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葉側臥在沙發上,嘴角敞著血。他說:“其實最讓我絕望的,根本不是這病,我對這個根本不在乎。我說說我吧,我小時候挺苦的,三歲沒爹,七歲沒媽,我二叔給我帶大的。我最近也想明白自己了,我沒得到什麽愛,所以很渴望,對愛的要求就更高了。可年齡越大,越發現這世界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那樣,越大越失望。徐明,我根本沒發現我想象中的愛,我看到的隻有背叛,一次次的背叛。”
“你說,我在聽。”
“我知道自己,明白太多的東西,但卻不願意麵對。主要是我不承認這世界這麽汙濁,不願否定我心裏的淨土。所以,我一直很痛苦。”
“是不是你不願意付出?”
“有這一方麵,我得到的愛太少了,可能就不知道怎麽去愛別人。”
“迷死王不是對你很好?”
“是很好,我知道。”
“可你為什麽對她這樣?就因為你的病,怕連累她嗎?”
“有這一方麵,但不完全是。”
“還有什麽?”
“沒有人是幹淨的。”
“怎麽?”
“怎麽說呢,本來……本來我允許所有的人都髒,就不允許她髒。可是,她也不幹淨。”
“老葉,你錯了。她還是處女呢,她怎麽會髒?就算和老孟上床了,那也是被你逼的。”
老葉笑了,笑得悲壯。此刻,他嘴角的鮮血凝固了。他說:“她做處女膜修補手術的地方我去過,而且和那個大夫很熟。”
“啊?我瞪大了眼睛。”
“給我辦工作那次,她花了五千二,當時挺貴的,她也舍得。最後一次是老孟和她認識之前,可能是那個學生給弄破的。五百塊。”
“啊?”
“她對我挺好的,還一心為我保留那層膜呢。嗬嗬,其實,我也不是太關心女人這個,隻是一個女人用這樣的方式來騙取我那一刻的好感,是我不願意接受的。”
“她?不會是你說的那樣吧?”
“她應該還算是個不錯的女人,其實,之前我也處過兩個女朋友,還不如她。就連這樣的人都這樣,你說,這世界還有什麽希望?”
“老葉,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也不能以點帶麵吧,總有好的吧?”
“徐明,我這些年,就沒停止過對人性問題的研究。人,太髒了,太惡了,包括我自己。我不希望一個情感動物是這樣的,人,太低賤了。我知道這些,可我不願承認,於是我絕望,很絕望。”
“老葉,我想是這樣的,你從沒好好愛過一個人吧?從沒認真付出過吧?所以,你沒看到別人的好,沒看到別人對你的好。你是不是太偏激了,太片麵了?”
“徐明,沒用的,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對人總好的,隻要稍一疏忽,人的陰暗麵就出來了。其實我有病,她也有病,她心髒不好,無法生育。我和她相處這麽多年,一次都沒碰過她,怕她承受不了。我沒舍得動她,她背著我舍得被別人碰。其實,人啊,我看明白了,這世界隻要有愛,就有背叛,這是必然的。現在沒有,隻是時候沒到。”
“此時,我無話可說了。我想了很多,想到了極力推薦給老孟讀的那本小說,想到了許俏離婚前的那次賓館的出軌,我苦笑了下:老葉,不說這些了,你說人活著,也不隻是男女的問題吧?還有朋友啊,事業啊,親情啊,好多好多。”
“朋友也是一樣的,也會背叛的。你看老孟對你。”
“不是你說的那樣,老孟是坑過我,但他改了,還給我五十萬呢。”
“我寧可不要五十萬,也不想被朋友坑這一下,多傷心。”
“老葉,我怎麽感覺你這麽單純呢,你怎麽老想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人活著就這麽點兒事嗎?你想那麽多幹嘛?”
“我,嗬嗬,我活在世上,就關心這些,其它的對我似乎沒什麽意義。”
“老葉,你信我吧,你說的不是沒道理,但現實肯定不是你想的那麽壞,你這是心理有病啊,心理失衡,還杞人憂天。”
“徐明,我真的很脆弱,很絕望。”
“行了,我不說這些了。走,我背你去醫院。”
“不,徐明,來不及了。”
“老葉,你為什麽不聽話?你這是心理有病!生活根本不是你說的那樣,愛情也不是你說的那樣,至少不完全是。”我長出了口氣,接著說,“現在,你很脆弱吧?你需要我這個朋友吧?”
老葉凝視了我良久,終於,他眨了下眼睛。
“如果你現在死了,你覺得這世上有沒有你可留戀的東西?”
老葉望著我,麵無表情。
“你不需要我這個朋友嗎?你不留戀我這個朋友嗎?你隻看到了人性肮髒的一麵,你怎麽沒看這世界美好的東西?你不留戀我怎麽找我?你如果不信任我怎麽同我說這些?”我大聲喝道。
此刻,老葉的臉上突然出現驚愕的神色,變得緊張。
“這就是生活,你有留戀的東西,有能讓你溫暖的東西。你不能死的,你得跟我治病。”
老葉的表情僵硬了。
“走,聽我的,你得治病,你不能死!”
老葉沒有回答,他,或許是默許了。
於是,我給老葉穿上了外衣,將他背起,推開了門,下了樓。
車門打開了,我將老葉塞進了副駕駛,幫他係好了安全帶。
我打著了火,開起了車子。我說:“老葉,你得聽我的,病治好了,再說別的事情,生活沒什麽不好的,你用心才行。當然,存在欺騙,但不能總是那樣。愛情,你更得相信了,你要想贏得愛情,首先,你得對人好。你不愛她,她怎麽能愛你?能平衡嗎?對了,你可能也是愛她,可是你的愛……”
這時,一個電話把我的演講打斷了。來電話的是小姨子,她說:“喂,幹啥呢?”
“開車呢,有事兒?”
小姨子嘿嘿了兩聲,說:“那我和你簡單說兩句吧。對了,你和我姐關係有所緩和?”
“是啊,怎麽了?”
“那,你們還有機會在一起不?”
“什麽意思?”
“她和男朋友分手了,你不知道?”
“不知道啊。”
“那男的好像不太把握,不說實話,還花我姐錢。我姐不喜歡這樣的。”
我心說不是吧,他們認識比我還早呢,他什麽人許俏應該清楚啊。難道是因為他那段不光彩的曆史被許俏知道了?估計是啦。的確,有我這樣的不爭得失、淨身出戶的高尚男人,那些占女人便宜的家夥的確得靠邊站了。哈哈,笑死我啦。
不過,我的狀態馬上恢複了正常,我不能讓老葉看到我幸災樂禍的樣子。在他麵前,我得盡量保持著我對人的真誠,我得讓他知道,人啊,必須得對別人好。迷死王背叛,可能是老葉對她的好,她沒有完全收到。
我對小姨子說:“嗯,這樣啊,我才知道。”
“喂?你們有沒有機會複婚啊?”
現在,我笑了,我笑的不是因為許俏拖小姨子給我的這個回應,我笑的是我先前的實驗得到了很好的結果,是對自己的一份肯定。我對小姨子說:“我現在很忙,開車去醫院呢,回頭再聊。”
放下電話,我接著正色道:“老葉,你聽著沒?我今天和許俏道歉了,她就發現了我的好,還要和我複婚。其實女人啊,得靠男人關心的,得讓對方知道你的寬容。這樣,她才願意把心向你敞開。當然,我不能和她複的,我現在有人了,她對我很好,對,她好像你沒見過,有機會我給你介紹認識。我啊,現在能做的,就是將來讓她過得更好。你不是說人得簡單點兒嗎?你說對了!人嗬,就得簡單點兒,別想那麽複雜。你也不能絕望,這個不行,咱換別的嘛,對不對?不是所有人都好歹不知的,是不是?有個故事,蘇軾問高僧,你看我像什麽?高僧說像佛。蘇軾說我看你像屎。你說說你,是不是看誰都像屎?因為你心裏有屎嘛。所以,你得淨化一下自己,有機會咱一起研究研究。喂,我在和你說呢,你聽到沒?”
老葉沒有回答。
“喂?聽到沒?”
老葉還是沒有回答。
“聽到沒?”
老葉沒有反應。
我踩了腳刹車,停在了路邊。我伸手推了一下老葉,他還是沒有回應。
我匆忙打開了內室燈,這下,我徹底把老葉看得清楚。此刻,他雙眼圓睜著,死死地瞪著我。他的瞳孔已經擴散,表情僵滯,他嘴角凝固的血像一朵凋謝的紅罌粟,散發著一絲恐懼、渴望和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