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
“蘇主任,你真的不要緊嗎?”第二術者許醫生在淺藍色的口罩上方露著一雙明亮的眼睛,眼睛閃著關切的光芒,投在蘇醫生略顯蒼白的臉。
“沒事,準備手術。”蘇醫生把胳膊從酒精桶裏抽出來,看了一眼被泡得慘白的雙手,然後在滑石粉裏像烙餅一樣兩邊烙了烙,手上裹上了一些細滑的粉,再戴上長筒的乳膠手套,手套是半透明的,透過手套,依稀能看到他修長的手指。他舉起雙手,像是投降一樣,讓護士從背後給他係上橡皮手術圍裙的帶子。隻有這種厚厚的橡皮手術圍裙,才能抵擋大出血的病人迸濺出來的血,不會讓自己腹部以下的部位被血浸透,變成一個血人。
病人已經被全身麻醉,靜靜地躺在白色手術台上,脖子以下都被白白的手術單蓋住,隻露出一個腦袋。這個病人的顱腦裏有一個巨大的腫瘤,已經把顱腔內塞得滿滿當當的了,再不去掉,就會危及生命。這不算一個特別大的手術,許醫生就可以勝任主刀,可是這是一個重要的手術,因為躺在手術台上的人是市委副書記的夫人。手術前,院長特地開了一個會,再三囑咐:隻許成功,不許失敗。蘇醫生淡然一笑,這個手術他閉上眼睛都能做,怎麽會失敗呢。
無影燈像一朵美麗的大花,高高地吊在頭頂上,投射下一片乳白色的光。蘇醫生在這一片光裏,細小的皺紋被撫平了,就像一個生機勃勃的年輕人。
顱腔打開了,每個人都睜大了眼睛,注視著蘇醫生染滿鮮血的雙手。手術刀在他的手中好像是雕刻刀在雕刻家的手中一樣從容不迫,嫻熟而準確地在病人的顱腔裏轉動著。
就在整個腫瘤被輕巧地剜出的最後一下,蘇醫生突然瞥見病人的眼睛張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這一眼讓他如遭電擊,身子猛地顫抖了一下:這正是昨晚視頻裏那個女人的眼神!
蘇醫生手中的手術刀在顫抖中角度微微傾斜了,就這微微的無足輕重的角度,引發了顱內大出血。頃刻間,突然湧現的鮮血溢出來,很快把還沒來得及剜出去的腫瘤浸在裏麵。
“快,止血!”
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從手術室裏出來,蘇醫生知道自己麵臨的將是什麽:聲名掃地和被追究醫療事故責任。他完了!沒等下班,他就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了醫院大門。
妻子下班後幾乎寸步不離地陪著他。
“你放心,我不會尋短見。”蘇醫生苦笑著對妻子說。他現在的心思大部分並不在今天的手術事故上,市委副書記夫人死了就死了,反正就算是手術成功了,她也沒多少時間好活。對接下來的停職,檢查,調查取證等等,雖然很讓他心煩異常,可是他並沒有過多地考慮這一切不幸的降臨。
他腦裏想的是今天晚上的那個神秘約會。要是平常,他肯定不把這種約會放在心上,而且他也過了逞強好奇的年齡了。可是今天電腦上的鮮血,冷冷無處不在的眼神,都顯示著這個約會並不是個惡意的玩笑。最重要的是,他今天手術的失敗也跟這個約會有關,為什麽病人會在最後關頭會突然睜開眼睛,那是病人的眼睛嗎?別的醫生肯定沒有看見,那麽,就是他一個人看見了?這是不是一種威脅,或者說是一種預兆?那個永無天日是誰?她在這裏麵扮演了一個什麽角色?
難道這一切都隻是幻覺?他是個冷靜的醫生,不應該在手術裏出現這種荒唐的幻覺。永無天日給他看的是不是一個事先注入了催眠信息的錄像,他在不自覺中接受了這些信息,導致了手術中的意外?她這麽做是為了什麽?難道這個永無天日跟市委副書記夫人有什麽仇嗎?
“蘇,要不要一些安眠藥?”妻子在耳邊說。
蘇醫生猛然在冥想狀態中醒過來,他發現自己什麽時候已經換上了睡衣,躺在床上了,而妻子用肘部支撐著身體,側過來憂心忡忡地看著他。
“哦,幾點了?”蘇醫生問。
妻子的眼神更擔心了,她輕輕地說:“已經十點多了。看樣子要下大雨。”
蘇醫生忽然想起了那個午夜約會,複國路419號,這個地名有點耳熟,也許他以前去過或者聽說過。他忽然做出一個決定,就是去赴那個詭異的約會,隻有這樣,才能揭開謎底。要不然,從今天開始,他的生活就會脫離了軌道,再也回不到正常生活了。
“好吧,你給我兩片藥。”蘇醫生對妻子說,“我需要好好睡一覺。”
妻子跳下床,不一會兒,端來一杯開水,在床頭櫃的抽屜裏掏出兩片藥,遞給蘇醫生。
蘇醫生接過來,放在嘴裏,拿著杯子喝了一口水,一仰脖子,吞了下去。他對妻子說:“你也吃兩片吧,要不你也睡不著的。”
妻子順從地再掏出兩片藥服下去。
過了一會,蘇醫生聽見妻子的呼吸變得沉重而均勻,就跳下床,跑到浴室裏,把手裏的兩粒粉紅色的藥片扔進馬桶裏衝走。水呈漩渦狀嘩嘩地響著,漩渦越轉越快,變成扭曲的四肢,胖乎乎的,是嬰兒的四肢!蘇醫生的額頭冒出細細的汗珠。他收回視線,抬起頭,猛地瞥見牆上的鏡子裏有一道白影子飄過。他的心緊抽了一下,一步走到鏡子前麵。他驚恐地發現鏡子中的自己並不是現在的自己,而是像昨晚上在視頻裏看見的身穿白大褂的自己一樣,高高地懸著,好像被掛在半空中。他的背後涼嗖嗖的,又感到了無數雙木然的眼睛在後麵盯著。他甚至看到了那些眼睛,眼球微微凸出,眼白呈青色。
“砰!”地一聲,陽台外麵好像什麽東西倒在地上。蘇醫生走出去,看到一盆花被風吹倒在地上,摔碎了。
“來吧。不管你是什麽東西,來吧!”蘇醫生咬著牙走進書房,在書房裏的書櫃上麵抽出一把薄薄的手術刀,紙片一樣薄的刀在燈光下閃著冷冷的白光,就好像是那個女人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