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8日,美軍在日本著陸、登陸,開始了對日本的軍事占領。30日,麥克阿瑟飛抵橫濱以西的厚木機場,他身著軍便裝,帶著墨鏡,手拿煙鬥,走下飛機舷梯。他作為駐日盟軍最高統帥,是占領下日本的“太上皇”,盟軍總部就設在皇城的對麵。對日占領是用“盟國”的名義,並設有盟國組成的遠東委員會和對日理事會,但實際上是美國的單獨占領。
日本恢複了和平,但經濟殘頗不堪,滿目瘡痍。1945年底,日本工礦業生產指數隻有1935~1937年平均指數的13%。物資奇缺,糧荒嚴重。從國外遣返的,除軍隊360萬人外,還有移民350萬人,使得糧食等供應難上加難。政府濫發紙幣,以支付軍隊複員費,支付中止軍需訂貨合同的賠償金。黑市泛濫,物價飛漲,東京零售物價4年多漲了81倍。“剝筍生活。”
廣為流行,人們不得不像剝筍一樣,一次次把衣服拿到農村或黑市去交換食物。占領當局允許日本人出海捕鯨魚,用鯨油來補充食物中的脂肪和熱量。
法西斯和侵略戰爭使明治以來幾十年的成就毀於一旦,國民大眾在滿目廢墟中苦熬日子。歸根結底,這是由於明治改革的不徹底,保留了過多的封建主義、軍國主義消極麵。此後,日本統治階層非但喪失了進一步改革的精神,反而讓消極麵惡性發展到了極端,明治改革的某些成果也遭到破壞。
為了消除戰前日本存在的弊端,為了使日本不再成為戰爭禍患,美國占領當局雷厲風行地推進非軍事化和民主化改革。這時日本的幾屆內閣,對於改革都程度不同地抱著保守、消極態度,不得不由占領當局發出一係列命令、指示,加以推動、督促。當然,所有的改革都是通過日本政府、議會加以實施的,美國實行的是間接占領。
修改憲法、農地改革、解散財閥,以及勞動改革和教育改革,是戰後改革的主要內容。1946年11月修改通過、1947年5月實施的《日本國憲法》,是戰後改革最重要的成果。同時,解除了日軍武裝,遣散了軍隊,廢除了軍部;撤銷了高壓統治的內務省等機構和各種高壓統治的法律,釋放了政治犯;逮捕了主要戰犯,解散了法西斯、半法西斯右翼團體和暴力團體,並對有大小戰爭責任的20萬人進行解除公職的處分,他們分布在軍界、政界、右翼團體、新聞輿論界、經濟界和地方政界;1948年11月,遠東國際法庭對25名甲級戰犯作出判決,東條英機、土肥原賢二、板垣征四郎、武藤章、廣田弘毅等7人判處死刑,南次郎、荒木貞夫、俊六、木戶幸一、小磯國昭、佐藤賢了、島田繁太郎等16人判處無期徒刑,另二人判處有期徒刑。近衛文 在逮捕前畏罪自殺,鬆岡洋右、永野修身病死獄中。
通過戰後改革,日本的變化之大確實稱得上“翻天覆地”。有學者把戰後改革看作明治維新的繼續,或稱之為“後明治維新”,但是不論在改革的廣度上還是深度上都遠遠超過明治維新,使日本曆史進入全新的發展階段。戰前戰後日本的主要差別,可以概述如下。
天皇不再是神聖不可侵犯、總攬統治權的專製性君主。新憲法規定,主權在於全體國民,“天皇是日本國的象征,是日本國民整體的象征”,隻能根據內閣的建議與承認,“行使本憲法所規定的有關國事行為,並無國政的權能”。戰後天皇製是“象征天皇製”,戰後日本成為三權分立、國會內閣製的民主國家。新憲法第九條規定:“日本國民衷心謀求基於正義與秩序的國際和平,永遠放棄以國權發動的戰爭、武力威脅或武力行使作為解決國際爭端的手段。為達到前項目的,不保持陸海空軍及其他戰爭力量,不承認國家的交戰權。”通常稱此為“和平條款”。象征天皇製與和平條款是新憲法的兩個最顯著的特征。此外,新憲法對國民權利作了廣泛而詳細的規定。
農地改革消除了寄生地主製,基本實現了耕者有其田。不在村地主完全被消滅,在村地主變為小土地出租者。90%的耕地成為自耕地,佃農和佃農兼自耕農的比率由以前的48.2%減少到8.7%。農民獲得土地幾乎是無償的。
財閥大公司、大企業被解散、拆分,數百家財閥公司和10大財閥的56個家族的股票,全部交由專設機構進行出售。股票原主得到為期10年以上的公債券,惡性通貨膨脹使公債券不斷貶值,其股票幾乎等於被沒收。原先的財閥不見了蹤影,日本的大富豪已經不再是原先的財閥家族。戰後50~70年代形成了六大企業集團,其中有的仍稱“三菱”、“三井”、“住友”,它們之中有原來的財閥公司,但它們的構成、運作與財閥截然不同。
勞動改革是建立、健全勞動立法和勞動體製,使工人的基本權利獲得保障。通過教育改革,推進了教育行政和教育內容的民主化。
1948年,美國眼看國民黨在中國的統治行將崩潰,於是改變對日政策,從削弱日本改為扶植日本,使日本成為對付共產主義的防波堤,成為遠東反共基地。此後,有的改革有所倒退,特別是1950~1952年,解除公職的處分全部被取消,一大批保守、反動分子,包括甲級戰犯嫌疑人,重返政界,東山再起,極大的加強了日本政治的保守傾向。如在1952年10月的大選中,原來受解除公職處分者有139人當選眾議院。最為突出的例子是岸信介,他是甲級戰犯嫌疑人,因為美國改變對日政策後不再審判戰犯,於1948年底從巢鴨監獄獲釋;1952年被取消解除公職處分,1953年加入自由黨,同年當選為國會議員,並任自由黨憲法調查會長,後又轉入民主黨並任幹事長;1955年自由黨、民主黨合並成立自由民主黨,他任首任幹事長,1957年竟然出任內閣首相。有人稱岸信介是“昭和妖怪”,從他的上述經曆可以看出,戰後日本主要政黨、戰後日本政治曾是何等的保守。不過,盡管有倒退,但是戰後改革的成果基本上還是保留下來了。
在恢複經濟方麵,日本政府和占領當局的措施逐步奏效。1950年朝鮮戰爭爆發,日本為美軍提供軍事特需,猶如“強心針”刺激經濟迅速回升,報紙稱特需是“起死回生的妙藥”,企業家們歡呼“神風終於刮來了!”。如豐田汽車公司,負債15億,解雇2000多職工,連副總經理也離職失業,正是特需一下救了它的命。1951年報紙上出現了《別了,剝筍生活》的報道。1955年實現了經濟恢複,此後日本經濟進入高速增長時期,一躍而為經濟大國,其國民生產總值1865年居資本主義世界第五位,1968年超過西德居資本主義世界第二位、世界第三位。80年代,日本的經濟規模僅次於美國而占世界第二,90年代日本國外債權甚至居世界第一。
日本戰後經濟的高速發展,在廢墟上迅速建立起經濟大國,有著國內國外的多種因素,其中最重要的是戰後改革。正是戰後改革為經濟發展提供了良好內部機製,保證了經濟的快速發展。在戰後改革中,特別應該提出的是非軍事化與“和平條款”,使日本免除巨額軍費負擔,可以全力發展經濟,這與戰前情況有天淵之別。以朝鮮戰爭爆發為契機,日本從1950年8月開始重新武裝,1954年建立自衛隊。但是,吉田茂首相(1946.5~1947.5、1948.10~1954.12在職)確立了一項基本國策,其核心是依靠美國的軍事援助,日本則全力發展經濟,以實現獨立、複興。
按照吉田茂的主張,日本一方麵依靠、追隨美國,與美協調,在1951年9月美英等國與日本簽訂舊金山和約的同時,日本與美國簽訂了《日美安全保障條約》,躲在美國的軍事保護傘之下,另一方麵,在全力發展經濟、適度重新武裝這個切身利害問題上,堅持自己的獨立性。美國國務卿杜勒斯一再要求日本政府加大加快重新武裝,吉田茂拒不聽從,堅持重新武裝必須與經濟水平相一致,否則將使“日本的自主經濟垮台”。杜勒斯一肚子的不高興,甚至懷疑吉田茂是不是沒有聽懂他的英語。吉田茂的這一決策是戰後日本經濟高速發展的基本政策保證。
戰前戰後日本也有諸多連續性,其中包括政黨構成和官僚隊伍的連續性。這裏不去麵麵涉及了,僅就有關的某些方麵略作說明。
日本的優良曆史文化傳統,如樂於吸收外國先進文化、注重教育,有效地推動了戰後經濟快速發展。日本被美國打敗,當日本人一旦醒悟過來,馬上把敵人當作老師,以美國為主要榜樣,從戰後改革到經濟、科技、文化領域,又一次掀起接受和學習歐美長處的熱潮。1950~1975年,日本從歐美各國引進先進生產技術25000多項,而且善於消化、改進引進的技術,掌握並超越了人家用半個多世紀取得的成果。在戰後初年,為了保證兒童能夠受教育,日本政府盡管財政捉襟見肘,仍為小學生提供免費午餐,表現了遠見卓識。民間對教育的重視一如既往,教師是最受尊重的職業,戰後日本是人們學曆最高的國家之一。
日本人傳統的群體觀念、國家觀念,在明治維新的改革圖強之時,曾發揮積極作用,但在後來卻被用來引導人們支持侵略戰爭和法西斯統治。在戰後新的曆史條件下,這種傳統觀念重又發揮了極大的正麵作用,日本人民為重建國家而同心協力,節衣縮食,埋頭苦幹。在現代企業管理方麵,戰後日本先是向美國學習,如創立循環管理法的美國戴明博士,幾次赴日傳授,被譽為“質量管理之父”。但是,日本人把歐美的經驗與自己的傳統相結合,創立了獨特的企業體製和管理理念,生產效益顯著地超過了老師,以致美國人大為驚奇,特地跑到日本去探索其奧秘,寫了《日本名列第一》等著作。
戰前有的消極麵也有延續,而且日趨嚴重。最主要的表現是否認日本的戰爭罪責,為侵略戰爭翻案。日本戰敗投降之後,經過一段時間的自卑、虛脫、無奈之後,右翼勢力又肆無忌憚起來。主要從60年代開始,“大東亞戰爭肯定論”之類為侵略戰爭翻案的論調公然出籠,以後這種翻案逆流愈演愈烈,特別是政府部門和政府官員竟然參與其事,如文部省審定教科書事件、“失言大臣”的連連出現。上世紀末本世紀初情況更為惡化,特別突出的是以下三件:一、自民黨國會議員組成曆史研究會,由19名右翼學者、評論家、政客進行演講,他們打著“學術研究”的幌子,對日本發動的侵華戰爭和太平洋戰爭進行全麵翻案,演講集《大東亞戰爭的總結》於1996年出版;二、右翼團體“新編教科書編撰會”編寫了2002學年開始使用的《新編曆史教科書》,它歪曲曆史事實,掩蓋日本的戰爭罪行,用盡頌揚、美化的詞句敘述日軍的戰爭行為。這樣的教科書竟被文部省審議通過,並被有的學校采用;三、內閣總理大臣小泉純一郎不顧亞洲鄰國的批評、勸告,頑固堅持年年參拜靖國神社。這些都表明,戰前的軍國主義思潮陰魂未散,而且有死灰複燃之勢。
同時,新保守主義、新國家主義抬頭,中曾根康弘是其主要代表之一。他於1982年出任內閣總理大臣,提出進行“戰後政治總決算”,消除所謂戰敗國的“後遺症”。新保守主義涉及內政外交種種政策,雖不乏合理之處,但有明顯的右傾保守性。它的一個重要內容是提倡新國家主義,中曾根提出,應確立“國民國家共榮辱”的新國家主義,應使日本成為“心心相印。”
的“命運共同體”。這是什麽意思呢?中曾根以總理大臣的身份去參拜靖國神社,他說:“要是沒有靖國神社那樣的設施,誰還會為國家奉獻生命呢?”右翼勢力反對為戰爭進行道歉、反省,指責主張反省曆史的人,都是“給國家摸黑的人”。中曾根則說道:“使國家的形象受到損害,政策喪失國民的信任,對日本未來將產生無法估量的影響。”把中曾根的這些話對照起來就不難看出,所謂“國民國家共榮辱”不就是要國民不分是非地追隨政府,聽任國家驅使嗎?這種新國家主義與戰前的國家主義又有什麽區分呢?
新保守主義中,另一值得重視的動向,是軍事大國化和企圖修改憲法有關條款。1955年12月成立的鳩山內閣就企圖修改憲法,主要是修改憲法第九條,以便加強重新武裝。以後,這種動向仍有表現,但在當時的國內外條件下,並無重大進展。80、90年代情況發生變化,當局和右翼力圖使日本從經濟大國走向政治大國、軍事大國。“政治大國”的始作俑者是中曾根康弘,因為“政治大國”的提法太刺眼,後改稱“國際國家”。在當今國際社會,日本為了成為“政治大國”,同時積極走向“軍事大國”化。
在90年代日本的政壇上,曾一度炙手可熱的小澤一郎也是新保守主義的代表人物。當今日本的政治家包括新生代政治家中,新保守主義占有主流地位,擁有眾多支持者。小澤一郎等保守政治家和右翼勢力的“普通國家”論風靡論壇,說什麽日本不是完全的國家、夠格的國家,而是殘缺的“半肺國家”,因為日本還不能擁有真正的軍隊。他們鼓吹日本必須成為同其他國家一樣的“普通國家”,為此必須修改憲法第九條。這種論調極具煽動性、蠱惑性。日本自衛隊的裝備水平和日本軍費支出早已名列世界前茅。2000年,日本國會成立了憲法調查委員會,把過去的企圖開始變為實際行動。上世紀90年代初,自衛隊已打著“維和”的旗幟走向海外,開始突破憲法“和平條款”的限製。日本朝野右翼勢力拒不承認過去侵略戰爭的罪責,又力圖使日本軍事大國化,這究竟意味著什麽呢?不能不讓人產生疑慮。
從曆史經驗教訓來看,日本如何真正融入亞洲,與亞洲鄰國平等交往,也是值得關注的問題。戰後日本與亞洲鄰國的友好交往、合作關係不斷發展,不少鄰國都從日本得到資金援助和貸款。但是,有沒有真正擺脫戰前的“脫亞入歐”論呢?日本右翼勢力既為大東亞共榮圈唱讚歌,又鼓吹“日本民族優秀”論、“日本正在成為亞洲的中心”,要建立“日本文明圈”;日本朝野中既有人對亞洲鄰國抱著輕蔑的態度,又有人對鄰國的興盛懷有不信任甚至敵視的態度。這些都妨礙日本真正平等友好地融入亞洲。
戰前日本帝國的敗亡,主要是明治破舊立新改革的不徹底、不平衡,體製文明落後於物質文明,而深層的精神文明嚴重的滯後於物質、體製文明。戰後改革中,物質文明和體製文明基本上齊頭並進,思想文化領域也有長足進步。就目前情況來看,戰後確立的體製仍有需要改進、完善之處,但是更為突出的問題在於,戰後過去半個多世紀了,精神文明層次還是明顯滯後,保留著尚未清理、滌蕩的消極麵,而且消極麵還在擴大、蔓延。這是極不正常的,對照曆史的經驗教訓,是值得關注和深思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