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剛剛放假頭一天,老師家的牆上就被貼上了泥疙瘩,弄得亂七八糟的不成樣子。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這不是明擺著給人傷臉子嗎。並且,連那隻小小的雞兒也跟著被打成了跛子,你說可惡不可惡。這件事在野狼溝引起了極大震動。大人、小孩,尤其是那些學生家長們,更是氣憤至極,一致指責幹這事有人真不是個東西。有的甚至揚言要是真把那人抓出來,要好好地教訓一頓。一時間,有說的,有罵的,也有嘻嘻哈哈看熱鬧的,大夥兒議論紛紛,不知道是哪位王八小子幹的。
山裏人雖然沒有報紙,沒有任何現代的信息傳播工具,但消息傳得比城裏任何地方都快。無論誰家的娃娃得了病,誰家的小牛下了小牛嵬,無論是好是壞,是公是母,不出一頓飯工夫,保證傳得人人皆知。這一點,保證比任何媒體都要快得多。
現在,村裏出了這樣的事,當然會像打了鑼一樣傳得人人都知道。
那一天,鍾老師自己拖著疲倦的身子回到家的時候,就什麽也不想幹了。他這個人,常常就是這樣,在外麵可以是一隻狼,在家裏卻像一條狗。為這事,還常常和老伴說得有點不高興。現在,當他聽到門外吵吵嚷嚷的時候,理也不想理地就躺下了。在學校,吵吵嚷嚷的事也夠多的了,這會哪有那份心思。即使到後來他聽到有人在他的牆上砸上泥疙瘩後,也隻是淡淡地一笑:“嘿,這一夥小家夥,來這一手,心勁兒還不小呢。”說完就又躺下了。
其實,這樣的事在他教書以來,這樣的事已經發生了好幾次了。第一次是在他剛教書的那一年,那時候年輕,一聽到這,立即火冒三丈,恨不能立即抓住鬧事者揍他一頓。到第二次的時候,他的心已經平靜多了,娃娃嘛,何必和他較真呢。這一次,他當然也能這樣。隻是當他聽到他的那隻大公雞也因此而受傷後,心裏多少有幾分不好受。這夥人,咋能這樣呢,幹嘛要對一隻雞下手呢。這隻公雞,是老伴專門留下來要為他補補身子的。本來過年的時候,就想殺了它。可是他怎麽也舍不得,因此也就越養越大了。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不讓他受這份罪呢。他看到回到院子的那一跛一跛的小生靈,隨手撒了一些吃的給它,心情也的幾分難受。
現在,在他的心裏,一時還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件事。
自從有了那個“四個半”的宣誓以後,鐵蛋他們幾個各自都覺得心底裏踏實了許多。盡管他們並不知道這樣的做法到底算什麽。他們也絕不會懂得,這到底是親兄弟間的蒙誓還是一種組織的成立?也不知道它的存在到底有多少實在的意義。盡管他們各自心裏都有著自己的小鬮鬮,各自有著不同的看法。可是也都信服一句話:有它總比沒它好。
虎子這幾天仍然在為他做的那些事七上八下的。外麵風聲緊的時候,他就像縮頭烏龜一樣不露頭了。外麵的風聲一鬆,他又像什麽都忘記了一樣瘋張起來。那一天在山上,他的心情很不好,可是他對“四個半”的蒙誓這件事卻是十分用心。他認為,有了它,才會有自己發瘋發野的場合,才能有他發號施令的機會,他自己也才能真正活得像個人物。
也正因為如此,他要讓他的夥伴們在這個難得的假期裏好好地玩一把,玩個瘋,玩個夠,玩的開心,玩的高興,玩他個天翻地覆,玩得一輩子也忘不了。
為這事,他曾在家裏翻箱倒櫃地搜尋了一番。結果硬是翻出了一大堆小人書。原來都是一些老掉牙的連環畫。什麽《閃閃的紅星》,什麽《小兵張嘎》,什麽《地道戰》《地雷戰》,還有《紅色娘子軍》《紅湖赤衛隊》,還有一本《孫悟空大鬧天宮》之類。看來都是他爸爸那一輩人讀過的,有些紙張已經發黃,有些已經破爛得掉了皮兒。
現在,他要好好地讀一讀這些關於打仗方麵的書,他已被那裏邊的一個個戰鬥場麵和英雄人物給吸引住了。讀很入神,讀得激動。讀著讀著,就把周圍的一切給忘記得一幹二淨。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鐵蛋和幾個小夥計溜了進來。他們貓著腰,屏著氣,好像做賊似的硬讓那虎子一點也沒覺察。
三個人一起動手,趁著虎子還沒轉過神來的時候,冷不防就給他來了個突然襲擊,三下兩下就把那些書給搶光了。狗雜種,什麽寶貝玩意兒還值得這麽用心。
呀,又是這麽幾個要命的東西。
這一邦人見麵,少不了又是一陣打打鬧鬧。完了,大夥兒才開始坐下來翻這些書。
怎麽,全是這些老古懂,哪來的?
“嗨,快拿一邊去吧,現在誰還看這個。”鐵蛋不屑地說。可是,盡管嘴裏這麽說,手裏還是挑了兩本放進了他的口袋。皮皮蟲這一次搶得最多,他的那個大口袋裏一下就裝了四五本。
“你看過?”
“沒有。”
“那你憑什麽這樣說。”
“沒看過也不想看。”
就這一句,說得虎子好喪氣。
“媽的,你們這些土匪,搶了老子的東西還敢嘴硬,我跟你們拚了。”
“拚就拚,難道誰還怕你不成?”
“還是乖乖地繳械投降吧,你們已經被包圍了。”虎子說著就做一幅拔槍的姿勢。
“站住!我們是八路軍。”鐵蛋也說了一句。
“八路軍又能怎麽樣?”
“八路軍是共產黨的隊伍,是專門收拾你們這些壞蛋的。”
這一說,大夥反而笑了,因為他的這句話本身就是不少小人書中的話。
這一說,也正好為大夥提出了一個新的話題。
“嗯,咱們玩打仗吧!”不知是誰突然說出了這一句虎子本來就想說的話。
“好!”虎子立即響應。
“玩就玩,你以為誰不敢呢。”鐵蛋說。
就這樣,虎子立即把他們四個人分成兩個組,鐵蛋和長毛猴一組,虎子自己和皮皮蟲一個組。虎子說:“好了,你們那一組當‘敵人’。”
“你們才當‘敵人’呢。”鐵蛋說。
“都一樣,其實當‘敵人’更好玩些。”
沒料到這時候那長毛猴說了一句極其掃興的話:“我不玩。”
“不行!”虎子發怒了。
“還沒玩就當了俘虜,哈哈,你們已經輸了。”鐵蛋說。
“我不想玩嘛。”
“玩吧玩吧,這怕個啥呀,又不是真的。”皮皮蟲說。
“真沒勁。”鐵蛋也生氣地說。
“你這人,老是掃大家的興。你把話說清楚,到底玩不玩?”虎子說。
那長毛猴一看虎子真的生氣了,隻好免強地答應了。
“戰鬥”開始了。虎子立即拿出他的鐵絲槍,然後在其中裝上了兩根火柴頭兒,一摳,向空中重重地放了一槍。這聲音還真響真脆,一下子就震得門外的公雞母雞咯咯地亂叫,跑出很遠以後又把脖子伸得老長老長看動靜。就連院子裏那條以往十分聽話的大黃狗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而嚇得汪汪直叫。
長毛猴的木頭步槍這會兒徹底擺上了用場。雖然剛才他還不大願意,可是一開始,就立即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變得十分勇猛,嘴裏還一個勁地“咚咚”地直叫著。鐵蛋子沒有槍,他順手摸出一根長棍就能當“槍”使。皮皮蟲也沒有槍,他隻好用空手握著指頭做著打槍的姿勢,嘴裏同樣劈哩啪啦地亂叫著。使整個場麵從一開始就顯得很激烈。
(這裏有一個三分之二頁插圖,圖的內容是:山區的莊稼旁,一群野小玩打仗追逐的場麵)
是啊,虎子畢竟就是虎子。一到這個時候,他早把心裏的事徹底忘記了。也許,正是由於那一點讓人煩心的事,激發了他急於發瀉的激情。現在,他正帶著長毛猴,向對方發起了猛烈地“射擊”,時不時地還摔出了幾個小土疙瘩,算是炸彈。嘴裏還“衝啊!殺!”地喊個不停。他要用這種強大的陣勢從一開始就徹底壓倒對方。
鐵蛋這一方自然也不示弱。他“命令”皮皮蟲趕快向門外跑,先來了個“戰場”轉移。他要把對方吸引到有利於自己的地方,然後再進行“反擊”。幹這事,皮皮蟲顯得特別靈巧,他迅速跑出了門,又在一個柴火堆後麵悄悄地隱蔽起來。然後向鐵蛋喊:“快!快!‘敵人’來了,快打!打呀。”鐵蛋出來後也迅速藏在一個小土堆旁。喳呼得更厲害。
虎子他們一看“敵人”跑了,就立即“追捕”過來。也不停地喊著:“追!快追!那邊,在那邊。”正喊得入神,冷不防被那鐵蛋像餓狼捕食一樣地撲了上來,把那虎子死死地按倒在地後就騎在了身上。這一來那鐵蛋可得意了。他也不知道,這一陣子哪裏會來這麽大的勁,於是就破著噪子也喊
了一句:“一二三四五!”
然而最令他得意的是,這時候,所有在場的人都跟著和了一句:“上山烤紅薯!”
“一二三四五!”鐵蛋越喊越來勁。
“殺了王黑虎!”長毛猴和皮皮蟲也跟著喊了起來。
那種感覺,真不美極了。
“你胡說!”虎子爬在地上發瘋似的掙紮著、製止著,惹得大夥兒又是一陣笑。
這一段時間以來,放假那一天的被虎子騎在身上的那一頓羞辱一直埋在鐵蛋的心裏,讓他無論什麽時候想起來就感到窩囊和不快,現在,這個“深仇大恨”就要報了,他打心眼裏當然高興,甚至有點揚眉吐氣的味道:哼,好小子,你也有今天。
最令人氣憤的是那個“敵”、“我”不分的長毛猴,他不但沒有幫虎子,反而還像是幫著鐵蛋一樣拍著手直笑。
“小猴子,王八蛋,你算什麽東西呢。”
虎子徹底氣急了。他一翻身又把那鐵蛋摔了個仰麵朝天。鐵蛋一看不對勁,爬起來就跑。這一跑,虎子自然要追。鐵蛋跑到一棵樹後,虎子追到樹後。鐵蛋翻過一堵矮牆,虎子追過了矮牆。鐵蛋鑽進了二伯家的小屋,虎子追到了二伯家的小屋。鐵蛋從後門溜了出去,虎子也追了出去。
一時間,雞兒飛過了牆,兔兒鑽進了窩,臥著的牛兒被驚得爬起,圈裏的羊兒也被嚇得咩咩亂叫。就連剛才還在那裏靜靜覓食的小麻雀、山鳥和小鴿子也隻好哄的一下就飛得無影無蹤,好長時間再也不敢回來。
亂了,全亂了。整個村子裏被攪和得頓時亂成一鍋粥。
這一來可苦了那長毛猴和小蟲子,他們也隻好不知到底誰敵誰友地跟著“衝啊!殺!”地亂喊亂叫。
村子後麵是一片墳地,墳地裏長滿了雜草。鐵蛋從屋裏出來後就向那片墳地跑去,然後在雜草中又一次隱蔽起來。虎子一看四處無人,立即想到肯定就是那片墳地。於是又追了來。鐵蛋一看根本藏不住,爬起來又鑽進了墳地後麵的一片灌木林,好在這一次,他的幫手皮皮蟲也跟著鑽了進去。
虎子一看當然也追進去了。林子中密密實實,沒幾步就看不清人影。這時候,隻能憑感覺、聽聲音。鐵蛋本來就是個笨人,他跑起來的聲音比誰都響,弄得就是再傻的人也會知道他到底在哪兒。隻是那皮皮蟲輕手輕腳,加上個頭本來就小,一會兒就溜進叢林不見了。
鐵蛋一看不行,又從小林子爬出來,鑽進了一塊不小的包穀地。
這時候的包穀已經差不多一人高了,鐵蛋一進去就撞得那些包穀苗子咯吧咯吧直響。虎子這時還算是理智的,他一看這樣必然又弄出事非來,就衝著地裏喊:“出來!出來!不玩了,咱們不玩了。”
鐵蛋那裏肯聽,仍然一個勁地向裏鑽,虎子一急就順手撿起地上的一個白白、圓圓、光光的東西砸了過去,沒想到這東西竟然在鐵蛋的背部炸裂開來。露出了一包子黃色的汗液。嗬,原來是個野雞蛋。
鐵蛋受到這一次打擊,隻好鑽出來重新回到那片墳地。不過這時候,他已經滿頭大汗,褲子上已經被掛了一個大口子,差一點兒把自己那個命根子“小寶貝”也暴露了出來。一時間顯得很狼狽。
還能怎麽樣呢。虎子一看到情況,不由得又笑了。哼,活該!你小子還敢欺負我,沒治了你。撲上去抱著那鐵蛋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後就坐了下來。
“戰鬥”終於結束了。
長毛猴立即跑上一個墳頭喊:“我們勝利了,我們勝利了!”那勁頭,真有點像是打了一次勝仗一樣高興。
虎子瞪一他一眼,那意思明顯地在說,去去去!王八蛋,你小子還有臉喊這個?
鐵蛋再也不說話了,他隻能有的是一陣無奈的憨笑。
虎子幫鐵蛋擦掉了後背上的蛋汁,然後要他把上衣先脫下來,亮在了墳頭上。再一看鐵蛋那條已不成樣的褲子,就笑了:“脫!再脫呀!”鐵蛋趕緊用手抓住了褲帶,好像生怕被人立即脫掉似的。不過這一抓,就摸到了剛才的那幾本小人書。一氣之下就掏了出來,狠狠地摔在地上:“媽的,什麽玩打仗,原來淨是這玩意兒害人。”惹得幾個人又是一頓笑。
看來一時還不能回家,三個人就一起在地上躺下了。這時候,誰知那長毛猴又提起了鍾老師家發生的事,說:“你們說那些事會是誰幹的呢?”
“說不清,反正不是好人幹的。”
“屁話,等於沒說。”
“你們說會不會是花花她們幹的呢?”
這一來,那鐵蛋說話了:“淨胡說,哪有的事。”
這時候,那長毛猴又十分認真地說了一句:“哎,你別說,還真說不準呢。”沒想到被那虎子一句頂了回去“這人,咱們玩咱們的,老提這事幹啥。”
一聽到這,鐵蛋沒話可說了,長毛猴也沒話可說了。更加令人氣憤的是,那該死的虎子說完這話不大一會兒,竟然像沒事似的一會兒就呼呼地睡著了。
大約半小時以後,那長毛猴突然像是發現了什麽似的喊了一句:“天哪,皮皮蟲?皮皮蟲呢?”
這一邦王八小子,到這會兒才想起了他們的小同伴。虎子和鐵蛋也在這時才突然一驚:“媽呀,小蟲子呢?”“媽呀,怎麽玩著玩著就丟了一個人,這還得了。”
於是,他們立即站起來喊。可是好半天竟無人答應。
他們都急了。
他會上哪兒?
平時,他們在一起玩,這小家夥從來沒有不打招呼就走的。
這一想,心裏不免有幾分害怕。
“這小東西,要是讓我這回找到,非剝了他的皮不可。”
“別說胡話了,人都找不到,還說大話呢。”
他們立即向那個灌林叢走去。其實這裏的灌林叢並不大,三個人不一會兒就鑽了個透。呀,剛才明明是在這兒分手的,怎麽會沒有呢?
他們的心更急了,又一次地喊了起來。喊得對麵的“崖娃娃”又一次跟著叫了起來。
真的,會上哪兒去呢?
原來那皮皮蟲看到這幾個小子玩瘋了,玩得把自己都忘了,就趁機從另一側鑽了出去,鑽到另一棵大樹下看他的小人書去了。現在,他聽到這幾個小子喊。知道想跑是跑不掉的,於是就趁他們鑽進灌林叢的那當兒,就悄悄地繞了一小圈兒返回來跑到那片墳地,獨自一個又在那兒躺下了。
虎子他們幾個從灌林叢裏出來,已經熱得滿大汗了,回頭一看,原來那小子正躺在他們剛剛躺過的地方。於是氣不打一處來,跑過去就要動手。怎奈那小家夥一看不對勁,爬起來就往回跑。惹得那鐵蛋子隻好從墳頭了抓起那件並沒有完全幹透的衣服就隨後追了去。
於是,在下山的小路上,嗒嗒嗒!又響起了一陣緊急追擊的腳步聲。
這正是:
一窩降一窩,
斑鳩降白鴿。
白鴿不說話,
好事也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