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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淮陰侯列傳

  “原文”

淮陰侯韓信者,淮陰人也。始為布衣時,貧無行,不得推擇為吏,又不能治生商賈,常從人寄食飲,人多厭之者。常數從其下鄉南昌亭長寄食,數月,亭長妻患之,乃晨炊蓐食。食時信往,不為具食。信亦知其意,怒,竟絕去。

信釣於城下,諸母漂,有一母見信饑,飯信,竟漂數十日。信喜,謂漂母曰:“吾必有以重報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孫而進食,豈望報乎!”

“譯文”

淮陰侯韓信是淮陰人。當初,他還是平民時,家中十分貧困,再加上品行也不好,因此,也沒資格被推選做地方上的小官,又不會作買賣來維生,於是就經常在熟人家裏吃口閑飯。很多人都討厭他。好多次,曾依附淮陰郡鄉下縣南昌亭長家中生活,一吃就是幾個月。亭長的妻子對他十分反感,於是想出一個計策,大清早就做好飯,在臥房裏就把飯吃完了。等到吃飯的時候,韓信趕來卻沒有為他準備飯食。韓信也知道他們的意思,十分惱怒,就和他們斷絕關係不再來往了。

韓信窮困潦倒,就到城下去釣魚,那兒有許多婦女在漂洗綿絮。有位老媽媽看到韓信餓得怪可憐,就給他飯吃,在那兒漂了數十天的絮,也就讓韓信幾十天有飯吃。韓信十分欣喜,對漂絮的老媽媽說道:“我一定要加倍地報答您!”老媽媽很生氣地說:“大丈夫不能自己養自己,我是可憐你,所以給你飯吃,難道是指望什麽報答啊!”

“原文”

淮陰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雖長大,好帶刀劍,中情怯耳。”眾辱之,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袴下。”於是信孰視之,俛出袴下,蒲伏。一市人皆笑信,以為怯。

及項梁渡淮,信杖劍從之,居戲下,無所知名。項梁敗,又屬項羽,羽以為郎中。數以策幹項羽,羽不用。漢王之入蜀,信亡楚歸漢,未得知名,為連敖。坐法當斬,其輩十三人皆已斬,次至信,信乃仰視,適見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何為斬壯士!”滕公奇其言,壯其貌,釋而不斬。與語,大說之。言於上,上拜以為治粟都尉,上未知奇也。

“譯文”

淮陰的屠宰戶裏,有些無賴欺侮韓信道:“你雖然又高又大,喜歡帶刀佩劍,其實你骨子裏卻膽小如鼠!”於是一群惡少就公然侮辱他說:“韓信,你如果不怕死,就用你的劍來刺我;若怕死的話,就從我的胯下鑽過去!”韓信兩眼瞪著惡少,盯了半天,低下頭爬在地上,從那惡少的胯下鑽了過去。滿街人都譏笑韓信,認為他膽小怕事!

後來項梁渡過淮水,韓信就帶著他的佩劍來投奔項梁,在他的指揮下,默默無聞。項梁兵敗後,韓信又去投奔項羽,項羽就任命他做郎中。好幾次韓信向項羽獻奇策,項羽都沒有采納,所以也就不用他,漢王劉邦入蜀時,韓信從楚軍中逃出來投靠了漢王,但仍默默無聞。擔任糧倉管理員,因為犯了法,判決要斬首,同案共犯十三人都已經被處決了,輪到韓信,韓信抬起頭來,剛巧看見夏侯嬰,就大聲說道:“漢王不是要統一天下嗎?為什麽要殺掉壯士呢?”滕公夏侯嬰聽了他的話,感到驚訝,看他的相貌比較威武不像是等閑之輩,於是就把他放了,免了死罪。和他一談話,大為高興,就報告劉邦,劉邦就請他任治粟都尉。劉邦並沒有發現他有什麽與眾不同之處。

“原文”

信數與蕭何語,何奇之。至南鄭,諸將行道亡者數十人,信度何等已數言上,上不我用,即亡。何聞信亡,不及以聞,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上大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來謁上,上且怒且喜,罵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上曰:“若所追者誰?”何曰:“韓信也。”上複罵曰:“諸將亡者以十數,公無所追;追信、詐也。”何曰:“諸將易得耳。至如信者,國士無雙。王必欲長王漢中,無所事信;必欲爭天下,非信無所與計事者。顧王策安所決耳。”王曰:“吾亦欲東耳,安能鬱鬱久居此乎?”何曰:“王計必欲東,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終亡耳。”王曰:“吾為公以為將。”何曰:“雖為將,信必不留。”王曰:“以為大將。”何曰:“幸甚。”於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慢無禮,今拜大將如呼小兒耳,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擇良日,齋戒,設壇場,具禮,乃可耳。”王許之。諸將皆喜,人人各自以為得大將。至拜大將,乃韓信也,一軍皆驚。

“譯文”

韓信多次跟蕭何交談,蕭何十分欣賞韓信是個與眾不同的奇才。到了漢王的都城南鄭,那些軍官們都想東歸回鄉,所以半路上逃了幾十人。韓信心中也暗想:蕭何他們已經為我向漢王推舉過多次,漢王都不重用我,算了吧!

於是也逃走了。蕭何聽說韓信逃了,也來不及向劉邦報告,就親自去追趕韓信。有人就向劉邦報告說:“相國蕭何也逃跑了!”劉邦大怒,如同失去了左右手。隔了一兩天,蕭何回來叩見劉邦,劉邦既生氣又高興,罵蕭何道:“你為什麽逃走?”蕭何說:“臣怎麽敢逃走呢?臣是去追回那逃走的人。”劉邦說:“你去追的人是誰?”蕭何說:“韓信啊!”劉邦又罵道:“那些逃跑的軍官,多達幾十個!你從來沒去追過,追韓信,是騙人的!”蕭何說:“那些軍官皆是平庸之輩,容易得到的;至於像韓信這樣的人,那是全國之中,誰也比不上他!大王如果隻想長期在漢中一帶稱王的話,那韓信確實是一無所用;如果真想奪天下,隻有韓信可以同您商量軍國大事!就看大王您的主意,是怎樣的決定罷了!”漢王說:“我當然也想向東發展哩!怎麽能夠委曲求全地長久守在這兒呢?”蕭何說:“大王如果計劃一定要向東發展,爭取天下,如能夠任用韓信,那麽韓信就會留下;不能任用韓信,韓信終歸會逃走的。”漢王說:“好吧,我就看在你的情麵上,任用他作將領吧!”蕭何說:“雖然你讓他為將,但是韓信一定不肯留下!”漢王說:“那就派他作大將吧!”蕭何說:“好極了!”於是漢王要把韓信叫來,拜他為大將。蕭何說:“大王一向對人傲慢,不注重禮節,現在要拜人家作大將,好像叫個小孩兒似的,這就是韓信之所以離去的原因啊!大王如果真要拜他為大將,就選個良辰吉日,沐浴齋戒,在廣場上築個土台,舉行拜大將的儀式,這樣才可以!”漢王答應了這樣辦。那些將領們,都非常高興,每個人都自以為自己將要被選中拜大將了!

可是,等到拜大將時,才知原來是韓信!大家都覺得非常意外。

“原文”

信拜禮畢,上坐。王曰:“丞相數言將軍,將軍何以教寡人計策?”信謝,因問王曰:“今東鄉爭權天下,豈非項王邪?”漢王曰:“然。”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強孰與項王?”漢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信再拜賀曰:“惟信亦為大王不如也。然臣嚐事之,請言項王之為人也。項王喑噁叱吒,千人皆廢,然不能任屬賢將,此特匹夫之勇耳。項王見人恭敬慈愛,言語嘔嘔,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謂婦人之仁也。項王雖霸天下而臣諸侯,不居關中而都彭城。有背義帝之約,而以親愛王,諸侯不平。諸侯之見項王遷逐義帝置江南,亦皆歸逐其主而自王善地。項王所過無不殘滅者,天下多怨,百姓不親附,特劫於威強耳。名雖為霸,實失天下心。故曰其強易弱。今大王誠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誅!

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何所不散!

且三秦王為秦將,將秦子弟數歲矣,所殺亡不可勝計,又欺其眾降諸侯,至新安,項王詐阬秦降卒二十餘萬,唯獨邯、欣、翳得脫,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強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愛也。大王之入武關,秋毫無所害,除秦苛法,與秦民約,法三章耳,秦民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於諸侯之約,大王當王關中,關中民鹹知之。大王失職入漢中,秦民無不恨者。今大王舉而東,三秦可傳檄而定也。”於是漢王大喜,自以為得信晚。遂聽信計,部署諸將所擊。

“譯文”

韓信在接受了拜將典禮之後,劉邦方才坐下,對韓信說道:“蕭相國屢次稱讚將軍的將才,請問將軍有什麽定國安邦的良策,向寡人講一講?”韓信謙虛了一下,接著就問漢王說:“現在您打算向東方爭奪天下霸權,您的對手豈不就是項羽嗎?”漢王說:“是的!”韓信說:“大王自己估量一下,論兵力的勇敢、凶狠、精良、強盛,與項羽相比,誰高誰下?”漢王半天沒吭聲,最後說:“不如項羽!”韓信拜了兩拜,很讚佩地說道:“就是我韓信也認為大王是真的不如項羽。但是臣曾侍奉過他,讓臣說一下項羽的為人:項羽一聲怒吼,千人都嚇得膽戰腿軟。但是他不能信任人,不能把重任交付給有能力的將領們。所以,這不過是個普通人的血氣之勇罷了;項羽待人,表麵上是非常謙虛謹慎,說話溫和。當部下生了病,他同情病人的痛苦,甚至為他流淚,把自己的食物分給他們;但是等到部下立了功該封給爵位時,他把刻好的印信,在手中將角都磨圓了,也舍不得授給該封賞的人。這就是所謂婦道人家的仁慈,不識大體。項羽目前雖然稱霸天下,諸侯們都臣服於他,可是他沒占據可控製中原的關中這個要地,卻定都彭城,又違背義帝當時與天下諸侯所作的約定,而把他所親近的、喜愛的人,都封為王,諸侯們對他這種自私,個個不平。諸侯們看到項羽把義帝遷徙驅逐到偏遠的江南,也都各自回到自己的國境內,把自己的國君逐走,然後挑一處好的地方自立為王了。凡是項王軍隊所到過的城邑,沒有不被蹂躪得殘破毀滅的。所以天下人都非常怨恨,老百姓們都不願意歸順擁戴他,隻是脅迫於他的淫威罷了!

名義上雖然是天下的主,實質上已經失去了天下人的心。所以說:他是目前看來很強大,但很快他就會衰弱!

現在大王果然能夠一改項王的作法,任用天下英武勇敢之人,天下哪裏還會有你的對手?您把天下的大城小鎮,分封給那些為你立功的臣子,那麽還有什麽人會不服從您呢?

您率領正義之軍,順從將士東歸還鄉之心,去向東進軍,還有什麽人可以抵抗?

又加上那三位秦王本來都是秦的將領,帶著秦國當地的子弟兵出來打仗,已經有好幾年了,被殺死和逃跑的士兵,不計其數;又欺騙了他們部隊以及將領們,投降項羽。結果秦軍走到新安,項羽用欺詐的手段,把秦國的降兵二十餘萬人,活埋在新安城南。隻剩下章邯、司馬欣、董翳三人得以逃脫。秦國的父老兄弟們,對這三個人真是恨之入骨。現在項羽勉強地用威力脅迫著秦國人,把這三人分封在秦地為王,其實秦國的老百姓是不會愛戴這三個人的!

您當初由東方進入秦的武關,一點兒也沒有損害到秦國的子民,廢除秦朝的苛刻刑法,跟秦國百姓約定,隻頒布了三條法令!

秦國的老百姓,幾乎沒有一個不希望大王在秦國做王的。按照與諸侯的約定,大王應該在關中稱王,關中的老百姓全都知道這件事,可是大王失掉應有的封爵,而被安排到漢中做漢王,秦國的老百姓無不怨恨於項王。現在大王起兵向東,三秦的屬地,隻要送一封文告去,就可以收服了!不必動一兵一卒!”漢王聽了,十分高興,實在是相見恨晚。於是聽從韓信的計策,部署部隊去攻打預定目標。

“原文”

八月,漢王舉兵東出陳倉,定三秦。漢二年,出關,收魏、河南,韓、殷王皆降。合齊、趙共擊楚。四月,至彭城,漢兵敗散而還。信複收兵與漢王會滎陽,複擊破楚京、索之間,以故楚兵卒不能西。

漢之敗卻彭城,塞王欣、翟王翳亡漢降楚,齊、趙欲亦反漢與楚和。六月,魏王豹謁歸視親疾,至國,即絕河關反漢,與楚約和。漢王使酈生說豹,不下。其八月,以信為左丞相,擊魏。魏王盛兵蒲阪,塞臨晉,信乃益為疑兵,陳船欲度臨晉,而伏兵從夏陽以木罌缻渡軍,襲安邑。魏王豹驚,引兵迎信,信遂虜豹,定魏為河東郡。漢王遣張耳與信俱,引兵東,北擊趙、代。後九月,破代兵、擒夏說閼與。信之下魏破代,漢輒使人收其精兵,詣滎陽以距楚。

“譯文”

八月,劉邦起兵東進,從關北出陳倉,占領了秦國全部土地。漢二年,又引兵向東出函穀關,收服了魏王豹及河南王,韓王鄭昌、殷王司馬卬等,也都降歸漢王。四月,大兵到了楚都彭城,結果劉邦的軍隊打了個大敗仗,撤軍回去,韓信又收集一部分敗潰的部隊,和劉邦在滎陽地區會合,又攻擊楚軍,在京、索二地之間,把楚軍打敗了,因此楚軍始終再不能向西進攻。

劉邦在彭城兵敗退還的時候,塞王司馬欣、翟王董翳就從漢王那兒逃向楚軍去投降。齊王、趙王他們,也都背叛了漢王去與楚王和好。六月,魏王豹又請假回去探望母病,回到封地,馬上也封鎖了黃河西岩的臨晉關,斷絕了漢軍的退路,背叛劉邦去與楚國謀和。劉邦眾叛親離,進退兩難,就派酈食其去勸告說魏豹投漢王,沒有結果。這年八月,劉邦又任命韓信作左丞相,帶兵去攻打魏國。魏王把重兵都布守在蒲阪一帶,斷絕了臨晉關的通路,韓信就故意布置很多疑兵,陳列船隻在臨晉關黃河的對岸,故意做出要渡河的樣子;而另外則派了精兵,暗中從夏陽附近,不用船而用木桶之類的甕、罐,偷偷地浮水過河去,攻打魏的都城安邑。魏王豹沒有防範,大為吃驚,就帶了兵來迎擊韓信,韓信俘虜了魏豹,平定了魏,改為河東郡。漢王立即又派遣張耳跟韓信一道,帶兵東去,向北攻打趙王歇及守在代地的陳餘。閏九月,打敗了代的部隊,在閼與捉住了代相夏說。當韓信在攻破魏、收服代的時候,漢王隨時派人來調走他的精銳部隊,開往滎陽前線去抵抗楚兵。

“原文”

信與張耳以兵數萬,欲東下井陘擊趙。趙王、成安君陳餘聞漢且襲之也,聚兵井陘口,號稱二十萬。廣武君李左車說成安君曰:“聞漢將韓信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新喋血閼與,今乃輔以張耳,議欲下趙,此乘勝而去國遠鬥,其鋒不可當。臣聞千裏饋糧,士有饑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今井陘之道,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行數百裏,其勢糧食必在其後。願足下假臣奇兵三萬人,從間道絕其輜重。足下深溝高壘,堅營勿與戰。彼前不得鬥,退不得還,吾奇兵絕其後,使野無所掠,不至十日,而兩將之頭可致於戲下。願君留意臣之計。否,必為二子所禽矣。”成安君,儒者也,常稱義兵不用詐謀奇計,曰:“吾聞兵法十則圍之,倍則戰。今韓信兵號數萬,其實不過數千。能千裏而襲我,亦已罷極。今如此避而不擊,後有大者,何以加之!則諸侯謂吾怯,而輕來伐我。”不聽廣武君策。廣武君策不用。

“譯文”

韓信跟張耳帶著幾萬大軍,想攻破太行山區的井陘關去攻打趙國,趙王歇和成安君除餘,聽說劉邦的軍隊將要來攻打趙國,就把很多兵力聚集在井陘關的隘口,當時軍容壯盛,號稱二十萬。廣武君李左車就勸說成安君道:“聽說劉邦的將領韓信渡過西河,俘虜了魏王,捉了夏說,新近在閼與大戰一場,死傷甚多!現在又派了個張耳作幫手,商議如何攻取趙國,這是一支趁著戰勝的餘威而離開本國遠征的軍隊,銳不可擋!臣聽兵家說:從千裏之外運送糧餉來供給士兵食用,運輸困難,士兵們沒有不饑餓疲憊的。如果柴草也供應不上,要靠臨時打些不幹的柴來燒飯,軍隊不可能是經常吃飽的。現在井陘關的隘道,非常狹隘,不能兩輛兵車並行,不能使騎兵排成行列。在這樣的隘道裏,行兵幾百裏,在情勢上而言,軍隊的糧餉,一定落在部隊的後麵。希望您能暫時撥給我輕裝部隊三萬人,從小路去攔截他們的糧草、軍需補給等,您隻要帶著部隊深掘戰壕,高築營壘,堅守陣地,不要出兵和他交戰。他們就會成為想戰不能,想退也不行的地步,我又帶著騎兵截斷了他們的後路,野地裏連一點兒可以擄掠的東西都沒有,不到十天功夫,那麽韓信和張耳的頭顱,可以掛在您的軍營前。希望您考慮臣的計策。否則,我們一定會成為他們二人的俘虜。”成安君是一個迂腐不知通變的庸人,常常說:“隻要是正義之師,戰爭時是用不著什麽奇謀詭計的!”所以他回答說:“我聽兵法這樣說過:多於敵人十倍的兵力,那麽就包圍他們;多於敵人一倍的兵力,就可以和他較量一番。現在韓信的兵力,口頭上號稱有幾萬,其實不過幾千人罷了!

竟然跋涉千裏來攻打我們,必定是強弩之末了!現在是這樣的一個情勢,我們反而回避而不去正麵打擊他;以後如果有比韓信更強大的敵人前來,我們將怎樣去戰勝他們呢?

真的就照你所說的那樣堅守營壘,不去戰,那其他的諸侯們就會說我們膽怯、懦弱,就會輕易地來攻打我們了!”沒有接受廣武君李左車的計策。

“原文”

韓信使人間視,知其不用,還報,則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陘口三十裏,止舍。夜半傳發,選輕騎二千人,人持一赤幟,從間道萆山而望趙軍,誡曰:“趙見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趙壁,拔趙幟,立漢赤幟。”令其裨將傳飱,曰:“今日破趙會食!”諸將皆莫信,詳應曰:“諾。”謂軍吏曰:“趙已先據便地為壁,且彼未見吾大將旗鼓,未肯擊前行。恐吾至阻險而還。”信乃使萬人先行,出,背水陳。趙軍望見而大笑。平旦,信建大將之旗鼓,鼓行出井陘口,趙開壁擊之,大戰良久。於是信、張耳詳棄鼓旗,走水上軍。水上軍開入之,複疾戰。趙果空壁爭漢旗鼓,逐韓信、張耳。韓信、張耳已入水上軍,軍皆殊死戰,不可敗。信所出奇兵二千騎,共候趙空壁逐利,則馳入趙壁,皆拔趙旗,立漢赤幟二千。趙軍已不勝,不能得信等,欲還,歸壁,壁皆漢赤幟,而大驚,以為漢皆已得趙王將矣,兵遂亂,遁走,趙將雖斬之,不能禁也。於是漢兵夾擊,大破虜趙軍,斬成安君泜水上,禽趙王歇。

“譯文”

韓信派探子在暗地裏監視,得知李左車的計策沒有被成安君所采納,探子回來報知上情。於是,韓信十分高興,才敢大膽地帶著部隊向那狹長的隘路進軍,在還不到井陘口三十裏的地方,就停下大軍,安營紮寨。半夜裏發出突襲的命令,選出兩千輕騎兵,每人拿著一麵紅色的漢軍旗,從小路上山,隱蔽在山上觀察趙軍,等候時機及號令。並且特別告誡他們說:“趙軍看到我軍敗退逃走,一定會傾全營之兵來追擊我軍,到那時你們快速地衝入趙軍營地,把趙國的旗幟拔了,插上我漢軍的旗幟。”又命令副將傳令開飯,並告訴他們說:“今天在攻破了趙軍之後,我們舉行大宴會!”那些將領們都不敢相信,隻好假意地答應說:“遵命!”又對他的軍官說:“趙軍已經占據了有利地形,紮下營寨,而且他們如果沒有看到我軍主將的旗鼓,就不會出來追趕我們的先遣部隊,隻怕我們剛到山路險隘的通道口就退了回來!”韓信於是就派一萬人作先頭部隊,開出營寨,麵向著趙軍,背向著河水,排開了陣勢。趙軍看到韓信軍隊排成這樣隻有前進,沒有退路的絕陣,大笑不已。等到天大亮,韓信登上戰車,插上大將旗號,架起戰鼓,大擊戰鼓開出陘口,於是趙軍打開營門,來迎擊漢軍,兩軍對峙交戰了很久。於是韓信、張耳故意大敗便拋棄了主帥的指揮的旗鼓,退到排在水邊的軍陣之中,河邊陣地的部隊,打開陣勢,讓韓信等所帶的人馬,進入陣地,又疾心回頭迎戰。趙軍果然傾巢而出,大家爭相掠奪漢軍的旗鼓,追逐韓信、張耳。韓信和張耳已經和水邊的部隊會合,軍士們個個奮勇爭先,與敵死拚,一下子趙軍也攻打不下,韓信事先派的兩千輕騎兵,正在等候趙軍傾巢而去追逐韓信的敗軍,見他們果真全營出動,於是衝入趙軍營壘,把趙國的旗幟都拔了,豎起了兩千麵漢軍的旗幟。趙軍已經無法一時打敗韓信背水作戰的軍隊,當然也無法俘虜韓信、張耳他們,就決定收兵回營,可是回頭一看,營帳上全是漢軍的紅色旗幟,眾兵將大為驚恐,以為漢軍都已經虜獲了趙王及他們的將領們了!

於是陣勢大亂,紛紛逃跑,趙將雖然竭力製止奔逃,殺了好些人,但仍然控製不了局麵。於是漢軍兩麵夾攻,大破趙軍,俘虜了大批趙軍,在泜水邊斬了成安君,活捉了趙王歇。

“原文”

信乃令軍中毋殺廣武君,有能生得者購千金。於是有縛廣武君而致戲下者,信乃解其縛,東鄉坐,西鄉對,師事之。

諸將效首虜,休,畢賀,因問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澤,今者將軍令臣等反背水陳,曰破趙會食,臣等不服。然竟以勝,此何術也?”信曰:“此在兵法,顧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謂‘驅市人而戰之’,其勢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為戰;今予之生地,皆走,寧尚可得而用之乎!”諸將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

“譯文”

韓信看大局已經控製住了,於是傳令眾兵將,不可殺死廣武君,如有人活捉了廣武君,可以獎賞千金。命令傳下去,就有人把廣武君綁了送到韓信的帳內,韓信立刻鬆了他的綁,請李左車麵向東坐,自己行弟子之禮,坐東向西來跟他講話。

擊戰結束,諸將分別來把敵人的首級和俘虜及戰利品等,呈獻上來報功,完畢之後,都向韓信稱賀。接著有人問韓信道:“兵法上說,右邊和背後背著山陵,則左麵山麵對著川澤,要背山臨水,可是這一次將軍卻背水為陣,反其道而行。並且說,等破了趙軍大擺席,臣等當時心中真是十分不信服,然而竟然打了勝仗,這是什麽戰術呢?”韓信說:“這個在兵法上是有的!但是諸君沒有在意罷了!兵法上不是說‘必須把軍隊置於危險的死地,士兵才能奮勇作戰,然後可以絕處逢生,死中求生’。況且我韓信並沒有能得到平素受我訓練而聽我調度的將士,這就是俗語所謂:‘指揮街市平民去作戰!’在如此情勢之下,非把軍隊安排在絕地,使每個人都為了生存,奮力作戰,是無法取勝的。現在如果把這些將士安置在可以逃生的地方,他們就都逃走了,怎麽還能夠用他們作戰製敵呢?”諸將聽了,都十分佩服地說道:“好極了,將軍的謀略,真是眾人不可揣測的!”

“原文”

於是信問廣武君曰:“仆欲北攻燕,東伐齊,何若而有功?”廣武君辭謝曰:“臣聞敗軍之將,不可以言勇;亡國之大夫,不可以圖存。今臣敗亡之虜,何足以權大事乎!”信曰:“仆聞之,百裏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於虞而智於秦也,用與不用,聽與不聽也。誠令成安君聽足下計,若信者亦已為禽矣。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因固問曰:“仆委心歸計,願足下勿辭。”廣武君曰:“臣聞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故曰‘狂夫之言,聖人擇焉’。顧恐臣計未必足用,願效愚忠。夫成安君有百戰百勝之計,一旦而失之,軍敗鄗下,身死泜上。今將軍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閼與,一舉而下井陘,不終朝破趙二十萬眾,誅成安君。名聞海內,威震天下,農夫莫不輟耕釋耒,褕衣甘食,傾耳以待命者。若此,將軍之所長也。然而眾勞卒罷,其實難用。今將軍欲舉倦獘之兵,頓之燕堅城之下,欲戰恐久力不能拔,情見勢屈,曠日糧竭,而弱燕不服,齊必距境以自強也。燕、齊相持而不下,則劉、項之權未有所分也。若此者,將軍所短也。臣愚,竊以為亦過矣。故善用兵者不以短擊長,而以長擊短。”韓信曰:“然則何由?”廣武君對曰:“方今為將軍計,莫如案甲休兵,鎮趙撫其孤,百裏之內,牛酒日至,以饗士大夫醳兵,北首燕路,而後遣辯士奉咫尺之書,暴其所長於燕,燕必不敢不聽從。燕已從,使諠言者東告齊,齊必從風而服,雖有智者,亦不知為齊計矣。如是,則天下事皆可圖也。兵固有先聲而後實者,此之謂也。”韓信曰:“善。”從其策,發使使燕,燕從風而靡。乃遣使報漢,因請立張耳為趙王,以鎮撫其國。漢王許之,乃立張耳為趙王。

“譯文”

於是韓信向廣武君請教道:“在下想要向北攻打燕國,向東攻找齊國,您看應當如何才好呢?”廣武君謙讓地說:“臣聽人說,帶著軍隊打了敗仗的將領,不夠資格來談英勇;亡國的臣子,是不配來參與謀劃長治久安之計的。現在臣已是敗軍之將、亡國的俘虜,怎麽配得上跟您一道來商量國家大事呢?”韓信說:“在下也曾聽說過:百裏奚在虞國做官,而虞國亡國了;在秦國做相國,而秦國成為天下諸侯的霸主,並不是他在虞國愚笨,而服侍秦就聰敏起來了!主要在他的意見被秦國采用而不被虞國采用,虞君不聽信他的意見,而秦君聽信他的意見啊!假如當初成安君真的用了先生的計策,像我韓信這樣的庸才,早已被您生擒活捉了;就是因為他不聽從您的計策,所以才有機會讓我韓信陪侍您。”接著韓信又真誠地向李左車請教,說道:“在下完全聽從您的計謀,希望您不要推辭!”廣武君說:“當然,臣聽人說過:智者千慮,必有一次失誤;而愚者千慮,也會有一次收獲!

所以說,即使是狂妄無知的話,聖人也可以選擇地采納。但是又恐怕臣所獻的計策,不一定適合,不過臣願意獻上我的愚見。至於成安君有百戰百勝的計謀,然而一旦失算,所以部隊在鄗的附近打了敗仗,以至身死於泜水之濱。如今將軍可以用木筏涉過西河,俘虜了魏王,在閼與捉住了夏說,一戰便攻破了井陘隘道,不到一個上午打敗了二十萬趙軍,殺了趙相成安君。名聲威震四海,使得敵國的農夫們十分恐懼,都放下耕犁和鋤頭,隻圖眼前穿好些吃好些,側著耳朵在等候著聽您出兵的消息。像這些,都是將軍您的長處啊!

然而校尉們十分辛勞,士卒們已經十分疲乏,實在是很難叫他們再賣力作戰了。現在將軍您要率領這一身乏力竭的軍隊,去駐紮到燕國的堅固的城下,要跟他戰鬥吧,恐怕會僵持很久,而又沒有力量攻下它。如此情勢,已被敵方知道得一清二楚,聲勢隨之也削弱了。日子愈拖得久,那糧草一定就耗盡了。這時,連較弱的燕國也不能降服,而齊國一定來個堅壁清野,固守國境,而使自己強大起來。燕國和齊國與您的軍隊形成僵持局麵,不能解決,那麽劉邦和項羽的勝負,還是分不出勝負的!像這些,是將軍這方麵的劣勢啊!臣很愚笨,但鄙意以為您攻燕伐齊的打算是錯的了!所以善於用兵的人,不拿自己的短處去攻擊別人的長處,而是利用自己的長處去攻擊別人的短處。”韓信說:“那麽我該怎樣行動呢?”廣武君回答說:“現在為您打算,不如卸甲收兵,鎮守趙國,安撫百姓,存恤遺孤。百裏之內的地區,每天都可以送來牛和酒,以宴請您的將士,犒賞您的兵卒。而後向北移軍,把部隊駐守到通往燕國的路上,擺出要攻打燕國的架勢,接著派一個辯士,送一封信過去,向燕國顯示您的長處,燕國一定不敢違抗。用威勢把燕國降服了之後,再派說客向東去勸降齊國,齊國一定聽到消息就會降服的。雖然有再聰明的人,也不知道如何替齊國出主意了。這樣一來,爭取天下的大事,都可以圖謀了!用兵之道,本來就有先聲奪人,虛張聲勢,而後再采取實際行動的這就是我所說的策略!”韓信聽了,說道:“好極了!”就依廣武君的計策,派人到燕國去,燕國人聽到了消息,立刻投降。就派人去報告劉邦,並且請立張耳做趙王,負責鎮守趙國。劉邦答應了他的請求,就封張耳為趙王。

“原文”

楚數使奇兵渡河擊趙,趙王耳、韓信往來救趙,因行定趙城邑,發兵詣漢。楚方急圍漢王於滎陽,漢王南出,之宛、葉間,得黥布,走入成皋,楚又複急圍之。六月,漢王出成皋,東渡河,獨與滕公俱,從張耳軍武。至,宿傳舍。晨,自稱漢使,馳入趙壁。張耳、韓信未起,即其臥內上奪其印符,以麾召諸將,易置之。信、耳起,乃知漢王來,大驚。漢王奪兩人軍,即令張耳備守趙地,拜韓信為相國,收趙兵未發者擊齊。

“譯文”

楚國好幾次派遣部隊渡河去攻打趙國,趙王張耳及韓信也就經常往來救援,乘著機會,也就把所經過的趙國各城邑占領,再派兵到劉邦那兒去。楚軍正把劉邦重重地圍困在滎陽,情況十分危險,劉邦由南門逃出,向宛和葉之間奔去,收服了黥布,就同入成皋躲避,楚王又帶著兵來圍攻成皋。六月,劉邦逃出成皋,向東渡過黃河,單身一人跟夏侯嬰急急地跑到張耳的駐地修武去。到達時,就住在客館中。第二天一早,自稱是劉邦派來的使者,騎馬直奔趙王的軍營中。這時張耳和韓信還沒起床,劉邦就在他們的臥室內,把他們的帥印和兵符都奪了過來,立刻用來召集各將領,並且調整了他們的職務。韓信和張耳起來之後,才知道劉邦已經來了,大為吃驚。劉邦奪回了兩人的軍隊指揮權,就派張耳守備趙地,拜韓信為趙相國,把趙國那些沒有開到滎陽去的部隊,召集起來,叫韓信帶去攻打齊國。

“原文”

信引兵東,未渡平原,聞漢王使酈食其已說下齊,韓信欲止。範陽辯士蒯通說信曰:“將軍受詔擊齊,而漢獨發間使下齊,寧有詔止將軍乎?何以得毋行也!且酈生一士,伏軾掉三寸之舌,下齊七十餘城,將軍將數萬眾,歲餘乃下趙五十餘城,為將數歲,反不如一豎儒之功乎?”於是信然之,從其計,遂渡河。齊已聽酈生,即留縱酒,罷備漢守禦。信因襲齊曆下軍,遂至臨淄。齊王田廣以酈生賣己,乃亨之,而走高密,使使之楚請救。韓信已定臨淄,遂東追廣至高密西。楚亦使龍且將,號稱二十萬,救齊。

“譯文”

韓信帶著兵,向東出發,到達平原縣境黃河口,尚未渡河,聽說劉邦派酈食其去遊說齊國,已經勸降了齊國。韓信就想停止進軍按兵不動,範陽籍的辯士蒯通就勸說韓信道:“將軍奉了詔命來攻打齊國,而漢王隻不過派遣使臣去遊說齊王,難道漢王有命令要你停止進軍嗎?你怎能不前進呢?而且,酈食其隻是一個遊說之士,乘著一輛車,到處去顯耀他的三寸不爛之舌,竟然說動了齊國七十多處城池降漢;而將軍率領著幾萬大軍,一年多才攻下趙國的五十多城,做了幾年的大將,反不如一個小小卑賤儒生的功勞嗎?”於是韓信認為蒯通說得對,聽從了他的計策,就渡河往齊國出兵。這時齊國已經接受了酈食其的勸告,準備降漢,就挽留這位酈先生為他接風洗塵,也就撤除了對漢軍的防衛守備。韓信的軍隊也就不聲不響地攻取了齊國的曆下城,很快地開到了齊國都臨淄。齊王田廣以為酈食其欺騙了他,就把酈食其給活活烹了。急忙逃往高密,又派人到楚國去求救。韓信已經平定了臨淄,就帶兵向東追趕田廣,直追到高密的西境。這時楚王也派龍且為大將,率領人馬,號稱二十萬,來救援齊國。

“原文”

齊王廣、龍且並軍與信戰,未合。人或說龍且曰:“漢兵遠鬥窮戰,其鋒不可當。齊、楚自居其地戰,兵易敗散。不如深壁,令齊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城聞其王在,楚來救,必反漢。漢兵二千裏客居,齊城皆反之,其勢無所得食,可無戰而降也。”龍且曰:“吾平生知韓信為人,易與耳。且夫救齊不戰而降之,吾何功?今戰而勝之,齊之半可得,何為止!”遂戰,與信夾濰水陳。韓信乃夜令人為萬餘囊,滿盛沙,壅水上流,引軍半渡,擊龍且,詳不勝,還走。龍且果喜曰:“固知信怯也。”遂追信渡水。信使人決壅囊,水大至,龍且軍大半不得渡。即急擊,殺龍且。龍且水東軍散走,齊王廣亡去。信遂追北至城陽,皆虜楚卒。

“譯文”

齊王田廣和楚將龍且,兩軍聯合起來,準備攻打韓信,兩軍尚未交戰,有人勸告龍且說:“漢兵深入齊境,情況不熟悉,一定奮力戰鬥,有銳不可擋之勢。齊楚之兵,在自家地麵作戰,因為眷戀家室,容易產生厭戰情緒,不如堅壁防守;一麵叫齊王派他的親信去招撫那些已經丟失的城邑。那些淪陷區的城邑,聽說齊王還在,又有楚兵來救援,一定會反叛漢軍。漢軍遠到兩千裏之外的異國,齊國的城邑又都背叛了漢軍,漢軍一定會糧草不足,那就可以不用作戰就使漢兵投降了!”龍且說:“我生平很知道韓信的為人,他是很容易對付的!而且我的任務是來援救齊國的,如果不用作戰就可降服韓信,那我還有什麽功績可言呢?現在我和漢軍交戰而戰勝了韓信,說不定齊國一半的土地會封賞給我。為什麽不戰呢?”於是就揮兵出戰,與韓信的部隊在濰水之東和濰水之西,隔水排下陣勢。韓信就在黑夜裏派人做了一萬多個袋子,盛滿了砂石,堵住上流的河水,帶著一半軍隊渡河,去襲擊龍且,假裝戰敗,回頭撤退。龍且果然十分高興地說:“我本來就知道韓信是個膽小鬼!”於是帶兵渡河去追擊韓信,韓信命令挖開堵塞河水的沙袋,河水就一湧而下,龍且的軍隊渡過來的,大半就回不去了!

韓信立即下令猛烈反攻,並且殺死了龍且。龍且在濰水東岸的軍隊都四處逃散。齊王田廣也逃跑了。韓信就追趕殘兵敗將,一直追到城陽,把楚軍全部俘虜了。

“原文”

漢四年,遂皆降平齊。使人言漢王曰:“齊偽詐多變,反覆之國也,南邊楚,不為假王以鎮之,其勢不定。願為假王便。”當是時,楚方急圍漢王於滎陽,韓信使者至,發書,漢王大怒,罵曰:“吾困於此,旦暮望若來佐我,乃欲自立為王!”張良、陳平躡漢王足,因附耳語曰:“漢方不利,寧能禁信之王乎?不如因而立,善遇之,使自為守。不然,變生。”漢王亦悟,因複罵曰:“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王耳,何以假為!”乃遣張良往立信為齊王,征其兵擊楚。

“譯文”

漢四年,韓信將齊國全部降服了。就派人去向劉邦請求道:“齊人狡詐善變,意外的變故很多,是個屢降屢叛的國家,南麵又和楚國相鄰,如果不設立一個代理王位的來管製它,那齊國的情勢是不穩定的。希望讓我來暫代齊王之位,這對當前局勢是較有幫助的!”在當時,楚王項羽正把劉邦圍困在滎陽,戰局十分嚴峻,劉邦的情勢十分危急!

韓信派的人到達漢營,劉邦打開信件一看,勃然大怒,罵道:“我被圍困在這兒,日夜盼望你來幫我打退敵兵!你倒要自立為王呢!”張良、陳平在一旁暗中踩了一下劉邦的腳,貼著劉邦的耳邊小聲說道:“我們漢軍正處在不利的情勢之下,難道還能阻止韓信稱王嗎?

不如就乘此機會封他為齊王,好好地善待他,叫他自己設法好好地守住齊國,不這樣,恐怕就要發生變亂。”劉邦聽說,也醒悟過來了,將計就計,接著又罵道:“大丈夫既然平定諸侯,要做就做真王才對,幹什麽請求做代理王呢?”就立刻派張良去封韓信為齊王,並征調他的部隊來攻打楚國。

“原文”

楚已亡龍且,項王恐,使盱眙人武涉往說齊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與戮力擊秦。秦已破,計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今漢王複興兵而東,侵人之分,奪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關,收諸侯之兵以東擊楚,其意非盡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厭足如是甚也。且漢王不可必,身居項王掌握中數矣,項王憐而活之。然得脫,輒倍約,複擊項王,其不可親信如此。今足下雖自以與漢王為厚交,為之盡力用兵,終為之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須臾至今者,以項王尚存也。當今二王之事,權在足下。足下右投則漢王勝,左投則項王勝。項王今日亡,則次取足下。足下與項王有故,何不反漢與楚連和,參分天下王之?今釋此時,而自必於漢以擊楚,且為智者固若此乎!”韓信謝曰:“臣事項王,官不過郎中,位不過執戟,言不聽,畫不用,故倍楚而歸漢。漢王授我上將軍印,予我數萬眾,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聽計用,故吾得以至於此。夫人深親信我,我倍之,不祥。雖死不易!幸為信謝項王。”

“譯文”

楚國已經喪失一員大將龍且,項羽也有些驚慌,就派盱眙人武涉,去遊說齊王韓信道:“天下人受秦的暴政壓製已經很長時間了!大家一同約好合力攻打秦王朝。目前秦朝已經被破滅了,大家根據功勞,分割土地,各自稱王,這樣還可以使將士兵卒們得到休息。現在劉邦又興兵向東,來侵奪別人所分的土地,已經消滅了封在秦地的三王。又帶了部隊出函穀關,並聯合眾諸侯的兵力,來向東攻打楚國。我看他的意圖非全部並吞了天下諸侯,是不肯甘休的,他是這樣不知足,貪心之至!而且劉邦這個人不守信義!他的性命有好幾次落在項王手中,項王都可憐他而放他一條生路。誰知道他一逃脫,立刻就忘恩負義,又來攻擊項王,他是這樣一個不可親近,不可信賴的無賴。現在您雖然自以為跟劉邦是有深厚的交情,替他盡力打仗,將來恐怕終於會被他擒拿的。您之所以能夠保存性命到今天的原因,主要是因為項王還活著的緣故啊!目前究竟天下大勢屬於漢王或楚王,這舉足輕重的關鍵,就在您的取舍了。您如果歸附西邊,那就是漢王勝了;如果歸附東邊,那就是項王的天下了。如果項王今天被消滅,那麽緊接著就輪到您了。您和項王本來就有老關係,何不跟楚國連合起來一起對付劉邦呢?這樣一來,我們不就可三分天下稱王,互相抵製了嗎?現在您放棄了這個機會,而決定歸附劉邦而攻打楚王,作為一個聰明人,原來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嗎?”

韓信聽了這番話,拒不接受,說道:“我在項王那兒做事,官位不過是個拿著戟、擔任警衛的楚宮武官,進言也不肯聽,獻策也不被采用,所以才背棄楚國而投奔漢。漢王讓我掌上將軍的印信,給了我好幾萬部隊;漢王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給我穿,把他吃的食物賞賜我,聽從我的話,采用我的計策,所以我才能夠有今天這樣的成就。他對我十分親信,我如果背叛他,這是不義,即使死了,我也不會改變心意,希望您替我辭謝項王的美意。”

“原文”

武涉已去,齊人蒯通知天下權在韓信,欲為奇策而感動之,以相人說韓信曰:“仆嚐受相人之術。”韓信曰:“先生相人何如?”對曰:“貴賤在於骨法,憂喜在於容色,成敗在於決斷,以此參之,萬不失一。”韓信曰:“善。先生相寡人何如?”對曰:“願少間。”信曰:“左右去矣。”通曰:“相君之麵,不過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貴乃不可言。”韓信曰:“何謂也?”蒯通曰:“天下初發難也,俊雄豪桀建號壹呼,天下之士雲合霧集,魚鱗雜遝,熛至風起。當此之時,憂在亡秦而已。今楚漢分爭,使天下無罪之人肝膽塗地,父子暴骸骨於中野,不可勝數。楚人起彭城,轉鬥逐北,至於滎陽,乘利席卷,威震天下。然兵困於京、索之間,迫西山而不能進者,三年於此矣。漢王將數十萬之眾,距鞏、雒,阻山河之險,一日數戰,無尺寸之功,折北不救,敗滎陽,傷成皋,遂走宛、葉之間,此所謂智勇俱困者也。夫銳氣挫於險塞,而糧食竭於內府,百姓罷極怨望,容容無所倚。以臣料之,其勢非天下之賢聖固不能息天下之禍。當今兩主之命縣於足下。足下為漢則漢勝,與楚則楚勝。臣願披腹心,輸肝膽,效愚計,恐足下不能用也。誠能聽臣之計,莫若兩利而俱存之,參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勢莫敢先動。夫以足下之賢聖,有甲兵之眾,據強齊,從燕、趙,出空虛之地而製其後,因民之欲,西鄉為百姓請命,則天下風走而響應矣,孰敢不聽!割大弱強,以立諸侯,諸侯已立,天下服聽而歸德於齊。案齊之故,有膠、泗之地,懷諸侯以德,深拱揖讓,則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於齊矣。蓋聞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願足下熟慮之。”

“譯文”

說客武涉走了之後,齊國人蒯通,也洞悉目前天下大勢,舉足輕重的關鍵是操在韓信手中,想要用一個奇妙的計策來感動他,就用他曾經學過的相人術來勸說韓信,他說道:“在下曾經學過相人術,懂得相法。”韓信說:“先生根據什麽給人看相?”蒯通回答說:“一個人的貴賤,在於看骨骼的形象;憂喜,觀察他的臉色;成敗,要看他的性情對事情有無決斷力;用這三個條件來綜合看相,保證萬無一失!”韓信說:“好極了,先生請您相相我怎麽樣?”蒯通回答說:“希望您叫身邊的人退下,我好單獨跟您談。”韓信說:“身邊的人都退了,您開始相吧!”蒯通說:“從您的麵相看來,您將來不過封侯,而且還會遭到生命危險;從您的脊背看來,將來真是貴不可言。”韓信問道:“這話怎麽說?”蒯通說:“天下的英雄豪傑們剛剛起兵反秦時,隻要有人自立為王,登高一呼,天下的有誌之士,全都聚合到一處來了,多得像雲興霧湧,像魚鱗那樣密集,快得像火之亂飛,風之疾起;在那個時候,大家所憂慮的,是如何消滅暴秦罷了!

現在的情況,是楚王與漢王雙方在爭奪天下,使得天下那些無辜的老百姓陷入水火之中,父斃子亡,屍骨拋棄在荒野,不計其數。楚國人從彭城起義,到處戰鬥,無往不利,以至把漢王圍困在滎陽,依靠強大的軍事力量,席卷大部分土地,軍威使得天下震動。然而他的軍隊在京與索二地之間,無法動彈,阻於成皋西部山區而不能向前推進,已經是三年了!

漢王率領了幾十萬部隊,占據了鞏和洛陽,仗著山區和河穀的複雜地形,來抵抗楚兵,一天進攻好幾次,卻毫無進展;常常打敗仗,無法自救,以至有滎陽之敗仗,成皋的傷亡,就逃到宛城和葉縣之間,這就是智無所用其智,勇無所乘其勇的窘境了!

銳氣,被山區的險隘所挫阻;內部又糧食空虛,老百姓因為長期陷於戰爭,故精疲力竭,怨聲載道,日夜盼望戰爭早日停止,因為他們已經到了無所歸宿的地步。照我的估量,在這種情勢之下,如果不是天下最聖明的人,就一定不能平定這天下的大禍患。目前劉、項兩王的命運,就掌握在您的手上,您如果替漢王出力,那就是漢王的勝利;如果幫助楚王,那就是楚王取勝。我現在願意把內心的真意披露給您。披肝瀝膽,以誠相告,說出我的不成熟的意見,就怕您不采取。如果真正能夠接受我的計策,最好的辦法,不如與雙方都保持良好關係,不幫任何一方去消滅對方,讓他們都存在下去,這樣您便可以跟他們三分天下,鼎足而立,這樣一來,劉、項雙方誰都不敢先動手。至於憑借您賢德,擁有最好的武裝部隊,占領著強大的齊國,牽製著燕國和趙國,再出兵去收複劉、項雙方兵力薄弱之地,牽製著他們的後方,順合民願,出兵向西,去為百姓們請命。阻止楚、漢之爭鬥。那天下百姓對您的反應,像風、像

回聲一樣地傳播,到了那個時候,誰敢不聽從您的意見哩!

把大國的地盤減縮,把強國的勢力削弱,用來分封已經失去土地的各國諸侯,各諸侯都已恢複國土,那麽他們將都來歸服於你,並且還會感念你對他們的恩德。據守齊國故地,擁有膠河、泗水流域等的地方!

用恩德來安撫諸侯,對他們禮遇謙讓,那天下的君王們,一定相率來到您齊國朝拜了!

我聽古人說:“‘天賜給你你不接受,反會受到禍患,時機來了你不去行動,反會受到災難。’希望您好好地深思熟慮這件事。”

“原文”

韓信曰:“漢王遇我甚厚,載我以其車,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吾聞之,乘人之車者載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懷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豈可以鄉利倍義乎?”蒯生曰:“足下自以為善漢王,欲建萬世之業,臣竊以為誤矣。始常山王、成安君為布衣時,相與為刎頸之交,後爭張黶、陳澤之事,二人相怨,常山王背項王,奉項嬰頭而竄逃,歸於漢王。漢王借兵而東下,殺成安君泜水之南,頭足異處,卒為天下笑。此二人相與,天下至驩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

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難測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於漢王,必不能固於二君之相與也,而事多大於張黶、陳澤。故臣以為足下必漢王之不危已,亦誤矣。大夫種、範蠡存亡越,霸勾踐,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獸已盡而獵狗亨。夫以交友言之,則不如張耳之與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則不過大夫種、範蠡之於勾踐也。此二人者,足以觀矣。願足下深慮之。且臣聞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蓋天下者不賞。臣請言大王功略:足下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引兵下井陘,誅成安君,徇趙,脅燕,定齊,南摧楚人之兵二十萬,東殺龍且,西鄉以報,此所謂功無二於天下,而略不世出者也。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挾不賞之功,歸楚,楚人不信;歸漢,漢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歸乎?

夫勢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竊為足下危之。”韓信謝曰:“先生且休矣,吾將念之。”

“譯文”

韓信說道:“漢王待我十分友好,把他的車給我乘,把他的衣給我穿,把他的食物給我吃。我聽古人說:乘過人家車子的人,要給人家分擔患難,穿人家衣服的人,應該給人家分擔憂慮,吃人家飯的人,就得替人家賣命,我怎麽可以圖謀私利而違背道義呢!”蒯通說道:“您自以為和劉邦友善,想要幫助劉邦創建基業,臣私意以為您是錯了!

想當初常山王張耳和成安君陳餘,身處布衣時彼此結為生死之交,後來因為張黶、陳澤事件,兩人就變成了仇敵一樣。常山王背叛項王,捧著項王使者項嬰的頭逃走,而歸順到劉邦麾下,劉邦就借了他的部隊,向東進軍,在泜水之南,殺掉了成安君,結果是身首異處。這樣的交情,終於被天下人所恥笑;這兩個人的交往,他們的感情,可以說是天下最深厚的了,可是終了弄得彼此互相殘殺,這是什麽原因呢?

毛病就出在彼此貪心不足,而且人心是變幻莫測的。現在您要用忠信之道來和劉邦相交往,勢必不可能比陳餘、張耳二人的交情深吧,而他們之間的事情,恐怕要比陳澤、張黶事件重大得多。所以臣認為您過分相信劉邦不會加害您,這也是錯了!

以前大夫文種和範蠡使已亡的越國複國,使勾踐重新稱霸於諸侯,結果等到功成名就,一個身死,一個逃亡。野獸已經被捕捉完了,而接著就該烹殺獵狗了!

至於以交朋友的情感而言,那就不如張耳和陳餘之間的深厚;從忠誠信義來說,最多也不過像大夫文種、範蠡服侍於勾踐;這兩類人,可以供您看清人情世故了,希望您多多考慮。而且我聽古人說:勇猛、謀略使得君王震動時那就有生命的危險,而功勞、業績超過天下所有的人達到極點就無法賞賜了。現在讓我來報報您的功績吧:您渡過西河,俘虜了魏王,活擒了夏說,帶著兵攻下井陘,殺了成安君,攻打趙國,威脅了燕國,平定了齊國,向南摧毀了楚國二十萬大軍,又向東殺了楚將龍且,西向漢王報捷,這就是前麵所說的功績第一,天下無人可與你相比,而且謀略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夠超出您了。現在您擁有震動主子的威勢,擁有無法賞賜的功績;您去歸附楚,楚人不會依賴你;去助漢,漢人又怕你,您挾著這樣的情勢往那兒去呢?至於從情勢上看,您畢竟還居於臣子的地位,但你卻有使君王感到不安的威勢,你的聲譽,已經是天下第一,我真為您感到危險。”韓信辭謝說道:“先生請您別說了,讓我考慮考慮吧!”

“原文”

後數日,蒯通複說曰:“夫聽者事之候也,計者事之機也,聽過計失而能久安者,鮮矣。聽不失一二者,不可亂以言;計不失本末者,不可紛以辭。夫隨廝養之役者,失萬乘之權;守儋石之祿者,闕卿相之位。故知者決之斷也,疑者事之害也,審毫釐之小計,遺天下之大數,智誠知之,決弗敢行者,百事之禍也。故曰‘猛虎之猶豫,不若蜂蠆之致螫;騏驥之跼躅,不如駑馬之安步;孟賁之狐疑,不如庸夫之必至也。雖有舜、禹之智,吟而不言,不如瘖聾之指麾也’。此言貴能行之。夫功者難成而易敗,時者難得而易失也。時乎時,不再來,願足下詳察之。”韓信猶豫,不忍倍漢,又自以為功多,漢終不奪我齊,遂謝蒯通。蒯通說不聽,已,詳狂為巫。

“譯文”

過了幾天之後,蒯通又勸說韓信:“一個善於聽取意見的人,定能預先見到征兆的;遇事能反複考慮,才能抓住成敗的關鍵時機,聽取錯誤的意見,或做了錯誤的決定而能夠長久安全,不發生問題的,好像是從沒有過的!”

一個人如果聽取十人意見,竟連一兩次失敗都沒有,如此旁人的閑言碎語是無法迷惑他的!

一個人如果考慮問題,從來不會本末倒置而能輕重得宜的,如此旁人的花言巧語是無法去攪亂他的!

如果一個人隨遇而安,甘心情願作人家的奴仆雜役,就會失掉掌握君權的機遇了!

留戀滿足於微薄俸祿的人,就會失掉為卿作相的地位。所以聰明人應該當機立斷,遇事遲疑不決,一定壞事!

對於雞毛蒜皮的小事,深思熱慮,就遺忘了天下大事;如果一個人的智慧,足以預知事情的變化,而因為決心不夠,遲遲不做的話,這是一切事情失敗的禍根。常言道:猛虎,但因猶疑不決而被人擒獲,反不如小小蜂蠆,卻能以尾端的毒刺螫傷了人;千裏馬局促不前,反不如劣馬能夠穩步前進;雖然勇敢得像孟賁,如果猶疑不前,還不如一個庸夫能夠達到目的;雖然有舜、禹一般的智慧,但閉口不言,還不如又聾又啞的人用手勢比劃的效果好。這都是說明貴在行動。功業不容易開創而卻容易失敗,時機是很難遇到但卻很容易喪失的。機會,失去了是不會再來的了!“希望您仔細考慮它吧!”韓信猶疑不定,不忍心背叛漢王,又想到自己立了這麽多功,漢王終究不會把我的齊國奪去的!

於是拒絕了蒯通的建議。蒯通看到說不動韓信,怕此事被人發覺,那就有殺身之禍了,就裝瘋冒充巫者以避禍。

“原文”

漢王之困固陵,用張良計,召齊王信,遂將兵會垓下。項羽已破,高祖襲奪齊王軍。漢五年正月,徙齊王信為楚王,都下邳。

信至國,召所從食漂母,賜千金。及下鄉南昌亭長,賜百錢,曰:“公,小人也,為德不卒。”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胯下者以為楚中尉。告諸將相曰:“此壯士也。方辱我時,我寧不能殺之邪?殺之無名,故忍而就於此。”

“譯文”

漢王在固陵地方,被項王圍困了。於是聽取張良的計策,征召齊王韓信,韓信於是帶兵到垓下來解救。項羽被打敗了之後,劉邦乘韓信毫無準備之時,奪去了他的軍權。漢王五年正月,改封齊王韓信為楚王,都城在下邳。

韓信來到自己的封國,召見當年給他飯吃的漂母,賜給她千金。又找到了下鄉縣南昌亭長,賞罰分明賜給他一百個錢,對亭長說道:“您是個沒有見識的人啊!做好事有始無終。”又把那位侮辱過自己,命令他從胯下鑽過去的人,任命為楚國的中尉。並且告訴他的部將們說:“這位是壯士,當他侮辱我的時候,我難道不能殺了他嗎?

殺他又沒什麽道理,所以當時就忍了下來,才有了今天這樣的成就。”

“原文”

項王亡將鍾離昧家在伊廬,素與信善。項王死後,亡歸信。漢王怨昧,聞其在楚,詔楚捕昧。信初之國,行縣邑,陳兵出入。漢六年,人有上書告楚王信反。高帝以陳平計,天子巡狩會諸侯,南方有雲夢,發使告諸侯會陳:“吾將遊雲夢。”實欲襲信,信弗知。高祖且至楚,信欲發兵反,自度無罪,欲謁上,恐見禽。人或說信曰:“斬謁上,上必喜,無患。”信見計事。曰:“漢所以不擊取楚,以在公所。若欲捕我以自媚於漢,吾今日死,公亦隨手亡矣。”乃罵信曰:“公非長者!”卒自剄。信持其首,謁高祖於陳。上令武士縛信,載後車。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亨;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天下已定,我固當亨!”上曰:“人告公反。”遂械係信。至雒陽,赦信罪,以為淮陰侯。

“譯文”

項王從前的一員將領,名叫鍾離一直逃亡在外,家住在伊廬,一向跟韓信交情不錯。項王死後,他就逃亡投奔了韓信。漢王很記恨鍾離,聽說他在楚國,就下令叫楚國捉拿鍾離。那時韓信剛回到封國,到所屬的縣邑去巡視時,進進出出都嚴陳兵衛。漢王六年,有人上書,說是楚王韓信造反。漢高帝采用了陳平的計策,天子要到各國諸侯封地內去巡視,南方有個雲夢澤,派使臣通知各諸侯到陳地相會,告訴他們說:“我要到雲夢地區去遊玩。”其實暗地裏要捉拿韓信,可是韓信一點兒也不曉得內情。高祖將要抵達楚國邊境時,韓信覺得不對,要發兵造反,但是自己覺得是無罪的,想要親自去見高祖,又怕被捉去。就有人勸說韓信道:“您把鍾離殺了,帶著他的頭去見皇上,皇上一定很高興,那就沒禍患了!”韓信就約了鍾離來,商議公事,鍾離說道:“漢王之所以不來攻打楚國,因為有我鍾離在您這兒,如果要把我殺了,自動去討好劉邦,我今天死了,您也會緊跟著送命的。”於是就破口大罵韓信道:“你不是一個講仁義道德的君子!”終於拔劍自刎了。韓信提著鍾離的人頭,到陳地去朝見高祖。皇上叫武士們把韓信捆綁起來,裝載在後麵一輛車上。韓信說道:“果真像人家說的:狡黠的兔子死了,會捉兔子的獵狗也就要被烹殺啦!高飛的鳥射完了,那張良弓也就收起來了!敵人被消滅了,謀臣也就被殺了!如今天下太平了,我難道真該被烹殺了嗎?”皇上說道:“有人告您謀反!”於是用刑具把韓信鎖縛起來。到達洛陽,赦免了韓信的罪,封他為淮陰侯。

“原文”

信知漢王畏惡其能,常稱病不朝從。信由此日夜怨望,居常鞅鞅,羞與絳、灌等列。信嚐過樊將軍噲,噲跪拜送迎,言稱臣,曰:“大王乃肯臨臣!”信出門,笑曰:“生乃與噲等為伍!”上常從容與信言諸將能不,各有差。上問曰:“如我能將幾何?”信曰:“陛下不過能將十萬。”上曰:“於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為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將兵,而善將將,此乃信之所以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謂天授,非人力也。”

“譯文”

韓信知道漢王對自己的才能又怕又恨,常常借口生病不上朝,也不隨從出行。韓信從此以後,早晚心中都十分怨恨,平日家居,悶悶不樂,常常為跟周勃、灌嬰之類的人地位相等而感到羞恥。韓信有一次去拜訪將軍樊噲,樊噲卑躬屈膝,恭迎恭送,口稱臣子,說道:“大王竟肯幸臨臣家,真是臣的光榮!”韓信走出了門,笑道:“我這一輩子,竟然和樊噲這些人處在同一地位!”皇上曾經和韓信閑聊時談論到將領們的本領,彼此各有不同,高低不一。皇上問道:“像我的才能,能帶多少兵?”韓信回道:“陛下最多不超過十萬人!”皇上問道:“帶兵的事對你來說怎樣呢?”說:“臣是兵越多越好。”皇上笑道:“既然是越多越好,為什麽還會被我捉住呢?”韓信說道:“陛下您不善於帶兵,但卻擅長於駕馭將領。這就是韓信之所以被陛下捉住的原因。而且陛下這種才能是天生的,不是人力可以做到的!”

“原文”

陳拜為巨鹿守,辭於淮陰侯。淮陰侯挈其手,辟左右與之步於庭,仰天歎曰:“子可與言乎?欲與子有言也。”曰:“唯將軍令之。”淮陰侯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處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將。吾為公從中起,天下可圖也。”陳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謹奉教!”漢十年,陳果反。上自將而往,信病不從。陰使人至所,曰;“弟舉兵,吾從此助公。”信乃謀與家臣夜詐詔赦諸官徒奴,欲發以襲呂後、太子。部署已定,待報。其舍人得罪於信,信囚,欲殺之。舍人弟上變,告信欲反狀於呂後。呂後欲召,恐其黨不就,乃與蕭相國謀,詐令人從上所來,言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賀。國相紿信曰:“雖疾,強入賀。”信入,呂後使武士縛信,斬之長樂鍾室。信方斬,曰:“吾悔不用蒯通之計,乃為兒女子所詐,豈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譯文”

陳被封為巨鹿郡的郡守,到淮陰侯那兒去辭行,淮陰侯拉著他的手,支開左右侍候的人,跟他在院子裏閑談,仰天長歎了一聲,說道:“您可以跟我談些知心話嗎?我有些話想和您談談!”陳說道:“一切聽將軍的吩咐!”淮陰侯說道:“您現在去鎮守的地方,是天下精兵聚集的地方;而且,您又是皇上的親信寵幸的臣子。如果有人說你造反了,皇上一定不會相信;再有人來告你造反,皇上就會起疑心了;第三批的人來告你造反,皇上一定會惱羞成怒,一定親自帶兵去平息你。我和你互為內應,從京城裏起兵,天下大事便可成功了。”陳一向知道韓信是能用兵帶將的,相信他的計謀,說:“一定遵奉您的指示!”漢王十年,陳果真造反了。皇上親自帶兵前去平亂,韓信假稱有病,不隨高帝出征。暗地裏派人到陳那裏送信說:“隻管發兵打仗,我會從這兒幫助您!”韓信就和家將們策劃,黑夜裏假傳聖旨,釋放那些被沒入官裏的許多囚徒和罰勞役的犯人,想要領著這批人來偷襲呂後和太子劉盈。一切部署妥當了,就等候陳方麵的消息。韓信家的門客,由於得罪了韓信,被韓信關押起來想要殺掉。那個門客的弟弟就向呂後上書告發,呂後接到密報,想召來韓信,又怕韓信的黨羽太多,一下子不能製服,就找了蕭相國來商議。派一個人冒充是從皇上那兒來的,說是陳已經被高帝捉住殺了,所有在朝的列侯,群臣都要向呂後朝賀。蕭相國欺騙韓信道:“您雖然生病,也勉強一下,進宮去向呂後道個賀。”韓信來到後宮,呂後預先埋伏的武士,立刻把韓信綁了起來,就在長樂宮的懸鍾室中,把韓信殺了。韓信臨斬的時候,說道:“我後悔沒有采納蒯通的計謀,現在竟被婦人小子所騙,這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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