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一陣秋風過後,處處是落葉的沙沙聲響。灰林一聲尖叫直穿樹頂,然後,他等著別人的反應。
但是,透過稀疏的樹葉,班比從老遠就看見了他的身影,所以,他非常平靜。
灰林飛近一點,叫得也更響一些,然後他開始等待。可班比還是什麽也沒說。
這下灰林忍不住了。“你沒被嚇著?”他不滿地問。
“嗯,”班比溫和地回答,“嚇著了一點。”
“哦哦,”灰林生氣地嘀咕,“就一點點?
以前你總是被嚇一大跳的。看著你嚇壞的樣子,真是讓人高興。究竟是什麽原因,你現在隻是嚇著一點點呢……”他很生氣,嘴裏不停地嘮叨:“隻有一點點……”
灰林老了,也比以前要自負、敏感多了。
班比本來想告訴他:
我以前也沒有被嚇壞過,從來沒有,我隻是為了讓你高興說說而已。但是他寧願把這些實話藏在心裏。看著年老、善良的老灰林坐在一邊發怒,他有點過意不去,就試圖安慰他:
“也許是這個原因吧,我剛好在想你。”他說。
“什麽?”灰林又開心起來,“什麽?你想我了?”
“嗯,”班比遲疑了一下,回答說,“正好在你開始尖叫的時候,要不然,我肯定會和以前一樣嚇一大跳的。”
“真的?”灰林咕噥。
班比不忍心令他掃興。這麽說說又有何妨?就讓這個老頑童自得其樂去吧。
“千真萬確,”他強調,接著又繼續說,“我很高興……因為乍一聽到你的尖叫,我總會渾身發抖,害怕極了。”
灰林聳起羽毛,變成一隻蓬鬆的棕灰色的絨球,高興得不得了。“你真是太好了,還想著我……太好了……”他感動地咕噥著。“我們已好久沒見了。”
“是很久了。”班比說。
“你現在是不是已經不走那些老路了?”灰林問。
“不走了……”班比慢悠悠地說,“那些老路我不會再走了。”
“我現在也是四處漫遊,比以前走得更遠了,”
灰林誇口,他興致勃勃,卻閉口不說自己如何被一個年輕晚輩無情地驅逐出自己的世襲領地。“我們不能總是待在原來那一小塊地方。”他又補充道,然後等著對方回答。
可班比已經走了。如今他掌握的本領幾乎跟老鹿王一樣,可以無聲無息地出沒。
這一下灰林被激怒了。“太不像話了……”他埋怨道,抖了抖身子,把喙埋進胸前,開始深入思考起人生的哲學問題:
“誰都不應輕信,你能和那些謙謙君子保持友誼,即使他們平時那麽彬彬有禮,可總有一天會變得不知廉恥……然後你就像我現在一樣,傻坐在一邊……”
突然,他像塊石頭一樣直直落到地上,原來,他發現了一隻老鼠。老鼠在他的利爪下尖叫一聲,就被他撕成了碎片,因為他現在正生了一肚子氣呢。他三口兩口就把他吞下了肚子,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快,然後就飛走了。“這個班比跟我有什麽關係?”他邊飛邊想:
“這些上流人物跟我有什麽關係?毫無關係!”他開始大聲怒罵,罵聲尖刻,沒完沒了,驚醒了幾隻林鴿,他們拍拍翅膀逃走了。
一連幾天,狂風肆虐,卷走了枝頭上的最後一片樹葉。樹木就這樣光禿禿地挺立在寒風中。
班比在黎明來臨時動身回家,準備和老鹿王一起在山毛櫸樹下的坑裏一起睡覺。一個尖細的聲音在叫他,一聲接一聲,他停止了腳步。鬆鼠疾如閃電,“嗖”地從樹枝上直躥下來,坐在他的前麵。“真的是你!”他尖聲叫道,又驚又喜。
“你從我身邊經過時,我一下子就認出來了,可我還是有點不敢相信……”
“你怎麽跑到這兒來了?……”班比不解地問。
眼前這張快樂的小臉頓時拉了下來,愁眉不展。“老橡樹沒了……”他開始訴說,“我那棵漂亮的老橡樹……你還記得嗎?太可怕了……他把他推倒了。”
班比傷心地低下了頭,深深為那棵神奇的大樹感到難過。
“一切發生得那麽快,”鬆鼠講了起來,“我們大家,所有住在橡樹上的居民都逃了下來,眼睜睜地看著他用一把巨大無邊、閃閃發亮的牙齒把老橡樹啃斷了。橡樹痛得大聲呻吟,不停地呻吟,可那牙齒還是不停地尖叫……令人不忍再聽下去。不久,那美麗可又可憐的橡樹就倒下了,朝外倒在草地上……我們都哭了。”
班比默默無語。
“嘿……”鬆鼠歎了口氣,“他能夠做任何事情……他是無所不能的……”他的一雙大眼睛注視著班比,耳朵豎得筆直,可班比還是沉默不語。
“現在我們都無家可歸了……”鬆鼠繼續說道,“我一點都不知道,其他人都失散到哪兒去了……我跑到了這兒……可那樣的大樹恐怕一下子是找不到了。”
“老橡樹……”班比喃喃自語,“從小我就認識他。”
“可不……倒是遇上了你!”鬆鼠轉而又高興了。“大家都以為你早已死了,當然,也有傳說你還活著……也有的說,誰和誰曾經看見過你……可確切的消息我們誰都沒有得到,所以我們以為這不過是些傳言而已……”鬆鼠疑惑的目光看著班比。“現在明白了……因為你一直沒有回來過嘛。”
他坐在那兒,等待著回答,顯然他很好奇。
班比依然沒說話。其實,他心裏還是隱隱有些牽掛,很想打聽一下法莉納、艾娜姨媽、羅諾、卡洛斯以及所有他年輕時的夥伴的情況,但是他沒有開口。
鬆鼠依舊坐在他麵前,打量著他。“多漂亮的角!”他由衷地發出讚歎,“多漂亮的角!除了老鹿王,整個森林裏再沒有誰擁有這樣的角!”
換了以前,聽到這樣的讚美,班比肯定會欣喜若狂,覺得無上的榮耀。而現在,他隻是淡淡地說:“是吧……可能吧……”
鬆鼠連忙點點頭。“千真萬確!”他驚奇地說,“真的,你的毛色已開始變灰了。”
班比繼續往前走。
鬆鼠意識到他們的談話已經結束,他躍上枝頭。“早晨好,”他向下喊,“祝你一路平安,再見!
我非常高興今天能再次見到你。如果我碰到你的那些熟人,我會告訴他們,你還活著……他們都會高興的。”
聽到這番話,班比的內心又被輕輕地牽動了一下,但他依然什麽也沒說。
我們必須單獨生活,老鹿王曾經這麽教導他,那時班比還是一個孩子。以後老鹿王給了他很多啟迪,也吐露了不少秘密,一直到今天。然而,在他所有的諄諄教導中,這一條最為重要:
我們必須單獨生活,如果我們想保全自己,想領悟生存的真諦,想獲得智慧,我們就必須單獨生活。
“可是,”班比有一次提出疑問,“可是我們倆,我們現在不總是待在一起?……”
“不會太久了。”老鹿王這麽回答。
這就是幾個星期前發生的事。
現在他突然又想起了這些話,尤其是老鹿王最早說的“單獨”這個詞突然間清晰地出現在班比的腦海裏。那時,當班比還是個孩子,四處叫喚媽媽的時候,老鹿王朝自己走過來,問他:
“你就不能單獨待一會兒嗎?”
班比繼續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