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寂寞有染·呐喊

十六、像老孟一樣活著

　　幾天後。

　　老葉找我喝酒，我說不行，我胃不好。他說那就喝茶，我說茶也不行，這東西也傷胃。老葉說那你就來喝咖啡。老葉突然變得磨人了，這很少見，我得去看看他是不是病情有所加重。

　　天很冷，空調又壞了，我下了車，用嘴哈氣為手取暖。

　　這時，遠處走來一個人。他的目光也像天氣一樣冷，充滿了殺氣。他的著裝比他的目光更冷，薄薄的風衣裏麵裸著一件白襯衣。他的雙手更不同了，完全露在外麵，捧著一束嬌豔欲滴的紅玫瑰，也一樣鮮紅。他的話更冷：“該死的天氣。”

　　這人竟是老孟。

　　我衝老孟詭異地笑了笑，說：“那個四川的咋樣？”

　　“淨胡扯，我根本沒去。”

　　“多少錢一次啊？”

　　“二百六，全套的，挺舒服。”

　　“你滿意就好。”

　　“我也是聽說的。”

　　老孟在前邊上樓，我在後麵跟著。到了老葉的門口，老孟停都沒停。我說你回來到這兒呆會兒？老孟說再說。

　　我沒敲老葉的門，聽老孟的舉動。老孟敲了下門，就有人開了。接著是老孟的換鞋聲兒。

　　老葉把我迎進屋裏，還來了幾句客套話，以前他從沒這麽熱情。我說咖啡呢？他說沒有，這兒隻有酒。我說不行，我胃不好。老葉說那怕啥，我肝還有病呢。我說那我隻能陪你喝口啤的。

　　老葉燉了個小雞蘑菇，他說這是笨雞，有嚼頭。老葉又端出盤蝦爬子，他說這是剛下飛機的，新鮮著呢。過了陣兒他又整出一碟辣白菜，他說這是特意叫人從延邊買過來的，開胃。

　　蝦爬子紮手，剝起來費勁兒。辣白菜我不敢吃，胃根本受不了。雞皮我看了就惡心，因此我隻吃蘑菇。

　　老葉說喝白的，見我一勁兒搖頭，就不再堅持了，於是他自己喝。我說你總這麽喝肝不要了？老葉笑了，說要肝就更活不了了。

　　他說：“我這病你說治吧，就得用幹擾素，把我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又疼又累還發燒，麵黃肌瘦情緒還不好。你說人把自己整成這樣多犯不上，挺上一年還不見得好。我不治了，也不管它了，這樣我還能挺快活。你說人活著為了啥？為了快樂，把自個兒整成那樣犯不上。”

　　我說：“你這樣死了，就沒機會享受了。”

　　老葉說：“不對，我突然想開了，我現在要的是生活的質量。”

　　我說：“你這是屁話。”

　　老葉說：“你不懂。”

　　老葉說我不懂，說明我們交流上就出了問題。於是我就不想懂了，我隻吃蘑菇，對他的敘述再沒做出反應。老葉沒像以前一樣，見好就收，繼續絮叨個沒完沒了，可能他精神上真出了問題。

　　我說你肝不治了行，腦袋得治。老葉說我懂你什麽意思，其實我這是重生了。重生？我抖落掉筷子上粘著的一根草。

　　老葉說：“我以前太累了，整個精神病兒一樣。前幾天我出去了，去了山上，不是當和尚，我就是去逛逛。有個抱孩子的中年婦女叫住了我，說小夥子你怎麽走路不看道呢？我這才發現自己走錯路了。她說迷路了吧，走，我送你吧。她一直給我送到車站。得有多遠？好幾公裏吧。她說你小夥子年輕輕的，怎麽能不抬頭走路呢？這讓我感觸很深。”

　　我剝了個蝦爬子。

　　老葉接著說：“年輕人得有點兒朝氣，活著得有勁兒，得開心。我得改。對了，我也得說你，你也得改，別整那活不活死不死的樣兒。還有，寫作這東西需要病態，情緒太好了根本寫不出。我不寫了，我想做生意，還得賺錢。我也想過了，我這人做什麽決定老是給自己找借口，我以前不做生意不是我多麽不喜歡，是我感覺不會有什麽突破了，能力有限。現在看，我還得賺錢，咱本身就俗人，沒多高尚，還是賺錢好，也最有挑戰。還得抬頭啊，得抬起頭做人。”

　　這話我比較愛聽。老葉說自己不行的話我都愛聽。我說：“我懂了，還做計算機？”

　　老葉說：“對！從哪兒歇菜的咱從哪兒爬起。你看老孟，不服不行，人家多瀟灑，想嫖就嫖，想戀愛就戀愛，賺錢還不耽誤。你看人家老孟，長得不咋地，沒啥文化，一口討厭的外地口音，他生意好吧？一年得百八十萬吧。”

　　我說：“不止。”

　　老葉說：“多少不說，咱仨做生意時，人家老孟做得最好，還不顯山露水的。他能把生意做好必然得有他的閃光點，老孟的閃光點就是做的多，想的少，為了利益能放下架子。咱呢？賺點兒小錢就想這個想那個，以為自己了不起似的，不能踏實做些細微具體的事兒。比如你做那TCLL，老孟就能賴去。”

　　我說：“是，咱要這樣都不好意思。”

　　老葉說：“這就是裝B，老孟不裝，得實惠了。”

　　老葉說得有道理，於是我又給自己倒了杯啤的。我說：“老孟要領我跟他做客戶呢，一年保我一百萬，說完就沒信兒了。”

　　老葉說：“他還有這麽衝動的時候？”

　　我說：“對，跟真的似的。”

　　老葉說：“這家夥的話千萬別信，”

　　“我差點當真了。”

　　樓上的音樂又響起，我說這兩個家夥又跳舞了？老葉說不是，地板沒聲兒。我說那喝酒呢？老葉說那女的酒量不行。我說床上呢？老葉說可能性不大，也不好說。跟咱沒什麽關係，來，喝。

　　我喝了有半瓶啤酒了，老葉叫我繼續，我說不行了，胃出了血，還得住院。老葉也不勸了，自己倒了一杯。

　　老葉喝了口酒，說對了，你到底因為啥離婚的？我說沒什麽，就是整不到一起去。老葉說你不說我也能猜出個一二來。這離婚啊，除了婚外戀，就是因為錢。我說不是。老葉笑了，說你還能整出第三種可能？

　　老葉的問題讓我有些煩，我連蘑菇都不吃了。

　　老葉說：“人啊，沒什麽高尚的，都很俗。我以前說錢是狗屁，這東西不是狗屁，但能惹出狗屁事兒來。”

　　看樣子老葉還想繼續，我就準備站起來，目的是走。老葉卻突然改變了話題：“徐明啊，咱得活著，好好活著，像老孟一樣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