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意想不到的災難降臨到了父親的頭上,父親已被鬆陵村的革命群眾鬥爭了三場,公社黨委決定,要給父親戴上現行反革命的帽子,材料已經上報到縣委去了。父親的主要罪行是搞破壞。這真是天大的冤枉,對父親來說。
那天早晨,生產隊長派父親去犁莽麥地。莽麥收獲沒有多少時日,葬麥地本來就不太僵硬,加之剛下了一場雨,莽麥地就很酥軟了。
犁伴犁過去,犁耳子上沾著厚厚的泥條,一張鐵犁足足有四五十斤重。每到地頭,父親回犁就有些吃力,他一麵用腳使勁地蹬纏在犁錚上的泥土,一麵用“出繩”(拴在牛鼻圈上柬縛牛的皮繩)使勁地拉牛。牛的舌頭從牛籠嘴(一種用竹箴子編的農具,戴在牛嘴上以防牛耕地時吃草)裏伸出來在地上攬。莽麥地兩邊都是深溝,野草長在溝邊,牛費了很大勁也攬不上一口。兩頭牛不管攬草危險不危險,哪怕吃上一口摔到溝裏去栽死,牛也不管不顧。一個早晨,父親提心吊膽,生怕牛滑到溝裏去。父親使出了渾身的力氣小心翼翼地犁著地,總算沒出什麽事兒。可是,就在他準備收工,犁最後一個來回時,兩頭牛一到溝邊看見野草就拚命地攬。兩頭牛做出的是一副寧願為一口吃食跌死也不願為一口吃食想死的姿態。父親放下犁把,一雙手抓住“出繩”使勁地向回拉牛,牛使勁地和父親對抗。父親怎麽拉,也拉不回來牛,牛的頭彎下去,隻顧攬草,眼看前腿向溝下邊一點一點滑去了,它們全然不覺。父親套犁的“出繩”是斷成兩截後續接到一塊兒的,續接的地方鬆動了。如果牛是乖覺的,如果父親不使勁拉“出繩”,鬆動的地方不會出麻達的。父親拉了一個早晨,“出繩”終於從續接的地方鬆脫了。
“出繩”一斷頭,兩頭牛沒了束縛,便像箭一樣向溝底裏射去了,連帶著鐵犁。父親大概出於本能,鬆開了抓住“出繩”的手,他一閃,跌坐在溝邊了。父親立時六神無主,臉色蠟黃,呆呆地坐在溝邊,一眼也沒有看跌下去的兩頭牛。冰涼的太陽光從他的身上淋下來,秋風將父親的衣襟卷起來了,他如同一攤爛泥。
飼養員老漢等著喂牲口,他等不住了,攆到地裏來找牛,父親才如夢初醒,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那天早晨,隻有父親一個人在莽麥地裏犁地,無論他給誰說,誰也不會相信牛是掙斷了“出繩”跌到溝裏去的。就是有人目擊到了事情的過程,也未必能替父親作證。一頭牛跌下去當即就死了,一頭牛雖然沒有死卻跌斷了腰,站不起來了,隻能賣到肉坊裏去,不能再耕地了。父親在被鬥爭的時候很可能後悔當初在驚恐中沒有一同和牛撲下去。我猜測,父親也曾冒上來這麽一個念頭,可是,他一看那黑洞一般、張著吃人的大口似的深溝,不由得害怕。
也許,父親於一刹那間意識到了,一旦他撲下去,命運和被吃了牛肉的牛是一樣的。假如父親抓住“出繩”的手不鬆,讓兩頭牛把他也帶到深溝中去,他的痛苦在這天早晨就被解除了。
在鬥爭會上,生產隊長的發言一根棍子似的猛然間將父親打醒了。“狗地主,你的命有一頭牛重嗎?牛跌死了,還能吃肉,牛皮還能合成皮繩,你死了,狗都不吃。”父親怎麽沒有想到,他的命沒有一頭牛重?他大概覺得,他是人,就是地主也是人。
上台發言的革命群眾將蓄意破壞的罪名硬是按在了父親頭上。
會場上響徹著口號“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打倒地主反革命分子!”“老實交待!”
鬆陵村的一個初中畢業回來參加了生產勞動的小青年上台去念了一首順口溜“遠望南山光有光,一鬥穀子十升楝,鞍子匹在石頭上,獨木橋上下淩霜。”小年輕人說這是父親當大隊會計期間寫的,是誣蔑社會主義、誣蔑共產黨的反動詩歌。革命群眾問父親是不是他寫的?
父親說是。不要說讓父親承認他寫了反詩,就是叫父親承認他殺了人放了火,父親也會毫不遲疑地畫押的。父親已經無所謂了,有沒有罪狀是一樣的,有幾十條罪狀和有一條罪狀是一樣的,承認不承認也是一樣的。父親隻是盼望著鬥爭會盡快結束。他的脖子上戴著幾十斤重的木板,他受不了那皮肉之苦。難怪,有一個革命群眾說:“狗庸的也是你羅世俊屑的,你說是不是?”父親連聲說:“是,是。”
那天下午,父親被鬆陵村的革命群眾牽著去其他大隊遊街。父親的脖子上掛著大木牌,脊背背著一張剝下來的牛皮。牛皮散發的比牛皮更厚實的腥臭味兒被他帶到了全公社的每一個生產大隊。父親的麵部汙髒,頭發長了沒剃,胡子也長了,他蒼老了許多。
走到朱家莊,父親的腰彎得更厲害了,披著牛皮的他看起來不是牛也不是人,好像一個怪物。父親已不能麵對外祖父家的每一個人了。父親像小學生背課本似的將自己的罪行向革命群眾交待了一遍。
父親抬起頭來時,眼角裏的餘光掃見了母親。母親站在不遠處的一塊石頭上,她的表情平靜而麻木。母親似乎目擊到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舞台上的一個醜角;母親似乎隻是在觀看一出秦腔戲,對劇中的人物不同情憐憫,也不憎惡討慶,她不過是一個觀眾而已,一個不參與劇情,隻圖熱鬧的觀眾。父親看見,母親的身後站著一個男人,這男人像高粱軒一樣細,有一雙尖銳的老鼠眼。那男人正和母親談什麽,母親回過頭去看看那男人,隻是一個勁兒地點頭。父親的頭使勁向上一仰,掃了母親和那男人一眼,那男人將細瘦而少肉的右手放在了母親的肩頭,臉上的笑也是細瘦而少肉的。父親突然大叫兩聲,隨之,撲倒在地,人事不省了。
父親病了。
父親在炕上躺了兩天。祖母給父親請來了村裏的胡大夫。胡大夫給父親診了脈,察看了父親的舌苔和麵部的顏色,捋著花白胡子對父親說:“娃呀,我知道,心病要作心藥治。我勸你幾句,也不一定能起啥作用的,我就不費口舌了。我給你開三服藥,你吃吃再看吧。”老頭子戴上了老花鏡,從一個小布包裏取出來一方黃銅硯盒子,鋪開了一方淡黃的紙,給父親開了一個藥方。
祖母拿上藥方,去公社衛生院抓藥。三服藥總共是1塊4角6分。祖母身上隻有1塊3角錢。她求抓藥的年輕人給她欠個賬,抓藥的說:“不能欠賬,一分錢也不能欠的。”祖母再三思求,抓藥的還是不開口。祖母就去找院長,院長也是個中醫,差不多有60歲了,善眉善眼的,一副富態相。他進了中藥房。將抓好的三服藥解開,把藥中的白術和夜苓分別向出取了兩片,然後,包好藥包,給了祖母。祖母便對這院長千謝萬謝。
回到鬆陵村,祖母將藥煎好之後端給了父親。父親不喝藥。祖母無法再勸慰父親了,她知道,父親的心裏比中藥還苦。祖母嗅到的不隻是中藥的苦味兒,她嗅到了來自父親身上的那種似乎不掩飾的氣味,不再為活著而煎熬的氣味,那氣味是從父親木然的眼神裏,是從父親絕望的臉龐上,是從父親躺在炕上的毫無款式的姿勢上散發出來的。這氣味使祖母心痛不已。祖母不願意將她已窺視出來的來自父親心底的秘密挑破,她很難麵對她的預感,那將使她心痛欲裂!祖母對父親還抱著希望,她用自己對父親的愛來感動父親,然而,父親已無動於衷了。
藥碗裏的中藥漸漸地涼了,那苦味兒也幹癟了。祖母歎息了一聲,“世俊,起來喝吧,不要作踐自己了。”
父親的日光緊緊地盯著房子門後麵。事情發生以後,祖母才知道,父親盯住的是掛在房子門背後的那根麻繩。父親將目光收回來,看了看祖母,他欠起了身子,坐在炕沿,端起藥碗一口氣喝光了藥。
連吃了三服藥以後,父親下了炕。
父親坐在院子裏,將麻繩斷了以後續接的穗頭重新續了一遍。祖母一看父親在一絲不苟地續繩,就說:“你躺著去。你不用它,忙著收拾幹啥呀?”這麻繩是夏收時用來綁架子車上的麥捆用的。父親沒有回答祖母,他隻是苦笑一下,繼續幹他的活兒。
父親拄著一根木棍在田野上走動著,從坡上到坡下,從東邊到西邊,不慌不忙,不緊不慢,他大概知道自己最終要走到哪裏去,該走多少路程,需要多少時間。對村子後麵的北山,對田地裏已顯出了綠色的嫩嫩的麥苗兒,對路旁的樹木和尚未幹枯的野草、野花,父親都抱著極大的興趣。他看一會兒,閉上眼睛站一會兒,似乎要讓他目擊到的所有事物像裝糧食似的全裝進一個口袋,一粒也不剩。父親像一個土地丈量員,用腳步丈量了田地,又去丈量村莊。走到材口的那棵大鬆樹下,父親抬頭凝視,這是一棵永不衰老的樹。父親做孩子時,鬆樹是這樣子,幾十年後,鬆樹還是這樣子,威嚴、冷峻。樹上的針葉未曾變淡變淺,樹下的陰影未曾變淡變稀。這棵古老的樹使父親膽寒。父親是在鬆陵村的這塊土地上長大成人的,父親是在這棵鬆樹下生活著的,至今,他對這塊土地這棵鬆樹也沒有弄懂。
父親從地裏回來了。他從抽屜裏翻出來兩枚鐵釘,搶起斧頭,向那個柴木凳子上釘鐵釘。一枚鐵釘被他釘歪了,他用手鉗拔出來,又釘第二枚。斧頭的蓋子總打不到鐵釘子上去。柴木很硬,父親釘不進去。剛剛從電磨子上磨麵回來的祖母一看,父親在釘子上亂砸,就說:
“凳子好好的你給它釘釘子幹啥呀?”父親說:“它不穩當了。”祖母放下麵袋,抓起凳子向地上一放“咋不穩?你試試,穩穩當當的。”父親撂下斧頭,他用手在眼窩上揉了揉。凳子大概在他的目光裏搖搖晃晃著,他看不清了。
當父親能夠從從容容地行走在這塊土地上的時候,他大概覺得,已記住了這塊土地上的一景一物一草一木一切景象了,這塊土地使他得到了暫時的平靜。但是,當他真正地意識到他將不再牽掛這塊土地的時候,他不願意在田地裏走動了。他躺在炕上不下來,發冷似的在被窩裏抖動。蓋著一條被子不行,又加蓋一條被子,不一會兒,他大汗淋漓了。他蹬掉了被子,坐在炕上,呆呆地看著窗外。
父親睜開眼睛躺著,他不願意合上眼皮。一閉上眼睛,他大概看見的隻是一片黑暗。他大概覺得,身處在黑暗中,無異於處在“無”的狀態下,黑暗代替了全部感覺,他感覺不到這個世界了,他的血肉、神經、靈魂不再參與人世間的一切了,他的知覺暫時停頓了。他隻是睜大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氣,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輕鬆一點。
哥哥從學校裏回來吃午飯。飯碗端在手中還沒有下口,父親在房間裏大虎大虎地喊他,他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父親喊得很急迫,他就端著飯碗進了房間。他一看,父親的飯碗依舊放在炕邊,好像一口也沒有吃,碗裏冒著熱氣。父親蹲在炕上,看了看哥哥:
“想不想你娘?”
“不想。”
“不想?”
哥哥急於吃畢午飯去學校,他端著飯碗正要離開房間,父親叫住了他:
“大虎,你說,你為啥不想你娘?”
“不想就是不想。”
我的哥哥羅大虎沒有料到,父親突然端起飯碗向他摔過來了。兒子不想母親,是做父親的難以容忍的事情。我看得出,在父親的眼裏,兒子的母親就是有錯誤,做兒子的也要原諒她,絕不能抱怨母親,更不能給母親記仇,這是父親對兒子最起碼的要求!不知是父親力氣不夠,還是他壓根兒不想將飯碗摔在兒子的身上,飯碗摔在了腳地,碗碎了。哥哥一下子被嚇住了,父親從來沒有這樣過呀。他一看父親撲倒在炕上了,流著眼淚一聲一聲叫爹。父親擺擺手,叫他走開。這時候,祖母聞聲進來了,她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就責備父親:“世俊啊,你有病,還發啥脾氣呢?得是大虎惹你生氣了?”父親抬起埋在被子裏的頭,擦了一把淚水後說:“不怪大虎,怪我自己。”
祖母給哥哥擺擺手,叫哥哥快去學校。哥哥走到炕跟前,撲通一聲跪倒了,他哭著說:“爹,怪我,全怪我。”父親拉住了兒子的手,用淚眼看看哥哥,一句話也不說。祖母將我的哥哥羅大虎扶起來,叫他快去學校,清掃了腳地的湯飯,她重新給父親自了一碗飯。這一頓,父親沒有吃,他大概又在思念母親了。
父親整天流眼淚。祖母不在的時候,他就放聲哭。祖母如果在家裏,他就拄上棍子去田地裏哭。他邊走邊哭,邊哭邊走。淚水順著瘦削的麵頰往下流著,那幾乎幹灑了的眼睛由於淚水的濕潤而變得模糊不清。他走了幾天,還是走不出鬆陵村。這個村子像繩索一樣把他捆住了,他走了30多年也沒有走出去。
那是一個冰冰涼涼的夜晚。月亮躲在薄雲裏麵,透出來的月光朦朦朧朧的,大地似乎撩不開麵目,人所能目擊的事物都是影影綽綽的一團。天一黑,父親穿戴整齊要出門去。祖母就問他要去哪搭?父親說他要去朱家莊。祖母說:“你身體不好,不要跑冤枉路了,仙娥會回來的,時間還沒有到哩。”祖母的這一句話不知觸動了父親的哪一根神經,他突然站住了。他大概在揣摸祖母所說的時間是什麽?他大概在想,人活在世上還不是和時間較量嗎?父親知道,人是永遠也較量不過時間的。“啥時候就到時間了?”父親仿佛是自言自語。祖母說:“她在娘家住不下去的那一天就到時間了。”父親苦笑一聲。“時間到了,我看時間到了。”父親出了院門。祖母沒再攔他。
父親在這條路上走了好多回了。腳下那條灰白色的路麵像繩索套在他的脖子上,將他向前拽,他似乎什麽也看不見,看不見路兩旁的樹木和田地看不見頭頂陰沉沉的天和從雲層裏鑽出來的那幾顆微弱的星星。朱家莊就在眼前頭。父親扶住了一棵樹,他抬起來了頭,張開眼,他看見的肯定隻是一團混沌不清,是連輪廓也長了毛似的模糊狀態,父親順著一棵小樹溜下來坐在了路上。他將頭埋在兩膝間,一動也不動,除了冷風在樹的枝葉間竄動所發出的輕微的聲響以外,四周沒有任何聲音,大地仿佛被裝在袋子裏封存了。在幾聲淒涼的狗叫聲中,父親站起來了。他抓住樹身,叫了一聲仙娥,眼淚長淌。父親扔掉了手中的木棍,他磕磕絆絆地向前走,不是碰在路旁的樹木上,而是碰在了看不見摸不著的夜色上,碰在了看不見摸不著的時間上,父親的心被碰痛了,身體被碰得彎成了一張弓。父親就這樣搖搖晃晃著向朱家莊走去了。
到了外祖父家的院門前,父親看了看那扇厚重的大門,手舉起來,抓住了門環,他在圓圓的生了鏽的門環上摸了摸,還沒有動手拍,手一鬆,身子順著門溜下去了。父親趴在院門前,一遍一遍地叫著母親:
“仙娥啊!”
“仙、仙、娥。”
“仙……娥……”
回答父親的是麻木般的沉寂。大地睡死了。村莊睡死了。母親呢?恐怕也睡死了。
雞叫了。雞的翅膀將黑夜扇得發顫。雞把大地沒有叫醒,反而叫沉了。黑夜像陽光一樣聚集在一起,壓在了父親身上。父親爬起來,他一眼也沒有看那院門,就離開了朱家莊。
回到家,父親放輕了腳步。他從房子門背後摸到了那根續著麥穗頭的麻繩,一隻手提著繩子,一隻手提著一顆釘子也沒有釘進去的柴木凳子出了院門。父親的腳下輕飄飄的,突然變得很亢奮似的,仿佛那繩子、那凳子就是鴉片,即使不吃,看一眼,也會剌激他的神經。父親先在村子東邊的那片洋槐樹林裏轉了一圈,又猶豫不決地走出了那片樹林,來到了村口的那棵大鬆樹底下。
站在樹下,父親看也沒看那遮天蔽日的樹冠。他將柴木凳子放在樹跟前,從從容容地踏上了凳子,站在凳子上將麻繩向樹身上捆綁,他的動作幹淨而利索,一點兒也不拖泥帶水,就像心中早已構好藍圖的設計師。父親將繩子綁好之後,在繩子的兩個頭結了一個套子,然後,用手在套子上拉了拉,確信萬無一失後,他拍了拍手,從凳子上下來,站在樹下尿了一泡,暢酣淋漓地尿了一泡。然後,拉了拉衣襟,用手刨了刨蓬亂的頭發,噓了一口氣,站上了柴木凳子,他將脖子伸進了繩套裏,閉上了眼睛,隻遲疑了一瞬間,便要伸腳去蹬柴木凳子,我在父親的耳旁說,你不能那樣。
父親睜開眼睛時才發覺,他坐在樹下。他用手摸了摸,他身子靠住的就是這棵大樹。他自言自語“想死也死不了。真是老天爺不叫我死?”父親似乎是曆經了一場“死”之後剛活過來。他先是摸摸脖子,脖子上的繩索不見了,他又順著脖子向下摸,當他摸到自己的胸脯、腿和腳時,證實了自己並沒有死。他這才抬起頭來看,朦朧的月光下,我的哥哥羅大虎站在他的身旁。父親明白了,是兒子救下了他。那一夜,我的哥哥羅大虎兒乎沒有睡。我不斷提醒他,哥呀,你不能睡,你得注意父親,你要盯住他。哥哥的心是和我相通的。他睡得很醒。父親回家來,提著繩子走出院門之後,哥哥就尾隨在他的身後了,迷迷昏昏的父親沒有覺察到。當父親向身上挽繩索時,我的哥哥羅大虎竟然一時不知所措,直到父親將繩索套進了脖頸,他才明白該怎麽辦。父親手按住樹身站起來,叫了一聲“虎兒呀!”我的哥哥羅大虎撲過去,抱住了父親,父子倆在樹下哭抱成一團。鬆樹上的鬆針似眼淚一樣,紛紛向下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