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牆站在複國路419號門口。
這是他的家!他到這兒來,已經是第四次了:第一次碰見蘇醫生吊在樹上;第二次,遇到已經死了的呂書記,可惜這一次他沒有一點印象;第三次,他跟著陳劍飛他們一起來,帶回去一塊綢布,小米昏睡在大床上;這一次,他是來挖出二十年前,他母親埋在玉蘭樹下的他哥哥的屍骨!然後重新收殮,再安葬下去。不知道這一次會遇到什麽?也不知道動他的屍骨是不是明智之舉,如果不是,那麽多半他是回不去了。
但是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鍾牆打開了複國路419的鐵門。原來的鎖已經在刑警來驗屍的時候毀掉了,陳劍飛給它配了一把新鎖,自從得知鍾牆是這裏的主人後,陳劍飛就把一把鑰匙給了他。現在他不需要翻牆而入了,而是光明正大地用鑰匙打開門。可是這叫光明正大嗎?深更半夜的,偷偷摸摸地打開原本是屬於自己的家。
鍾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靜了一下心中的急切、興奮和恐懼。他覺得自己現在有一種悲壯赴死的感覺,全身冰涼冰涼的,又像個盜墓的人。
他回身掩上鐵門,鐵門吱喀吱喀地響著,刮過每一根骨頭和每一根神經,在深夜的上空回蕩著。現在他麵對的就是複國路419號的院子,依然是荒草離離。在黑夜裏,這些草一蓬一蓬的,好像是無數的野鬼冤魂在靜靜地站著。一股玉蘭花的濃香向他飄過來。鍾牆看著不遠處玉蘭樹的影子,想著蘇醫生吊在上麵的樣子,恍惚間好像真的看見一道白白的影子飄飄忽忽地掛在上麵,他的背上一陣發麻。一想到自己呆會要幹的事,全身都麻了。
鍾牆按亮了手電筒。一道很強的光束照著一小片地方,好像在沉甸甸的黑暗中挖出一條光明的小隧道,這隧道雖然很小,可是多少給鍾牆壯了一下膽。
他沿著已經熟悉了的、被草掩蓋的小石頭路上向小樓走去。由於已經被刑警走了幾次,小路上的草被踏倒了不少,感覺好像比以前寬了。鍾牆暗暗計劃著要做的事:先到樓上的主人房拿到花瓶,然後在樓梯口找到鋤頭,再到玉蘭樹底下挖出屍骨用綢布包上,收殮到瓷瓶裏,再用綢布封住花瓶口,然後埋下去。最後一件事就是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個地方,再也不要來第五次,永遠不要再踏進這房間一步!
他一邊走一邊想,這些步驟已經在他的腦子裏重複了無數次了,他甚至想到了每一個細節:怎樣上台階(千萬不要再數那些見鬼的台階),怎樣打開大門,怎樣走進客廳,怎樣踏上樓梯,怎樣打開主人房的門,怎樣走進去,怎樣拿到花瓶,怎樣出來,怎樣下樓梯,怎樣在樓梯腳找鋤頭,怎樣走出大門,怎樣走下台階(千萬不要去數那些見鬼的台階),怎樣來到玉蘭樹下,怎樣掄起鋤頭,怎樣挖出屍骨,怎樣包上屍骨,怎樣把它放進花瓶,怎樣包好瓶口,怎樣再放進坑裏,怎樣把土填上,怎樣扔下鋤頭,怎樣飛跑出院子……所有的細節如此栩栩如生,好像已經做了無數次一樣,他甚至看到了自己的一舉一動,鍾牆想著,不知不覺地上了台階。他站在門口,忽然發現自己已經上了台階。更重要是的,他第一次沒有去數那些永遠數不清楚的台階,太好了!他回過頭來看台階。他的嘴巴張大了:台階隻有一級,非常高!他就像站在一個高台上,而樓房就建在一個高台上。
天!我還是無法擺脫有關台階的惡夢!
鍾牆握了握拳頭,對自己說:“不,不能被台階嚇回去。”他把頭轉過去看著樓房的大門,吞了吞口水,掏出鑰匙打開了鎖。
來吧!我不怕你!你是我哥哥!我們曾經連在一起,你要我的命,就來拿吧!鍾牆無聲地、悲壯地喊著,覺得眼淚就要流出來了。他毅然推開大門,大門一點聲音都沒有,像是自動滑到兩邊去一樣。鍾牆一步踏進客廳裏。
他目不斜視,徑自向樓梯走去。在樓梯的底下,他用手電筒一照,鋤頭依然還在那,他的心頭一鬆,看來還比較順利。他順著樓梯往上照了照,沒有那些該死的蝙蝠,那些黑暗的吸血鬼。鍾牆開始踏上樓梯。走了一會,他覺得不對,是了,應該到了樓梯的一半了,可是他還在樓梯底下站著。
難道我今天上不了樓了?我就不信!鍾牆又走了一會,估計應該到了樓上了,但他依然發現自己站在樓梯底下。他站了一會,忽然想起新鮮的血可以破掉幻覺的說法,就掏出匕首,在自己左手的小手指指肚上一劃,血滴下來,他覺得眼睛一花,自己已經站在樓上了。
他向主人房走過去。門是沒有上鎖的,他輕輕一推就推開了。
鍾牆什麽也不看,朝床邊走去。手電一照,他看見了那個細瓷花瓶,不大不小,裝一個孩子的屍骨剛剛合適。鍾牆毫不猶豫地把花瓶抱起。他一轉身的時候,手電筒的光從床上掃過,就這麽一掃,鍾牆看到床上躺著一個人!他的汗毛開始倒豎起來。
什麽也不要管,走吧,他對自己說。可是就是邁不開步子。一個聲音對他說:“去看看吧,去看看吧。”鍾牆抗拒不了這個聲音。他放下花瓶邁進一步,用手電筒一照,床上除了被子,什麽也沒有。奇怪的是被子鋪得很平整,但是掀開了一角,好像是主人把被子掀開一角準備上床睡覺一樣。他記得上次小米躺在床上大劉把她抱下來的時候,誰也沒去整理被子呀。
算了,不管它了,還是走吧。鍾牆想轉身拿花瓶,可是他的目光就是移不開,那被子好像在誘惑著他:來吧,就躺一會,就一小會,這床多麽舒適哪。鍾牆不由自主地坐在被子上,開始脫自己的鞋子。脫下鞋子,他挪到掀開的那一角,躺下來。就要把被子蓋上的時候,他的手無意中碰著刀子,剛才割的傷口被蹭了一下,又冒出幾滴血來。鍾牆的腦子一亮:我這是在幹什麽!
他想起小米睡在床上的情景,“我差點就被他控製了!”鍾牆叫出聲來,從床上一躍而起,跳到地下,穿上鞋子,抱起花瓶就跑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