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牆索性用力捏了捏自己剛才割了一刀的手指頭,血又冒出來。他順利地走下樓梯,順利地拿到了鋤頭,順利地走出了客廳,也順利地走下台階。這一次他還是數了一下台階,一共是十三級。這一次應該是準確的數字了,鍾牆對自己說。回頭去看台階的時候,一個影子一閃而過。
有人!
鍾牆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有人跟著他。接著他否定了這個念頭,不,這還是幻覺。
他的手抱著花瓶,一手提著鋤頭,來到了玉蘭樹下。玉蘭花的香味中有一股很嗆人的血腥味,鍾牆聞著聞著,覺得胃裏不舒服起來。他竭力忍住,放下花瓶,把手電卡在樹枝上,手電的光圈對著自己,拿起鋤頭要開始挖了。
要挖哪裏呢?
鍾牆舉著鋤頭看了半天。對了,所有他籌劃的細節裏,漏了一條最主要的:在玉蘭樹下,朝哪裏挖才能挖出屍骨?是東麵還是西麵?是南麵還是北麵?離樹根多遠?
就算是圍著樹根,那也要挖上一圈。一時間,鍾牆愣住了。
他想了一下,作出一個決定,在樹的東麵挖。他想如果他是母親,應該會把自己的骨肉埋在向著太陽的一麵。樣,就是在地底下,也會比較溫暖一些。想到這裏,鍾牆的心裏像是被刺了一下,生疼生疼的,疼母親,疼那個曾經和自己一起哭一起笑的孩子,也疼自己。
這個地方肯定是對的。鍾牆覺得這股刺痛就是一種感應,一種來自他和長眠在這地下的雙胞胎的天然感應。
鍾牆手中的鋤頭落下去。他聽到地下傳來兩聲嬰兒的啼哭,這兩聲啼哭清晰且淒厲,鍾牆覺得自己心頭的血都忽然凝住了。他掏出手機,想看看時間。他的眼睛直了,他又看到了嬰兒的圖片,就像第一次跟午夜準時在線視頻時,和在電梯裏看手機時看到的一樣,嬰兒蜷著,四肢有些變形。唯一不一樣的地方就是,這次看到的嬰兒胸口和胸口以下的地方,血肉模糊的,還不停地向外冒出血。
鍾牆看著,心裏的痛苦大於恐怖,他不由地對手機喃喃說了一聲,“對不起!”手機上的圖片消失了,他看了看時間,已經淩晨兩點十分了。
兩下,三下……他手中的鋤頭不停地落下去。土被刨開,土腥味飄到玉蘭花香和血腥味中,合成一股濃烈的怪味。聞一下,任何人都會終身難忘這個味道。
泥土還算比較鬆軟。鍾牆腳下的泥土越堆越多,很快成了一座帶著腥味的小山。他的麵前已經出現了一個不小的土坑,如果是母親一個人挖的坑,應該不會太深。鍾牆停下手,打量著麵前的土坑,心跳聲很劇烈,中間還夾雜著一陣一陣的心悸。是了,快挖到了!鍾牆又看看手機,兩點四十分,他已經挖了半個小時了。他看看四圍,很靜,很黑,自己有點像是在夢中挖著什麽東西,恍惚而帶著神秘的恐怖。
他覺得背後傳來了呼吸聲,很輕很輕。
鍾牆霍然回頭,可是什麽也沒有。
別疑神疑鬼了,繼續吧,他對自己說。他舉起鋤頭,隻一下,就聽著了微弱的“叮”地一聲,鋤頭碰上了什麽比較硬的東西。
是屍骨!
鍾牆的心咚咚咚地跳起來,身子猛地一陣冰涼,又刷地一陣滾燙。他像打擺子一樣不停地抖起來,怎麽也控製不住。
他放下鋤頭,用不停地顫抖的手把手電筒照耀的位置調好,讓光束直接照著剛才“叮”地一聲響的地方。他蹲下,手跟心和身體一樣劇烈地顫抖著,向鋤頭碰著的地方摸了過去。他摸到了一根小小的骨頭,應該是一根腿骨。奇怪的是,當手在碰到骨頭的時候,他的手和心、身體一起停止了顫抖,他覺得心裏有一種從來未有過的清明。他把骨頭輕輕地掏出來,抹去泥巴,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塊綢布,鋪展開來,把手中的骨頭放上去。他的眼淚忽然湧出來,滴在骨頭上。
鍾牆決定不用鋤頭,而是親手把骨頭一根一根地掏出來,這樣就可以避免對骨頭的碰傷。又一根腿骨、腳骨、手臂、手,一根一根、一塊一塊的骨頭出土了,被放在柔軟的綢布上。他還摸到一些腐朽的小木片,應該是母親當時用來殮屍體的小盒子、小棺材。
最後他摸出來的是一個小小的頭骨,那麽小。鍾牆的心中已經沒有了恐懼,他輕輕地撫摸著這個小頭骨,心中升騰起一種憐惜和歉意。因為哥哥的犧牲才有了他的生命,哥哥說得對,如果當初作出的決定是自己被拋棄,也許自己也會變麵一個怨靈。那麽現在站在這裏,手捧著小小頭骨的人就是哥哥了,這個小小的頭骨,就是自己的了!
鍾牆這麽一想,對這個小小的頭骨一點也恨不起來了。盡管它使父親自盡了,使母親瘋了,還讓五個人送了命,還要繼續送掉一些人的命,可是鍾牆就是無法對這個小小的、可憐的頭骨產生恨意。
他用最輕柔的動作把頭骨放在綢布上,然後輕輕地收攏綢布的四個角,慢慢地把它放入花瓶裏。他好像看見一個小嬰兒被裝進了花瓶裏,眼淚又一次湧了出來。二十年後,由他親手把原來跟他一體的哥哥重新安葬。
鍾牆用另一塊綢布細細地包上花瓶的瓶口,綁結實了,把花瓶輕輕地放進剛才挖出來的坑裏,動作那麽輕,仿佛害怕驚醒了瓶中孩子的甜美的夢。鍾牆用手抓了三把泥土向瓶子灑了下去,每灑一下,心裏都默念一聲:哥哥,安息吧!他拿起鋤頭,把泥土向坑裏填回去。他聽到了一聲嬰兒的笑聲,很模糊又很清晰,很遙遠又很像是在耳邊。
笑聲!
鍾牆的心裏一動,也許杜伯母這個辦法是有用的。他這麽一想的時候,才忽然發覺自己剛才自從挖出第一根骨頭的時候,腦子裏並沒有往破解什麽惡咒這方麵想。也許悲傷和憐惜讓他忘了一切,包括自己的目的,他隻是虔誠地安葬著自己的兄弟。
很快鍾牆填平了土坑。為了不讓別人發現這裏有挖過的痕跡,他薅了一些草,密密地種了上去,不注意大概看不出來被挖過了。鍾牆把鋤頭送回樓梯底下,這改變了他原來的計劃:一埋好扔下鋤頭就跑。
他在上台階和下台階的時候認真地數了一下台階,是十三級,沒有錯。
惡咒和怨氣真的被破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