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毛猴利用東頭二伯整治同伴的事暴露以後,理所當然地引起了虎子他們的極大憤怒。虎子畢竟還是虎子,他們自然要想辦法進行反擊和報複。而最令他們不能理解的是,這個平日裏就是掉下一個樹葉也怕碰著頭的小猴子怎麽敢做出這麽大的舉動。到現在為止,他們仍然不知道這小子對自己為什麽會那麽的恨之入骨。
而對於長毛猴自己來說,他一氣之下告了黑狀做了這件事後,心裏是既高興又害怕。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一氣之下竟然會有那麽大的膽量敢為自己的事出氣。這對他來說,平生以來還是第一次。當然他也知道,他這一次惹出事非後,這邦小子肯定不會饒他的。去他的吧,人隻要豁出去了,膽子也就來了:哼,看你還能怎麽樣。
現在,擺在他麵前的,是必須盡快完成自己的事。是的,不能再耽擱了,他必須立即去找哆來咪。不然,到時候,再讓老師整治一頓,那不是更慘了嗎。
一想到這兒,他不由得又翻了翻自己的作業本,仰然地向前走去。
野狼溝,野山,野水,野溝,野河,養了一群野小子。就是這麽一邦野小子,在這麽個山野深處,他們可以瘋,可以狂,可以高聲嚎叫,可以放聲大哭,可以上樹摘果,可以下河捉魚。自由自在,除了上天摘月亮,他什麽都敢想,也敢做,無所顧忌。可就在這麽一群野小子中,也有一位不瘋不野的小男孩,那就是小來怡哆來咪。
哆來咪的確是一個怪人。他聽話,不哭不鬧,不淘氣,不搗蛋。也不喜歡與那些小男孩瘋跑瘋野。閑了或者心煩了就和幾個女孩聚起來跳繩、唱歌、踢踺子、玩皮球。偶然間也挖來一些泥巴捏幾個泥人泥自己欣賞。自從那天在窯場在許多人麵前捏了一些怪物以後,他更加喜歡他的泥巴活了。時間一長,他的泥巴活還捏得真像那麽一回事。末了,就在地上紙上畫幾個四不像的小貓小狗獨自樂,沒事的時候,他便又一次上到山上看著遠處想心思,再一次想著他的那些“會走的樹”和“牛拉房子車”。再剩餘時間,就是玩弄他那根似乎永遠也吹不好的小笛子。
說起他的小笛子,實際上也就是一根僅僅能吹出響聲的小竹棍上捅出幾個小眼兒。沒有人知道他對的什麽調,沒有人知道它的音到底準不準。那個發音的小孔有時弄一點小紙糊上,有時弄一點蘆葦杆的內膜貼上,實在沒辦法的時候,就幹脆弄一點小棉花塞上了事。隻要能聽到吱吱啦啦的聲音,那管它什麽音質音量。
家人討厭了,就拿到外麵去吹。外麵人討厭了,就拿到溝溝道道去吹。有時候在牛群裏一吹,活生生地就像電影裏坐在牛背上吹笛的小牛官,遠處近處都能聽得到。
哆來咪其實不識譜。學校裏的音樂老師發音本身就不準。也確確實實把音樂課作為真真正正的副課。所以也沒有學到多少音樂知識。簡譜中,他所認識的也隻是“哆來咪法……”那麽七個符號,再多的就一點也不知道。學校也確實發了一本關於五線譜的書,但有誰去教又有誰去學呢。那些豆牙菜一樣的東西他更是連一竅不通了。
他愛吹笛,隻是想在這分貧乏的生話中尋找一點樂趣。他看到有的人掌握一種樂器時的得意勁兒,那簡直就是一種享受。可是在這種情況下,自己連一個像樣的樂器都沒有,連一個指點的人都找不到,又怎麽去學呢。
要想學笛,就得會樂譜。可山區學校隻重視考試的那幾門課,對於像音樂這樣的副課,往往是由其它老師兼任,或者幹脆就是音樂老師還得兼任其它課。一個學期到頭,學生對這方麵的知識到底了解多少學校並不在乎。
所以,在這樣的學校,他有這樣的願望是根本無法實現的。
沒有辦法,他隻有自己去學去摳。
這是一個非常艱難的過程。但是他愛它。他最討厭那些上樹爬山瘋撲瘋狂的小子。他很想學會它,它能給他帶來許多生活的樂趣。那怕是一種業餘愛好,他也要弄出一點名堂來。
他獨自在院子裏納悶。
突然,他的眼前一亮,好像找到了一絲希望。嗨,我怎麽這麽笨呢?
他想起了老師教過的幾首歌。盡管歌調不是那麽的準,盡管他自己唱起來又是那麽地難聽,但是,他知道自己要的並不是這個。
呀,為什麽不可以反過來學呢?
別人都是以譜子確定歌詞的調子,為什麽我不可以以歌詞反過來學譜子呢?
對,就這麽辦!
他找了自己會唱的幾首歌,然後哼哼嘰嘰地輕唱了幾遍,嘿,還行,然後就翻過來對著唱。
“哆來咪,哆來咪,哆來咪來哆來咪”
這是一種笨人的辦法,總算找到了一點門道。
不管準不準,他總算把這首歌的樂譜給哼出來了。
一句,兩句,哼著哼著就手舞足蹈起來。
這是一次大的成功,它的意義不在於它本身,而在於給他帶來了希望,帶來了樂趣和信心。
樂曲算出來了,如何才能變到笛子上去呢?這又是一個難題。
說真的,這麽長時間以來,他的手裏成天拿著笛子,嘴裏吹著笛子,胡吹亂吹,其實一點都不會。真的到這個時候,他又覺得十分陌生。因為,他自己也知道,連一首像樣的曲子也不會吹。他根本不知道那些窟窿眼兒與譜子對照起來到底該怎麽辦。
沒辦法,他一個一個地試了試,聽了聽。
呀,這有啥呢,西頭二叔一個字不識,什麽“哆、來、咪”那簡直是一點也不懂,不是照樣把二胡還拉到戲台上?
憑著自己的想象和感覺,他自己確定了位置和吹法,創造了隻有他自己能聽懂的樂譜順序。
他開始練起來了。
還是那麽嘰哩哇啦不成調。
十天以後,他終於吹出了點門道來。雖然隻是一首不像樣的歌,雖然根本談不上準不準,而他自己覺得,總算上了“路”。
就這樣,他學“會”了幾首歌。
一段時間以後,人們驚奇地發現,這個哆來咪真的成了“哆、來、咪”,多數人再也不煩他了。
現在,當長毛猴走進來時候,他用直勾勾的眼睛看了一眼,好像不認識似的。他一句話也沒說,可心裏一直在犯嘀咕,他實在無法知道,這個從來就不進他的家門的小子到底想幹什麽。
長毛猴是來求人的,自然少不了嘻皮笑臉地盡量把態度變得和氣些,生怕對方不答應。
這一次,哆來咪並沒有吹笛子,而是在捏泥人。剛才捏出的那些奇形怪狀的小人物已經擺成了一個小排子,有牛,有馬,有鳥,有獸,還有一些根本就不知道是什麽。
長毛猴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這那個,有意裝得像是十分喜歡這些東西似的一個一個地欣賞著。他想讓哆來咪遞過來一個話茬後借機把他心裏那個並不光彩的話說出來。怎耐那小子簡直就像一個傻子一樣就是不知趣,隻顧玩弄他的小泥人,好半天就是一句話不說。
真是急死人。
哆來咪呢,他也並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麽。他再一次衝著對方一笑,他也想用這種方法讓那小猴子把來意說出來。就這一笑,使得那長毛猴心裏更急。他認為,這小子這麽一聲不吭的就是根本沒把自己當那麽一回事。也就這麽一急,他什麽也不管了,衝著那怪人就喊:“哆來咪,你小子到底是活人還是死人?”
說起來也確實有點好笑,天底下有這樣求人的嗎。
哆來咪並沒有想到這小子會這樣,他停下了手中的活路睜著大大的眼睛再一次看著那小猴子,他仍然沒法知道這小子到底要幹什麽。
這一下猴子來氣了,媽的,你也太把人不當人了,你以為你是誰呢。於是就大喊了一句:“你要是還有一口氣的話就吭一聲,掉不了牙的,你說一句話沒人把你當傻子。”長毛猴自己也不知道,那時候他怎麽會有那麽大的勇氣。
哆來咪終於站了起來,他打來盆水洗了手,一撒手就向屋內走去,還是沒有說話。他真的不知道這小子今天到底要幹什麽。實在憋不住了,就隻好輕輕地說了一句:“你小子到底要幹什麽就說嘛,何必這樣呢。”
一看到這哆來咪終於開口了,那長毛猴就趕緊改換了口氣,強裝笑臉地說了一句:“是這樣的,嗯,是這樣的,我有件事……”
一聽到這話,那哆來咪反而放下心來:“什麽事?還用得著這樣。”
“是,是這樣的,嘿嘿嘿,這樣的,我有件事說出來不好出口,不好意思,不大光彩,不算大事,也不好求別人。”這小子,雖然能一口氣說出五個“不”字,可還是沒有把事情說出來。
這一來哆來咪反而急了:“你到底什麽事嘛?”
“是這樣的,這馬上就要開學了是吧。”
“這誰都知道。”
“馬上要開學了,我的作業還沒有做完。”
“你的作業沒有做完與我有什麽關係?”
“你是聰明人怎麽還裝糊塗啊。”
“我裝什麽糊塗,我用得著裝糊塗嗎。”
長毛猴實在沒轍了,隻好硬著頭皮說了一句:“我想借你的作業抄抄。”
“啊?原來是這事呀。”
哆來咪怎麽也沒有想到,這小子會為這事而來。“不行,作業都是自己做出來的,怎麽能抄呢。”
“哎呀,我這不是來不及了嗎。”
就這一句,把這個以往並不是愛說愛笑的哆來咪反而給說笑了。
“不行!”
“真的不行?”
“真的不行!”
“你?”
“不行就是不行,毛病!”
長毛猴也看得清楚。那小說完真的回屋睡覺去了。
長毛猴一看真的沒有了希望,一氣之下摔出了一句話:“小氣鬼,短心眼,你算什麽東西,你不得好死。”就出了門。
就在這個時候,受了氣的虎子正在屋裏想如何收拾那長毛猴的事。想來想去覺得還是好好地揍他一頓才能解恨。你小子,平日裏一到外麵遇事,就你膽子最小,這會兒在窩子裏鬥起來,你道有膽了你,你成精了,要翻天了,沒治了?你算什麽東西你。不給你點顏色看看我虎子往哪裏擺?
虎子的想法遭到皮皮蟲的堅決反對。他認為,對待長毛猴這樣的人,他能借刀子殺人,咱們為啥想法讓別人治他,難道咱們幾個人還鬥不過他。
“那你說怎麽辦?”虎子問皮皮蟲。
皮皮蟲終於對著虎子的耳朵悄悄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虎子想了半天才說了一句話:“這樣真是便宜了這小子。”
“那可不一定。”
那皮皮蟲見虎子免強同意,就飛快地跑了出去。
也是在這個時候,從哆來咪家裏走出來的長毛猴正為他自己的事急得不知怎麽辦才好。無奈之中,他隻好想到了皮皮蟲。這是他目前最不願意走的一步棋。事到如今,也隻好如此了。可是現在,他並不知道那個皮皮蟲這會在哪兒,隻能自個兒急得團團轉。
原來就在這會兒,皮皮蟲正按照他們幾個人商量好的意圖,趁著長毛猴不在家,立即編了一個彌天大謊告訴猴子媽,說是那個一慣把理發當成上刀山下火海似的長毛猴突然想起要剃頭了。
長毛猴最怕理發,這是整個野狼溝的人都知道的。正因為不理發,才成了今天的“長毛猴”。
猴子媽當然不信。“滾你的蛋吧,我養的貓難道還不知道貓脾氣?”
“真的呢,我啥時候騙過你。”
“去去去,我不信。”猴子媽這一次說這話的時候,一直用心地看著那蟲子,她也發現,那蟲子發誓鬥咒似的說得挺真切。還說那猴子這幾天的病全是裝的,其實正是因為這事不好意思向她說才難受哩。
一說到這,那猴媽的確有點信了。於是就半信半疑地說了一句:“你小子要是真的把我騙了,我跟你沒完。”
“哎呀,大媽,我怎麽能騙你呢。”
“真的?”看來她已經動搖了。
“大媽,你還信不過我嗎?”所以也就信了。
在猴子媽心裏,這不光是一次簡單的理發不理發的問題,更重要的,是說明自己人的兒子從此長大了,懂事了,你說她能不高興嗎?
於是,在皮皮蟲走後,那猴子媽就立即高興起來。為這事,她要為兒子做一頓好吃的,然後就大跑小跑地把這件事告訴了東頭他二伯。二伯是個暴脾氣,可也是個細心人。他一聽這話,自然高興。於是就翻箱倒櫃找出了那把剃頭刀:“呀,這是好事嘛。”
現在,猴子媽已經回去了,她要等兒子回來,把這個本來不算事的大事辦好。
長毛猴從哆來咪家裏出來以後,心裏很難受。他恨那個小氣鬼哆來咪,更恨那幾個看起來好像人模人樣的壞小子。沒辦法,先回家再說。
就在猴子媽正忙乎的時候,兒子回來了。
看到媽媽今天這麽高興,那猴子心裏覺得很奇怪,也不知道家裏出了什麽喜事。這時候,什麽喜事也沒有他的事重要。
猴子媽招呼兒子坐下,像招待客人一樣,一會兒倒水,一會兒又拿出了一些果子,嘴裏不停地笑著並不時地用眼睛看著這位自己似乎已經不十分熟悉的兒子。說:“坐吧,媽今日啥也不讓你幹,真的,隻要你有出息,媽是啥都願意幹,咋都好說。”
“媽,你都說些啥呀。”那猴子心裏很煩,根本沒心思去聽這些。
“沒啥,沒啥,飯一會兒就好,別急,啊!”
媽媽的行為讓猴子也十分不解,他也像看望一位陌生人一樣注視著自己的媽媽。
“媽。”
“哎!”
“你煩人不煩人。”
“兒子,怎麽這樣給媽說話呢。”
“是不是我二舅要來?”
“嗨,這時候你二舅來幹啥。”
“是不是我姑媽今天生日?”
“你姑媽生日還差兩個月呢。”
“是不是老師要來家訪?”
“淨胡猜。天大的事還有兒子你的事要緊嗎。”
“我?”
“別哄媽了,媽啥都知道了”
“你知道啥呀?”
“嗬,你真逗。”
猴子迷糊了。
“兒子,你知道嗎,媽今日特別高興,高興,知道嗎?隻要有你一句話,媽就啥也不用你操心了。”
“一句話,一句什麽話?”
“呀,兒子,咋到這會兒還哄媽呢。啥都準備好了,人,也已經說好了,一會兒就到。”
“人?什麽人?”那猴子不解地問。
“就是東頭你二伯呀。”
“這一下糟了,他來幹什麽?”長毛猴心裏著實有點慌。因為他心裏還記著前幾天偷核桃告狀的事兒。
“什麽,二伯來還不好嗎?”
“好,好,有啥不好的。”
這可怎麽辦?
這會兒還能咋辦呀?
正說之間,東頭那位二伯也就真的進了門。
奇怪,這到底在幹什麽?
猴子的心裏一下子害怕得不得了,真是禍不單行,這可怎麽得了。
二伯今天也顯得特別高興:“我說不急不急你媽偏要著急,有苗不鋤自長,娃娃到出息的時候也就幾天的事,你看,這不?咱們猴子說出息的立碼就出息了”。
“嗨,還是你二伯說得對。”
那猴子越聽越糊塗:“媽,你們這是幹啥呀?”
奇怪的是,猴子說這話的時候,不時地又聽到了屋後“喵喵”的貓叫聲。他知道,那又是虎子和鐵蛋在使怪。
“媽,難道我那樣做有錯嗎?”一著急,他就說出了這話。顯然,他的心裏仍然記著的是告狀的事。
那猴子媽一聽這話就更樂了:“嗨,兒子,啥錯不錯的,我兒子啥都是對的,永遠是對的。有啥不好意思的,我都給你二伯說好了。”
“媽,真的,我認錯還不行嗎。”猴子說著幾乎就要哭。
“什麽認錯不認錯的,我兒子的事一百個都是對。”顯然媽媽一高興把什麽忘了。
“對,你媽啥都給我說了,”他說著就掏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剃頭刀放在桌上,“為這事,我把這家夥磨了好幾遍呢。”
“媽,這是幹什麽呀?”
“兒子,這還不明白嗎?”
“啊?!原來是這呀!”哼,這會兒誰有心思弄這個。
那猴子什麽都明白了,於是就丟下一句話:“媽,你先忙吧,我出去還有點事。”說完就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猴子的心裏這會兒真是煩透了。這時候,他正為自己的事急得火燒火燎的,哪有心思管這些。哎,沒辦法,人在屋沿下,不能不低頭,看來還得去求皮皮蟲。這一次,一定要來硬的,那怕是耍點賴皮也行,不然就不好辦了。
“兒子,你?!”
那猴子媽見兒子出去了,顯得無可耐何。看著兒子遠去的身影,隻說了一句話:“哎,我的兒呀,怎麽會是這樣?”
遠處,響起了一陣笑聲,羞得那長毛猴轉了幾個圈兒,不知道該向哪個方向去。
這正是:
狗咬狗,一嘴毛,
嚇得“猴子”漫山跑,
跑了這邊跑那邊,
原來竟是小水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