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學期一開學,班上又調整了一次座位。
這一次調整,這個古怪的鍾老師不知怎麽的,竟然采用了一種極其開放的方法。他不讓學生排隊也不強迫,完全自願組合,誰願意跟誰坐跟誰坐。
這一來可亂了,一陣子嘰嘰喳喳,每個人都在心裏啄磨著怎麽才能找到自己最合適的夥伴和同桌。一時間,幾乎就是搶座位。鐵蛋這一次表現得最精明,他搶先邀請皮皮蟲跟他坐。皮皮蟲不好推托,也就同意了。有人要虎子和花花坐,可花花一萬個不同意,他又去找長毛猴,長毛猴也不同意,最後和山妞坐在了一起。花花本來想和山妞坐,可被虎子拉去了,最後和長毛猴坐在一起。
就這樣,山妞跟虎子同桌,就坐在鐵蛋的正前排。鐵蛋跟皮皮蟲同桌,就坐在山妞與虎子的正後方。長毛猴跟花花坐在一起,坐在側麵的另一排中。
這一來,鐵蛋十分樂意。其一是他的旁邊坐了皮皮蟲這麽一個個學習尖子,以後作業做不出來的時候,隻要眼睛輕輕一斜,該寫的自然就寫上了,再也用不著傷心動腦地求這個求那個了。
另一方麵,讓漂亮、溫柔、懂事的山妞坐在他前麵,實際上就等於在他前麵擺了一盆花,當然是美滋滋的好事。
世界上的事有時候就是這麽怪,好事成雙,往往讓你想躲也躲不及。
前些年,他們經常和山妞在一起玩。男不男,女不女的,愛說就說,愛笑就笑,愛打就打,愛鬧就鬧。誰也不忌諱誰,玩完也就完了,誰也不想,誰也不記。
而這幾年變得不一樣了。男同學和女同學之間不知怎麽的就變得不大來往。即使在一起,也不像以前那樣打打鬧鬧了。甚至有時候在一起,也總覺得有點臉紅,或者好像總覺得有人在身後指指戳戳似的讓人受不了。
而更為奇怪的是,越是這樣,他反而從心裏越想見到她們。有時候甚至覺得,不管嘴上說得多硬,隻要偷偷地多看一眼,心裏就很樂嗬,也很舒坦。他本人是這樣,他發現那個成天能得能上天入地的野小子們也是這樣。他同時發現,有些人其所以那麽張狂,那麽逞能,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為了在這些人前表現自己。
至於什麽原因,他自己想了很長時間就是說不清。
現在,山妞已經坐在了他的正前麵,可以讓他天天看,時時看,想什麽時候看就什麽時候看。你說這還有啥說的?尤其是她那兩條又黑又粗又長的、如今已經很少見的大辮子,平展展地搭拉在後背上,一甩一甩的,樣子十分好看。讓他永遠看不夠。
在他看來,現在,最令人討厭的,就是坐在山妞身旁的那個黑虎子。哼,別看我平日裏啥事都聽你的,啥事都跟著你做。而這會兒,你算老幾,看你那黑乎乎胖乎乎那熊樣兒,還有資格坐在這兒,你不配!
這一天剛上課,隻見那山妞和往常一樣,平靜地坐在那兒,還是那一身打扮,還是在那裏認真地聽著著老師講課。這個死女子,好像周圍的一切,包括這麽幾個野小子與她一點關係也沒有,或者就根本不存在似的。你的心叫狗吃了。
鐵蛋同時還發現,不光自己不時地偷看著山妞,就連那虎子也賊一樣的不時地也偷看上一眼。
你小子,又算個什麽東西。
就在這時,隻見那山妞用一隻手的五個指頭理了理腦門前的流海和後麵的頭發,然後使勁一甩就把一根又粗又長的大辮子甩在了身後,並且甩在了鐵蛋前麵的桌子上。那動作,實在是優美極了。
嗬,還有這回事?
鐵蛋的眼睛一下子直了,他死死地盯著眼前這似乎從來沒有見過的怪物。好家夥,像飄帶,像麻繩,又像一條黑色的蛇。絲絲紋紋,條條道道,是那樣的精細,又是那樣的醉人。
他真不知道,在這個時候,能用手摸一摸這個怪物,那將會是什麽感覺。
他真想一把抓住它,或者用一本書立即壓住它,或者用一根針紮住它,讓它永遠不要離去。可是他不敢。他的身邊有精得不能再精的皮皮蟲,前麵有那天不怕地不怕的黑虎,遠處還有小夥伴長毛猴和野兔子花花。
他甚至還覺得,此時此刻,整個教室裏,不知有多少眼睛在看著他,那目光,明顯的就像一股火光,像一把利劍。那可怎麽得了。
他害怕極了。
他仍然木木地坐在那裏。至於老師這時候講了些什麽他一點也不知道,甚至連山妞在什麽時候又是怎樣抽回了她的大辮子他也一點不知道。
他的心裏充滿著遺憾,充滿著失望,也充滿著憎恨。一股無名的火在燃燒著。
“山妞,你……”鐵蛋輕輕地喊叫了一聲。
山妞轉過身來,一臉微笑,像花兒一樣臉上布滿麵了紅霞。
“蛋子,有事嗎?”
“沒,沒有。”鐵蛋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火辣辣的,心兒跳得很厲害。
山妞笑了。
虎子遞過一個紙條子,上麵歪歪紐紐地寫著幾個字:“神經病”。
鐵蛋再也不敢說話了。
下課以後,他再也無心和他們玩。
到放學的時候,他突然發現,他的一支自來水筆不見了。
這是他父親剛剛給他買的,也是他惟一的一支自來水筆。
怎麽,剛一換座位就把鋼筆丟了,這可不得了。沒有了它,以後又怎麽去寫作業,又怎麽去向父母交待。他也清楚地記得,今天上學來的時候是帶著的呀,而且前兩節課時還用著呢,怎麽說沒就沒了呢?怪事!
他趕緊四處尋找,沒有。再去問那皮皮蟲,那皮皮蟲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他就不再問了。因為憑他的直覺,皮皮蟲的座位比較遠,他是不會幹這種有損個人麵子的齷齪壞事的。
他真悔恨這會兒自己太走神、太不經心了。
那麽,我的筆到哪兒去了呢?
他也想去問山妞,可是他不敢。他知道,這種事,對於一個女娃娃來說,那可不得了。況且,山妞從來不是那種人。
現在,隻有一個可懷疑的,那就是黑虎子了。這小子,平時人模人樣的,淨幹那些沒屁沒眼的事。
剛走出教室,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一把抓住那黑虎子,把剛才的怒火和現在的怒氣加在一起,非要把這個家夥好好地揍一頓不可。
虎子並不知道這小子一下犯了什麽神經,還笑嗬嗬地說:“喲嗨,咋的啦?成精了是不?”
鐵蛋正在火頭上,那裏管得了這些:“別嘻皮笑臉的,告訴你,今天不把我的筆拿出來,我跟你沒完。”
“筆,什麽筆?”虎子一看那小子來正經的了,一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別裝蒜了!你說你拿出來不?”
“你這個大賴皮,誰拿你筆了。”
“不是你是誰,前後左右我都問遍了,還能有誰。”
“你血口噴人!”
“你,就是你,肯定是你!你是偷筆賊。”
“我揍死你!”
“你不想活了。”
虎子舉起了拳頭。
鐵蛋瞪大了眼睛。
眼看一場血戰就要開始。
在一旁看熱鬧的花花出麵了,她實在沒有想到這個往日的跟屁蟲今天怎麽這麽凶。她一把抓住那兩個家夥就往老師那裏拉。
虎子不去。
鐵蛋也不去。
“這兩個強驢,大事小事見了老師再說,不就一支鋼筆嗎。”
“嗬,說得多輕巧,你丟一支試試。”
鐵蛋去了。
虎子一堵氣也去了。
老師一問情況就說,鐵蛋丟筆是事實,看樣子不是虎子拿的。
這是怎麽回事呢?兩個小子都傻了,你看看我,我瞪瞪你。都覺得這事挺怪。尤其是那鐵蛋,心裏就更急。
虎子覺得委屈。
鐵蛋覺得蹊蹺。
嗬,一支亮晶地鋼筆怎麽說沒就沒了,難道飛了不成。
山妞下課以後,就到院子另一側想跟幾個女孩一起玩踢踺子。現在還沒有輪到她,就隻好站在一旁等著看著。突然聽到這邊的吵鬧聲,就不由跑過來看熱鬧。原來是虎子中鐵蛋差點打起來了。這兩個人,平時好得幾乎穿一條褲子,幹嘛會打起來呢。
狗咬狗,一嘴毛,有什麽好看的。山妞轉身就準備往回走。突然,她發現自己的辮子上掛著一個什麽東西。
怎麽,一支鋼筆,這會誰的鋼筆?這地方怎麽會有一支鋼筆?
這是怎麽回事呢,是那個該死的壞小幹的?
山妞很快把這件事告訴了花花,花花一聽就驚訝得不得了:“哎呀我的天,怎麽會在你這兒?”
“我也不知道啊。”
“快,快,那兩個小子就是為這事差點兒打起來了,鐵蛋還賴著說是虎子拿去了呢。”
“那你給他們送過去吧!”
(三分之二頁圖:教室外麵,虎子正與鐵蛋理論著,旁邊一夥看熱鬧的人,其中花花背麵的麻花辮上有一支鉛筆掛在上麵)
“你的事我送過去幹啥,快去,快!”
就這樣,那山妞把那支糊裏糊塗得來的鋼筆送到了人群之中,沒想到那兩個正準備格鬥的小子一下子把那眼睛瞪得牛環大:“嗬,沒看出來嗬,原來你也是……啊”
“我是什麽?”
“你是什麽還用我說嗎,你心裏清楚。”那鐵蛋的意把噪聲門提取得高高的。
“什麽?”山妞一下子覺得很委屈。
這時,隻見那花花氣勢洶洶地站了出來,啪的就給了那鐵蛋一拳:“你小子嘴幹淨一點好不好。”
“喲嗨,”鐵蛋的這一拳可確實挨得糊塗,“這才真是的,我招你了惹你了?”
“你小子不識好人心,是你把自己的鋼筆掛在人家的辮子上,還敢賴人。”
“我?!怎麽會是我?”
“就算不是你吧,這筆你也別想要了,山妞,走!”
這一下那鐵蛋才真正想起了剛才課堂上的那一幕,一拍腦袋才死皮賴臉地把那鋼筆要到了手,同時還當著幾個人的麵做出了以後再也不敢隨便欺負山妞的保證後才免強罷休。
一切迎刃而解。
虎子重重地打了鐵蛋一拳,也笑了。
周圍的人都跟著一起笑。隻有那山妞顯得極不好意思,羞答答的臉上升起了亮堂堂的紅霞……
這正是:
稀奇稀奇真稀奇,
平白無故丟鋼筆,
爭來爭去亂猜疑,
原來是個惡作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