豁出去和他們拚了,可是這無異於以卵擊石。不,她不能死,她不能就這樣地死去,心中隻有一個活著的信念,徐曼衣握緊了池驍溫暖的大手。
詫異地看著似乎突然間變得堅強起來的女孩,池驍有絲疑惑,她的情緒轉變真是快。不過這種動力也似乎感染了他,池驍壓迫手指尖,轉身飛快地淩空畫了一道太極圖。師父曾經囑咐過他和師兄,這是血太極,不到萬不得已,性命攸關的地步絕不能用,因為這種符咒對使用者的反噬作用極大,如果控製不好,可能筋脈全部會被震斷,成為一個無法再使用武功和法術的廢人,除非尋找到萬年才生長一株的蟲樹才能完全恢複。所以,使用這種血太極就等於是在自殺,天下間會的人本就不多,曾使用過的人更是極少數,而且他們沒有任何人得到蟲樹恢複過。但是此刻,池驍已經別無他法了,因為身後的慘叫聲越來越近。
空中雖然隻有幾滴血,卻在頃刻間紅芒大盛,赤色的血太極光芒慢慢散開,在池驍他們身後形成了一層薄如蟬翼堅如磐石的光牆,不斷有人穿過那堵牆,可是黑色的蟲子一接觸到它,就在片刻間化作了青煙。形勢發生了大逆轉,逃命的人們停下了腳步,總算有喘息的時間了。徐曼衣驚喜地看著一片片消失不見的蟲子,高興地跳了起來。衝到前麵的骷髏也在血太極光牆前麵瞬間散架,化作了骨灰,地麵鋪上了厚厚的一層粉末。“哢嚓,哢嚓,哢嚓……”骷髏兵們像敢死隊員一樣走了過來,可惜,它們在血太極光牆前也是那麽的不堪一擊,騎在骷髏馬上的那人見打頭陣的骷髏兵也不是那血太極的對手,於是放下了嘴邊的蟲鉞。
池驍鬆了口氣,看來這血太極果真有用。可是,還沒等池驍緩過神來,隻見那人對血太極伸出發著紅光的右手來,光波順著他的手觸碰到血太極,紅芒暴漲。池驍有些搞不明白那人怎麽反倒幫起他們的忙來。一股巨大的熱氣流從地麵升騰而起,掀開了那人鬥篷的帽子,一張線條冷漠卻俊美無瑕得連世上最名貴的苦海黑南珠與之相比都似乎會變得暗淡無光的臉呈現在所有人麵前,他有一金一紅兩顆不同色的眼珠,金色仿佛太陽般耀眼,紅色仿佛鮮血般駭人。霎那間,不論男女老少,人們似乎都忘記了呼吸與心跳,隻是戀戀地看著他那燦若星子的雙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