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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聖賢的禮物

  一塊八毛七,就這麽些錢,其中六毛是小銅幣,一個子兒一個子兒在雜貨商、菜販、肉店老板那兒硬賴來的,每次鬧得臉發臊,心裏明白買東西這樣斤斤計較免不了暗地裏讓人笑話尖鑽。德拉數了三遍,數來數去還是一塊八毛七,而第二天要過聖誕節。

  除了撲到寒酸的小床上痛哭一場外,還能怎樣呢?德拉果然如此。她這一哭叫人頓生感慨,覺得人生就是哭哭笑笑,以哭為主。

  趁這家人家的女主人哭得聲音漸漸小了的時候,我們來看看她的家。一套帶家具的公寓,每星期租金八元。雖然沒真正到破爛得難以形容,看上去確也稱得上叫化窩。

  樓下的過道裏有個信箱,卻絕不會有信放進去;還有個電鈴按鈕,那要等神仙下凡來了才會按響。另外還有張名片,上書“詹姆斯·迪林厄姆·楊先生”。

  “迪林厄姆”幾個字是名片主人在過去每星期掙三十塊錢的好時光裏心血來潮加上的。現在收入減少到了二十塊,這幾個字也變得模糊,仿佛是真想打退堂鼓。盡管如此,每當詹姆斯·迪林厄姆·楊先生回家走到自己樓上的房間,詹姆斯·迪林厄姆·楊太太,也就是前麵提到的那位德拉,總是親切地叫他“吉姆”,還緊緊擁抱他。這當然是件好事。

  德拉哭過以後往臉上撲了一點點粉。她站到窗口朝外望,見到一隻灰貓在一家人家灰蒙蒙的後院的灰色圍籬上走,便呆呆看著。第二天就是聖誕節,她給吉姆買禮物的錢卻隻有一塊八毛七。她一個銅板一個銅板地積攢了好幾個月,還隻積到這個數目。二十塊一星期不好花,開銷比她估計的大,周周如此。給吉姆買禮物的錢隻有一塊八毛七!

  她那吉姆!給吉姆買點好東西的如意算盤她已打了好多次。要買件漂亮、不尋常、珍貴的。就是說,既然是送給吉姆,這件東西總還得像個樣。

  房間的兩扇窗戶間有麵穿衣鏡。八塊錢一套的房間裏的穿衣鏡你也許見過。一個瘦而靈活的人迅速一晃,靠接踵而過的長條片斷影像,能大致準確看出自己的模樣。德拉身材苗條,已掌握了這套本領。

  她突然旋風般從窗口轉到鏡子前站著。她的眼變得閃亮,臉卻失去血色,過了整整二十秒才複原。她三下兩下解散頭發,讓它全披落下來。

  現在詹姆斯·迪林厄姆·楊夫婦引為自豪的財寶有兩件。一件是吉姆的金表,他祖父傳給他父親,他父親又傳給了他。另一件是德拉的長發。如果希巴女王也住公寓,隻相隔一條通道,德拉把一頭秀發哪天披到窗外一晾,女王陛下的珍寶、禮物便會相形見絀。如果所羅門王把他的財寶堆在地下室,自己充當看門人,吉姆每次從門前過時一亮出他的表,所羅門王便要嫉妒得直扯胡須。

  德拉的一頭秀發披散開來光閃閃金燦燦,好似一道黃色的瀑布。頭發拖過了膝蓋,又似加在她身上的長衫。接著她趕快又盤起來,六神不安。她稍一猶豫,站著沒動,一兩滴大淚珠就濺落到了破紅地毯上。

  她穿上舊棕色上衣,戴上舊棕色帽,擺動長裙,腳步輕輕走出房間,下了樓,來到大街,眼裏晶瑩的淚花還在閃爍。

  她走到一家店鋪,招牌是“索弗羅尼夫人發製品店”。德拉跑步上了一段階梯,氣喘籲籲,好不容易才定下神。那位夫人個子大,白得出奇,一副麵孔冷冰冰,叫索弗羅尼名不副實。

  “我的頭發你買嗎?”德拉問。

  “我買頭發,”女店主說,“你把帽子取下來,讓我看看頭發什麽樣。”

  一頭棕色瀑布般的秀發披落下來。

  女店主用一隻老練的手托起頭發,說:“值二十塊。”

  “快拿錢來。”德拉說。

  啊,終於有了!接下的兩個鍾頭是長著玫瑰色翅膀飛過的——我真是在亂用比喻,就隻當我沒說。反正,為了給吉姆買禮物,德拉四處搜索商店。

  終於,她搜索到了。這東西無疑是為吉姆一人特製的,哪家店的哪件禮物都比不上,她已把所有店上上下下找遍了。原來是根白金表鏈,款式簡樸,不以外表裝飾而單靠本身質地就能顯示其身價。但凡好商品都應該如此。甚至,它與金表也相配。德拉一眼看到就知道它注定要歸吉姆。這東西與吉姆一樣,樸實不華,惠在其中:

  這樣形容兩者都當之無愧。店裏以二十一元的價格賣給了她。她匆匆趕回家,還剩下八毛七。金表配上這條表鏈,吉姆在任何場合都可以大大方方看時間。金表雖然華貴,但他沒有表鏈,僅用根舊皮帶子,有時隻好偷偷看時間。

  德拉回家以後沒那麽飄飄然,冷靜和理智多了。愛情使她慷慨獻出了頭發,現在她拿出卷發鉗,點著煤氣,做善後工作。親愛的朋友,善後工作是件難上加難的工作——一件了不起的工作。

  沒出四十分鍾,她頭上蓋滿緊貼在頭皮上的小發卷,活像一個逃學的學生。她對著鏡子,左看右看,照了又照。

  “吉姆一看不把我宰了也會說我是科尼遊樂場的歌舞女。”她自言自語著,“可是我有什麽辦法呢?哎,就一塊八毛七,還能買什麽?”

  晚上七點,咖啡煮好了,爐子上的煎鍋也已經燒熱,隻等下牛排。

  吉姆從來沒晚回過家。德拉把白金表鏈對折著攥在手心裏,在靠近他必經之門擺著的桌子的一個角上坐了下來。剛坐下就聽到了吉姆開始上樓的腳步聲,她臉刷地一下白了。她有個習慣,就是對每天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會默默禱告幾句。於是,她在心裏念著:

  “上帝保佑,他還會覺得我漂亮!”

  門開了,吉姆走進來後隨手又關上。他顯得消瘦,表情嚴肅。可憐這人,才二十二歲,就背上了家庭的包袱。他得買件新大衣,又沒有手套。

  進門後他站住了,一動不動,像是長毛獵狗嗅到了鵪鶉味。兩隻眼死死盯著德拉,眼裏的表情她看不明白,隻覺得害怕。那是既非憤怒,也非驚奇,也非不讚同,也非厭惡的神情,與她預料中的任何一種表情都不一樣。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臉上的神情異樣。

  德拉慢慢地、慢慢地從桌子上站起身,向他走去。

  “吉姆!”她大聲喊了起來,“別這樣看我,親愛的!我把頭發剪了,賣了,因為不給你買件禮物聖誕節我沒法過。頭發還會長,你不會往心裏去,對嗎?

  我是沒辦法才幹的。我的頭發長得飛快。吉姆,說一句‘聖誕快樂’!我們高高興興過個節吧。你還不知道我給你買了一件多好,多漂亮的禮物。”

  “你把頭發剪啦?”吉姆不解地問道,仿佛他絞盡了腦汁也沒弄明白這件明明擺在眼前的事。

  “剪下賣啦,”德拉說,“現在這個樣子你不喜歡嗎?剪掉頭發我還是我,對嗎?”

  吉姆好奇地往四下裏瞧。

  “你說你的頭發已經沒有啦?”他問,神態幾乎是癡癡呆呆的。

  “你用不著找,”德拉說,“我告訴你,賣都賣掉啦——賣掉沒有啦!

  親愛的,今晚是聖誕前夜。原諒我,頭發是為了你賣掉的。我頭上的頭發還能數清有多少根,可是我對你的愛誰也沒法數。吉姆,要我放牛排了嗎?”突然她的語氣變得嚴肅且帶著溫柔。

  吉姆似乎一下從恍惚中清醒過來。他緊抱著他的德拉。現在暫按下他們倆不表,先讓我們抽十秒鍾時間清醒地思量一下一個與他們倆無關的問題:

  每周八塊錢與每年一百萬有什麽差異?數學家與智者都會給你錯誤的答案。東方三賢人曾送過珍貴的禮物,但禮物中沒有這個問題的答案。這句晦澀的話是什麽意思看後文自會明白。

  吉姆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包東西扔到桌上。

  他說:“你千萬別誤會。剪發也好,修臉也好,洗頭也好,那有什麽關係?我都會同樣愛你。你把那個包打開看看,就會明白剛才我見到你為什麽會有那種表情。”

  德拉一雙白嫩嫩的手一下就解開繩,打開了包。她頓時高興得叫了起來。然而,唉,女人善變,她又號啕大哭了。這一來她丈夫得使盡渾身解數安慰她。

  原來,包裏包著的是發梳——一整套發梳,兩鬢用的,後腦用的,應有盡有,就是德拉在百老匯一家商店櫥窗裏看得都舍不得離去的那套。漂亮極了,純玳瑁的,邊上鑲著珠寶,插在她那頭秀發上顏色也是再相稱不過的了。這一套發梳價格昂貴,她從心眼裏喜愛、讚歎,但壓根卻沒想買過。現在發梳已經到手,但是該配這套久久向往的裝飾品的頭發卻沒有了!

  她把發梳緊緊貼在胸口,好不容易才眼淚汪汪地抬起頭來,露出了笑容,說:“吉姆,我的頭發長得快!”

  接著德拉像隻被燙著的小貓般跳起來,大聲嚷嚷:“哎呀,哎呀!”

  吉姆還沒見到給他買的漂亮禮物呢!她一攤手掌,把禮物亮了出來。那無知無覺的貴重白金亮閃閃,似乎是在反射她那幸福的、充滿熱情的心的光輝。

  “不是好極了嗎,吉姆?我跑遍了紐約才買到。現在你一天得看一百次表。把表給我,讓我看看它配上了表鏈有多漂亮。”

  吉姆沒有照她說的辦,歪倒在床上,用雙手枕著頭,笑了。

  “德拉,我們把聖誕節的禮物收起來,暫時保存好,兩件東西都太寶貴,但現在用不著。我給你買梳子沒錢,就把表賣了。現在你就去燒牛排吧。”他說。

  諸位知道,三賢人是智者,是大智大慧的人,到馬廄裏給聖子送來了禮物,從而開創了送聖誕禮之風。由於他們是智者,無疑他們的禮物便是智慧的結晶,還意味著人們互饋互贈理所當然。鄙人在本篇給諸位講述的隻是公寓裏兩個傻乎乎的年輕人平淡無奇的事,他們太缺少智慧,為了對方竟然白白犧牲了家中至寶。但最後讓我對當今的聰明人說一句:

  在所有送禮的人中,這兩人卻又是最聰明的;在所有授受禮物的人中,像他們那樣的人是最聰明的。無論海角天涯,他們都是最聰明的。他們就是聖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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