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城裏去

第五節

　　去旅館的路上突然下起了雨。

太陽雨。先是小雨，宋揚想反正也快到了，就別避了，沒有想到後來開始變大，先前被小雨淋得有些潮的衣服開始變濕，眼看著還有一站地就要到了，索性就由著雨淋去，依然往前走，雨越來越大，這場雨是突來的，大家都沒有預備，所以街上亂成一團，有人頭頂著報紙或者書包跑著，小商販們也忙著收拾著東西，收拾好了後緊著蹬車子，汽車也打開了雨刮，向左向右，向左向右……

宋揚一會兒的工夫就渾身透濕。宋揚一手扶著肩上的蘋果箱子，一手緊緊地攥住書包口，生怕雨水淋著他的書。雨伴著風，風吹來的時候，太陽退了下去，天就陰了下來，天氣也變涼起來，宋揚給風吹得打了個寒噤，雨大得讓人睜不開眼睛。宋揚低著頭，看見雨滴打在地上濺開，就像一群被擱淺了的小蝦在跳著；在城市裏被雨打濕了的平整的水泥地板上，宋揚還看見了自己，他的倒影，它模模糊糊，分不出胳膊、腳來，隻是黑乎乎的一團，從宋揚腳底開始延伸出去，和他親近著……

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淩晨2點鍾，宋揚幾乎一夜未睡，旅館本是是兩個人的房間，可是就他一個人住著，他一覺睡到晚上十點鍾，醒過來後就睡不著了，往窗外開，天黑乎乎一片，看不到一個星星，屋裏也沒有開燈，我躺在床上聽外麵的雨嘩啦嘩啦地響，聽隔壁幾間屋子的門吱呀吱呀地打開關上，心裏想著白天發生的事情，焦躁地到處找市場，被中年男人欺侮，老奶奶的熱情，還有這場大雨，為生活裏的變故而感慨，要是以往，宋揚一定會把它們給記下來，發表一通感慨，對的錯的，好的不好的，可是如今，宋揚卻沒有什麽心情，說不出為什麽。宋揚隻是隱隱地有一些失落。

胡思亂想到12點，宋揚有點餓，起來打開燈，倒了些開水，把媽媽給帶的兩個雞蛋吃了，早上在汽車站買的麵包火腿腸什麽的還有一些，也一起吃了，在燈下又看了會兒書，始終沒有困意，心裏有些急，生怕明天一覺睡過頭趕不上早上四五點鍾就開始的水果批發早市。

這時，宋揚突然聽到門口有人在輕輕地敲門，宋揚猛地從椅上坐起來，第一個念頭就想到了“特殊服務”，宋揚大氣不敢出，輕輕地移到門前，透過門縫往外看，他隻看到了一條裙子，果然是一個女的，他的心咚咚地跳得厲害，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她在外麵很有耐心地輕輕敲著，每一次敲四下，第四聲稍高一些，連著敲了五組，然後才走開。回到床上，他立即把燈關上了，這五組二十下敲門聲，讓他聯想到自己如果考不上高中輟學後，即將要麵臨的現實，打開門，無法預料將要發生什麽事情，她也許會誘惑自己，他也許會把持不住，他也許會毫不猶豫地拒絕她，她也許會騙他，也許還會將他殺死，或者，她並不是他所想象的那種人，她隻是店裏的一個服務員，隻是想給他續點水，或者提醒他關燈，但是不管她是誰要做什麽，她都是陌生的。曾經看過許多小說，說的是作者與另外一個女人意外相遇，作者的高尚感動了她，她向作者敞開了真誠的心扉，給作者講了一個故事，而她的故事裏，有時候還有著另外一個故事，而她所有的故事裏，還時常會被作者穿插進去一些別的故事。

總之，如果剛才宋揚打開門，有可能一大堆不可預知的故事就會撲麵而來，或許悲慘、或許美麗、或許痛苦、或許快樂，帶著濃濃的生活氣息，而宋揚開始意識到，它們與他通過文字、書籍構建起來的生活有著本質的不同，我無法接受，或者說，他暫時無法接受，無法心平氣和地麵對門外的世界，他還沒有準備好。

宋揚睡不著，在這個陌生的小旅館裏，他想的事情比我在家任何一天想的事情都多，二點鍾，嘩啦啦的雨停了，車卻轟隆隆地一輛接著一輛地從屋外的路上馳過，他靜靜地聽著這個與家鄉有著蛐蛐叫的安寧靜夜晚完全不同的城市夜，聽它給他上課，給他講故事，並且時不時地看看鍾，從二點一直到淩晨四點。

淩晨，宋揚從旅館裏走出來，他扛著那箱蘋果、拎著包來到水果批發市場，內心裏充滿了做事業的激情和興奮，市場上的很多車也是剛到，正忙著打開蒙在車上的紅藍格子的大篷布，他為自己沒有來晚而喜悅，昨晚的憂傷一掃而光，他此時隻想全力以赴做成一件事，給他的父親、母親一個證明，給自己一個證明。

當市場上人越來越多、擺開來的水果越來越多時，宋揚開始了他的推銷和市場調研活動，他找一些規模比較大的攤子的攤主，先記下他們賣的水果的價錢，跟他們要名片或者記下他們的電話，然後再把自己帶來的蘋果給他們看，讓他們嚐，起初沒有人願意嚐，後來在一個攤上大家搶著來嚐，一箱子蘋果被他們一搶而空，然後一邊說著好吃一邊興高采烈地走開，卻沒有人配合他的調查。宋揚看看原本被淋濕現在被撕破的蘋果箱子，對他們的野蠻和貪婪感到失望。

當本子上記滿了電話號碼和這個市場上的蘋果、李子、桃子等水果的平均價格後，第二天的太陽也升了起來，宋揚從亂哄哄的市場裏麵走出來，肩上沒有那箱蘋果，而且相對順利地完成了任務，他一身的輕鬆，他到街邊飽飽地吃了一頓油條混飩豆腐腦油餅，然後又鑽進一個新華書店一泡泡到中午，又買了一堆的書出來，在路邊的小店裏，他給小妹又挑了好幾個好看的發卡，給媽媽買了條圍巾，給爸爸買了個帶刺的大煙鬥……

宋揚在城市裏從容逛著，他口袋裏的錢一張一張地被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