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曹沫者,魯人也,以勇力事魯莊公。莊公好力。曹沫為魯將,與齊戰,三敗北。魯莊公懼,乃獻遂邑之地以和。猶複以為將。
齊桓公許與魯會於柯而盟。桓公與莊公既盟於壇上,曹沫執匕首劫齊桓公,桓公左右莫敢動,而問曰:“子將何欲?”曹沫曰:“齊強魯弱,而大國侵魯亦甚矣。今魯城壞即壓齊境,君其圖之。”桓公乃許盡歸魯之侵地。既已言,曹沫投其匕首,下壇,北麵就群臣之位,顏色不變,辭令如故。桓公怒,欲倍其約。管仲曰:“不可。夫貪小利以自快,棄信於諸侯,失天下之援,不如與之。”於是桓公乃遂割魯侵地。曹沫三戰所亡地盡複予魯。
其後百六十有七年而吳有專諸之事。
“譯文”
曹沫,魯國人,因為勇猛有力氣,因而侍奉魯莊公。莊公喜歡有勇力的人,所以委派曹沫擔任大將,和齊國交戰,結果三次都以失敗告終。魯莊公畏懼,因此割讓上遂邑的土地,來跟齊國講和;但仍任用曹沫為大將。
齊桓公答應了和魯國在柯地聚會,訂立盟約。趁桓公與莊公在壇上訂立盟約時,曹沫卻拿著短劍威逼齊桓公。桓公左右的人,都不敢抗拒,問曹沫說:“你想怎麽樣?”曹沫說:“齊國強大,魯國弱小,以大欺小,也太過分了。現在魯國城牆一被攻破,就要兵臨齊國國界了,國君你也應該想一想呀!”桓公於是答應全部歸還在魯國所侵占的地方。話說出後,曹沫便放下短劍,走下盟壇,朝著北麵,站在君臣的行列裏,臉色不變,談吐像平時一樣。桓公非常惱怒,想要反悔。管仲說:“這樣做不妥。隻貪些小利以使自己高興,失信於諸侯,便會失去天下的援助,不如歸還他們。”於是桓公終於照約定分割在魯所侵占的地方,就是曹沫三次戰敗所失去的土地,全部還給魯國。
其後過了一百六十七年,而吳國發生專諸的事跡。
“原文”
專諸者,吳堂邑人也。伍子胥之亡楚而如吳也,知專諸之能。伍子胥既見吳王僚,說以伐楚之利。吳公子光曰:“彼伍員父兄皆死於楚而員言伐楚,欲自為報私仇也,非能為吳。”吳王乃止。伍子胥知公子光之欲殺吳王僚,乃曰:“彼光將有內誌,未可說以外事。”乃進專諸於公子光。
光之父曰吳王諸樊。諸樊弟三人:次曰餘祭,次曰夷,次曰季子劄。諸樊知季子劄賢而不立太子,以次傳三弟,欲卒致國於季子劄。諸樊既死,傳餘祭。餘祭死,傳夷。夷死,當傳季子劄;季子劄逃不肯立,吳人乃立夷之子僚為王。公子光曰:“使以兄弟次邪,季子當立;必以子乎,則光真適嗣,當立。”故嚐陰養謀臣以求立。
“譯文”
專諸是吳國堂邑人。當伍子胥從楚國逃亡到吳國的時候,得知了專諸的才能。伍子胥拜見吳王僚以後,用伐楚的種種好處來遊說吳王。吳公子光卻向吳王說:“那伍員的父兄,都死在楚王手裏。他勸您攻伐楚國,隻是想為自己報仇而已,並非真為吳國的利益著想的。”吳王於是停止攻打楚國。伍子胥知道公子光正想謀殺吳王,因此自言自語道:“那公子光呀,他將有弑君的企圖,自然不能同他說對外大事的。”便推薦專諸給公子光。
原來公子光的父親是吳王諸樊。諸樊有三個弟弟,大弟叫餘祭,二弟叫夷昩,三弟叫季子劄。諸樊知道季子劄最為賢能,所以不扶立自己的兒子光,便依次傳位給他的三個弟弟,想在最後把王位傳給季子劄。諸樊死了之後,便傳位給餘祭。餘祭死後,傳位給夷昩。夷昩死後,應當傳位給季子劄,季子劄卻不肯即位而逃走了,吳國人便立夷昩的兒子僚為國君。公子光說;“要是以兄弟為順序呢,季子應當即位;要是必定以兒子嗣位呢,那麽光才是真正的繼承人。”所以曾暗地裏蓄養著謀臣,以謀求立為吳王。
“原文”
光既得專諸,善客待之。九年而楚平王死。春,吳王僚欲因楚喪,使其二弟公子蓋餘、屬庸將兵圍楚之灊;使延陵季子於晉,以觀諸侯之變。楚發兵絕吳將蓋餘、屬庸路,吳兵不得還。於是公子光謂專諸曰:“此時不可失!不求何獲?且光真王嗣,當立,季子雖來,不吾廢也。”專諸曰:“王僚可殺也。母老子弱,而兩弟將兵伐楚,楚絕其後。方今吳外困於楚,而內空無骨鯁之臣,是無如我何。”公子光頓首曰:“光之身,子之身也。”
“譯文”
公子光得到專諸以後,對他以客禮相待。吳王僚九年,楚平王死了。第二年春天,吳王僚想乘楚國有喪事的機會,派他兩個弟弟公子蓋餘和公子屬庸,率兵圍攻楚國的灊地;又派延陵季子到晉國去,來觀察諸侯國的動靜。楚國出兵斷絕吳將蓋餘、屬庸的退路,吳國的兵馬暫時不能撤退回國。就在這時候,公子光對專諸說:“這個時機萬萬不可失去,現在不求即位,還要等到什麽時呢?況且光是真正的王位繼承人,應當即位。季子即使以後回到國內來,他也不會廢除我王位的。”專諸說:“王僚自然可以殺死。他母親年邁,孩子幼小,兩個弟弟又率兵伐楚,被楚軍斷了後路。現在吳國正是外麵受困於楚國,而裏麵又空空如也,沒有一個忠直的臣子,是沒有辦法奈何我們的。”公子光叩頭說:“光的性命,就是您的性命。”
“原文”
四月丙子,光伏甲士於窟室中,而具酒請王僚。王僚使兵陳自宮至光之家,門戶階陛左右皆王僚之親戚也。夾立侍,皆持長鈹。酒既酣,公子光詳為足疾,入窟室中,使專諸置匕首魚炙之腹中而進之。既至王前,專諸擘魚,因以匕首刺王僚,王僚立死。左右亦殺專諸。王人擾亂,公子光出其伏甲以攻王僚之徒,盡滅之。遂自立為王,是為闔閭。闔閭乃封專諸之子以為上卿。
其後七十餘年而晉有豫讓之事。
“譯文”
四月丙子這一天,公子光事先在地下室埋伏一些甲兵,備好酒宴請吳王僚來飲。吳王僚派他的兵士排成隊伍,從宮裏直到公子光的家中。所有門戶階沿左右各處,都是王僚自己的親信隨從,站在兩旁擁護著,手裏都拿著長鈹。酒喝到盡興時,公子光稱腳痛,走到地下室裏,叫專諸在炙魚的腹裏放著匕首,端上去獻給吳王。走到王僚麵前,專諸擘開魚腹,就拿那柄匕首去刺殺王僚。王僚隨即避命。左右武士也殺了專諸,一時王族的人,一片混亂。公子光出動他預先埋伏的甲兵,來攻擊跟隨王僚的部下,統統把他們殺死了。於是公子光自立為王,這就是闔閭。闔閭於是封專諸的兒子為上卿。
其後過了七十餘年,而晉國發生豫讓刺殺趙襄子的事跡。
“原文”
豫讓者,晉人也,故嚐事範氏及中行氏,而無所知名。去而事智伯,智伯甚尊寵之。及智伯伐趙襄子,趙襄子與韓、魏合謀滅智伯,滅智伯之後而三分其地。趙襄子最怨智伯,漆其頭以為飲器。豫讓遁逃山中,曰:“嗟乎!士為知己者死,女為說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為報仇而死,以報智伯,則吾魂魄不愧矣。”乃變名姓為刑人,入宮塗廁,中挾匕首,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廁,心動,執問塗廁之刑人,則豫讓,內持刀兵,曰:“欲為智伯報仇!”左右欲誅之。襄子曰:“彼義人也,吾謹避之耳。且智伯亡無後,而其臣欲為報仇,此天下之賢人也。”卒釋去之。
“譯文”
豫讓是晉國人,曾經先後臣事範氏和中行氏,但並沒有什麽名聲。後來去投奔智伯,智伯很寵信他。由於智伯的貪婪而去攻伐趙襄子,趙襄子便與韓、魏聯合起來,滅了智伯。滅了智伯之後,他們就三分智伯的土地。趙襄子最恨智伯,所以漆了智伯的頭顱,當做酒器。豫讓逃到山中,自聲說道:“唉!士人當為知己的人獻出生命,女人當為愛己的修飾容貌。現在智伯知遇我,我必須為他報仇而死,來報答他對我的厚愛。隻有我死了,魂魄才可以不愧對他。”於是他便改換姓名,扮做一個犯罪受刑的奴隸,混進趙襄子宮裏,在廁所中做塗飾粉刷的工作。身上暗藏著短劍,想乘機刺殺趙襄子。襄子到廁所來,突然心驚肉跳,就命甲兵搜察審問那塗飾廁所的奴隸,知道就是豫讓,他身內藏著短劍,說要為智伯報仇。趙襄子左右的人都要殺他,襄子卻說:“他是個有義氣的人,我以後留意避開他就是了。況且智伯死了以後,沒有後代,他的臣子想為他報仇,這是天下的賢能之士呀!”結果放他走了。
“原文”
居頃之,豫讓又漆身為厲,吞炭為啞,使形狀不可知,行乞於市,其妻不識也。行見其友,其友識之,曰:“汝非豫讓邪?”曰:“我是也。”其友為泣曰:“以子之才,委質而臣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近幸子,乃為所欲,顧不易邪?何乃殘身苦形,欲以求報襄子,不亦難乎!”豫讓曰:“既已委質臣事人,而求殺之,是懷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為者極難耳!然所以為此者,將以愧天下後世之為人臣懷二心以事其君者也。”
“譯文”
過了不久,豫讓又自殘身體,在身上塗漆使身體長滿惡瘡,吞炭使聲音變成沙啞,使自己毀容讓人認不出來。他在市上行走求乞,連他的妻子也不認識他了。走去見他友人,他友人辨認出是他,說:“你不是豫讓嗎?”豫讓說:“我是。”他友人為他流淚說:“以你的才能,委身去侍奉襄子為臣,襄子必會親近寵信你的。到那時,你便達成心願,這樣不更容易嗎?為什麽定要殘害身體,自我毀容?像這樣想去報複襄子,不是很困難嗎?”豫讓說:“既然已經委身事人,還想殺他,這便是存了不忠之心來侍奉他的君王。我這樣做雖然很麻煩,但是所以要這樣做的原因,就是要使天下後世的做人臣子、卻存著不忠之心去侍奉他君王的人,感到這是可恥的呀!”
“原文”
既去,頃之,襄子當出,豫讓伏於所當過之橋下。襄子至橋,馬驚,襄子曰:“此必是豫讓也。”使人問之,果豫讓也。於是襄子乃數豫讓曰:“子不嚐事範、中行氏乎?智伯盡滅之,而子不為報仇,而反委質臣於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獨何以為之報仇之深也?”豫讓曰:“臣事範、中行氏,範、中行氏皆眾人遇我,我故眾人報之。至於智伯,國士遇我,我故國士報之。”襄子喟然歎息而泣曰:“嗟乎豫子!子之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子其自為計,寡人不複釋子!”使兵圍之。豫讓曰:“臣聞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義,前君已寬赦臣,天下莫不稱君之賢。今日之事,臣固伏誅,然願請君之衣而擊之焉,以致報仇之意,則雖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於是襄子大義之,乃使使持衣與豫讓。豫讓拔劍三躍而擊之,曰:“吾可以下報智伯矣!”遂伏劍自殺。死之日,趙國誌士聞之,皆為涕泣。
其後四十餘年而軹有聶政之事。
“譯文”
他走了之後,沒有多久,襄子準備外出,豫讓便隱藏在他所必當經過的橋下。襄子到了橋邊,他騎的馬忽然驚跳起來。襄子說:“這必定是豫讓想刺殺我。”便讓人搜查,果然是豫讓。於是襄子就責備豫讓說:“你不是曾經臣事過範氏和中行氏嗎?智伯把他們消滅了,但你並不為他們報仇,反而委身效忠智伯為臣。現在智伯也已死了,你為什麽偏偏要替他這樣屢次報仇呢?”豫讓說:“我侍奉範氏和中行氏,範氏和中行氏都以普通人對待我,我因此僅像普通人一般報答他們。至於智伯,他以國士待我,我因此要像國士那樣來報答他。”襄子不覺長歎一聲,流下同情的淚說:“唉!豫子,你為智伯的事盡忠,已經成名了;而我對你的饒恕,也已仁至義盡,現在該有個了結了,我不能再放你了。”便命衛士圍住豫讓。豫讓說:“我聽說賢明的君王,不掩蓋人家的美德;而忠心的臣子,有為名節捐軀的道理。從前您已寬恕放過了我,天下的人無不稱頌您的賢德,今天的事情,我自應伏罪受誅,但還希望求得您衣服,讓我砍它幾刀,來聊且表示我替智伯報仇的意願,如此雖死也不覺遺憾了。這不是我所能希望得到的,隻是我鬥膽說出衷心的話。”於是襄子深深地被豫讓的義氣所感動,便派人拿衣服遞給豫讓。豫讓拔劍跳了三下來擊刺它,說:“我可以報答智伯於地下了。”於是橫劍自殺。死的那天,趙國誌士聽到這個消息,都為他流淚哭泣。
其後過了十餘年,而軹縣發生聶政的事變。
“原文”
聶政者,軹深井裏人也。殺人避仇,與母、姊如齊,以屠為事。
久之,濮陽嚴仲子事韓哀侯,與韓相俠累有卻。嚴仲子恐誅,亡去,遊求人可以報俠累者。至齊,齊人或言聶政勇敢士也,避仇隱於屠者之間。嚴仲子至門請,數反,然後具酒自暢聶政母前。酒酣,嚴仲子奉黃金百鎰,前為聶政母壽。聶政驚怪其厚,固謝嚴仲子。嚴仲子固進,而聶政謝曰:“臣幸有老母,家貧,客遊以為狗屠,可以旦夕得甘毳以養親。親供養備,不敢當仲子之賜。”嚴仲子辟人,因為聶政言曰:“臣有仇,而行遊諸侯眾矣;然至齊,竊聞足下義甚高,故進百金者,將用為大人粗糲之費,得以交足下之驩,豈敢以有求望邪!”聶政曰:“臣所以降誌辱身居市井屠者,徒幸以養老母;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許人也。”嚴仲子固讓,聶政竟不肯受也。然嚴仲子卒備賓主之禮而去。
“譯文”
聶政是軹縣深井裏人,因殺人而與母親、姐姐一起逃到齊國來,以屠宰為職業。
過了好久,濮陽嚴仲子侍奉韓哀侯為臣,因與韓國宰相俠累之間有怨仇,嚴仲子怕俠累殺他,便逃出韓國遊曆各國,並且訪求能夠替他報複俠累仇恨的人。到了齊國,齊國有人告訴他,說聶政是個勇敢之士,逃避仇人,隱藏在這裏以屠宰為生。嚴仲子到聶家來登門求見,經過好幾次的往返,然後他備了酒食,親自送到聶政母親麵前。等到大家喝到盡興時,嚴仲子又捧出黃金一百鎰,為聶政的母親祝壽。聶政驚怪他送這份厚禮,便再三向嚴仲子辭謝。嚴仲子仍然堅持要送。聶政辭謝說:“我因為有老母在,家境又貪,所以客居他鄉,以屠狗為生,來奉養老母。現在我已足夠供養母親,實在不敢再受仲子的饋贈。”嚴仲子避開旁人,對聶政說道:“我有仇待報,遊曆諸侯各國已很多年了。這次來到齊國,私下聽說足下義氣很高,所以送上這百鎰黃金,預備用作令堂粗飯的費用,能夠來跟足下交個朋友,難道還敢有別的請求和希望嗎?”聶政說:“我所以降低誌向,汙辱身份,在市井裏做個屠夫,隻是希望借此來奉養我的老母。老母在世,我的生命不敢以身相許答應別人。”嚴仲子仍舊再三謙讓,聶政終究不肯接受。不過嚴仲子最後仍然盡了賓主的禮儀才離開。
“原文”
久之,聶政母死。既已葬,除服,聶政曰:“嗟乎!
政乃市井之人,鼓刀以屠;而嚴仲子乃諸侯之卿相也,不遠千裏,枉車騎而交臣。臣之所以待之,至淺鮮矣,未有大功可以稱者,而嚴仲子奉百金為親壽,我雖不受,然是者徒深知政也。夫賢者以感忿睚眥之意而親信窮僻之人,而政獨安得嘿然而已乎!
且前日要政,政徒以老母;老母今以天年終,政將為知己者用。”乃遂西至濮陽,見嚴仲子曰:“前日所以不許仲子者,徒以親在;今不幸而母以天年終。仲子所欲報仇者為誰?請得從事焉!”嚴仲子具告曰:“臣之仇韓相俠累,俠累又韓君之季父也,宗族盛多,居處兵衛甚設,臣欲使人刺之,終莫能就。今足下幸而不棄,請益其車騎壯士可為足下輔翼者。”聶政曰:“韓之與衛,相去中間不甚遠,今殺人之相,相又國君之親,此其勢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無生得失,生得失則語泄,語泄是韓舉國而與仲子為仇,豈不殆哉!”遂謝車騎人徒,聶政乃辭獨行。
“譯文”
過了好久,聶政的母親死了,等到安葬後,脫掉喪服,聶政說:“唉!
我原本是個市井的小民,敲打著刀屠狗而已,而嚴仲子卻是諸侯國的卿相,竟不遠千裏,屈尊駕車來與我結交。我所用來對待他的,真是淺陋極了,沒有大功於他,但嚴仲子卻送百金孝敬我母親;我雖然不肯接受但他這樣做實在是極為知遇我的。像他這樣的一個賢者,隻是為了除掉仇人,特地親近信賴一個窮僻的人,我怎好默默的就罷休了呢!
況且從前他要求我的,我隻因有老母在;現在老母已經不在了,我應當為知遇自己的人去效力了。”於是向西直到濮陽,進見嚴仲子說:“從前我所以不答應仲子的原因,隻是因為有母親在世,現在老母已經壽終了,仲子的仇人是誰,就請交給我去處理吧。”嚴仲子於是詳告說:“我的仇人是韓相俠累,俠累就是韓國國王的叔父,他的家族非常龐大,防備十分森嚴。我想派人刺殺他,始終不能成功。現在幸蒙足下不棄,我希望多派些車騎壯士,作您的助手。”聶政說:“韓國與衛國,中間相距很近。現在要殺的是國王親戚的宰相,在這種情形下,不能多派人的。因為多派了人,不可能不發生問題;發生了問題,那麽就會泄密;一旦泄密韓國全國的人,都要與仲子結為仇人,這豈不是很危險嗎?”終於謝絕車騎人士單獨辭別嚴仲子而去。
“原文”
杖劍至韓,韓相俠累方坐府上,持兵戟而衛侍者甚眾。聶政直入,上階刺殺俠累,左右大亂。聶政大呼,所擊殺者數十人,因自皮麵決眼,自屠出腸,遂以死。
韓取聶政屍暴於市,購問莫知誰子。於是韓縣購之,有能言殺相俠累者予千金。久之,莫知也。
“譯文”
聶政拿著寶劍到了韓國。韓相俠累正坐在府上,手持兵器而護衛侍人很多。聶政直衝而入,上了台階,刺殺了俠累。左右侍從非常慌亂,聶政大聲叱喝,刺殺了數十人。然後便自己剝掉麵皮,挖出眼睛,挑出肚腸,隨即死了。
韓國人便將聶政的屍首放在街市上示眾,懸賞追查凶手的來曆,都不知他是誰。於是韓國人就出告示懸賞,有能夠說出殺國相俠累的人,賞給他千金。但好久以後,仍然沒有人知道他是誰。
“原文”
政姊榮聞人有刺殺韓相者,賊不得,國不知其名姓,暴其屍而縣之千金,乃於邑曰:“其是吾弟歟?嗟乎,嚴仲子知吾弟!”立起,如韓,之市,而死者果政也,伏屍哭極哀,曰:“是軹深井裏所謂聶政者也。”市行者諸眾人皆曰:“此人暴虐吾國相,王縣購其名姓千金,夫人不聞與?何敢來識之也?”榮應之曰:“聞之。然政所以蒙汙辱自棄於市販之間者,為老母幸無恙,妾未嫁也。親既以天年下世,妾已嫁夫,嚴仲子乃察舉吾弟困汙之中而交之,澤厚矣,可柰何!士固為知己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絕從,妾其柰何畏歿身之誅,終滅賢弟之名!”大驚韓市人。乃大呼天者三,卒於邑悲哀而死政之旁。
“譯文”
聶政的姐姐聶榮,聽說有個刺客刺殺了韓相的人,但韓國人不知道他的姓名,因此暴露他的屍首而懸賞千金。於是她便悲傷地說:“這恐怕是我的弟弟罷!唉呀,嚴仲子是知遇我弟弟的。”立即動身到韓國市上辨認屍首,死的人果然是聶政,她伏在屍上痛哭,哭得極為悲哀,說:“他是軹縣深井裏的聶政呀!”市上路過的許多人,都說:“這個人刺殺了我們的宰相,國王正懸賞千金查他名姓,夫人難道沒有聽到嗎?為什麽還要來認屍呢?”聶榮回答他們說:“我聽到了。我的弟弟政,當初所以受著汙辱,自己棄身於市販之中,是因為老母尚且健在,我還未曾出嫁。現在母親已經壽終了,我也嫁了丈夫。嚴仲子竟在我弟弟窘迫的時候,與他交往,恩義深重。可有什麽辦法?一個義士原應為他知己而獻身的。現在弟弟因為我尚活著的緣故,又自毀身體來免除我受牽連。可是我怎能為了怕遭殺身的災禍,終竟泯滅了賢弟的英名呢!”韓國市上的人,大受驚動。她便大喊“天呀”幾聲,最後嗚咽悲哀之至,死在政的屍體旁邊。
“原文”
晉、楚、齊、衛聞之,皆曰:“非獨政能也,乃其姊亦烈女也。鄉使政誠和其姊無濡忍之誌,不重暴骸之難,必絕險千裏以列其名,姊弟俱僇於韓市者,亦未必敢以身許嚴仲子也。嚴仲子亦可謂知人能得士矣!”
其後二百二十餘年秦有荊軻之事。
“譯文”
晉、楚、齊、衛諸國的人聽到這件事都歎惜道:“不但聶政是勇敢的義士,就是他的姐姐也是個烈女呀!如果聶政真能知道他姐姐沒有含垢忍辱的想法,不怕暴露屍首的災難,必定要奔走這千裏的險路,來宣布他的姓名,情願使姊弟二人,都死在韓國市上的話,那麽他有可能不敢以生命答應嚴仲子來為他報仇。嚴仲子這個人也可說是很能識辨人才,得到這樣的義士!”
其後過了二百二十餘年,而秦國有荊軻的事跡。
“原文”
荊軻者,衛人也。其先乃齊人,徙於衛,衛人謂之慶卿。而之燕,燕人謂之荊卿。
荊卿好讀書擊劍,以術說衛元君,衛元君不用。其後秦伐衛,置東郡,徙衛元君之支屬於野王。
荊柯嚐遊過榆次,與蓋聶論劍,蓋聶怒而目之。荊軻出,人或言複召荊卿。蓋聶曰:“曩者吾與論劍有不稱者,吾目之;試往,是宜去,不敢留。”使使往之主人,荊卿則已駕而去榆次矣。使者還報,蓋聶曰:“固去也,吾曩者目攝之。”
“譯文”
荊軻是衛國人。他的祖先本是齊國人,後來移居衛國,衛國的人稱他為慶卿。以後他到了燕國,燕國的人稱他為荊卿。
荊卿喜愛讀書、舞劍。曾經拿劍術來遊說衛元君,衛元君不重用他。後來,秦國進攻魏國,就把占領的地方設置為東郡,把衛元君的親屬趕到野王去。
荊軻曾經來到榆次,和蓋聶談論劍術。蓋聶發了脾氣,眼睛瞪著他,荊軻便走開了。有人建議蓋聶把荊軻叫回來,蓋聶說:“剛才我跟他談論劍術,有不同的意見,我眼睛瞪了他;去看看也好,不過在這種情形下他是該走了,不敢再停留的。”派人到荊軻住的居停主人那裏尋找,荊軻果然已經乘車離開榆次了。使者回來報告,蓋聶說:“他當然要走的,我剛才用眼睛嚇了他。”
“原文”
荊軻遊於邯鄲,魯勾踐與荊軻博,爭道,魯勾踐怒而叱之,荊軻嘿而逃去,遂不複會。
荊軻既至燕,愛燕之狗屠及善擊築者高漸離。荊軻嗜酒,日與狗屠及高漸離飲於燕市,酒酣以往,高漸離擊築,荊軻和而歌於市中,相樂也,已而相泣,旁若無人者。荊軻雖遊於酒人乎,然其為人沉深好書;其所遊諸侯,盡與其賢豪長者相結。其之燕,燕之處士田光先生亦善待之,知其非庸人也。
“譯文”
荊軻來到邯鄲。魯勾踐跟荊軻下棋比輸贏,因為搶先,魯勾踐惱怒了,嗬斥他。荊軻默默地走了,從此再也沒有見麵。
荊軻來到燕國以後,與一個殺狗的屠夫和一個善於擊築的高漸離成為好朋友。荊軻愛好喝酒,天天同殺狗的屠夫和高漸離在燕國的街市上喝酒。喝到半醉以後,高漸離擊著築,荊軻就在街市上和著節拍唱歌,互相看著,逍遙自在;可是一會兒就又相對著哭泣起來,好像旁邊沒有別人似的。荊軻雖然同酒徒們廝混,然而他的為人,卻是沉著穩重,愛好讀書;他在所遊曆的那些國家,都是跟一些賢豪長者結交。他到了燕國,燕國的處士田光先生,對荊軻十分友好,知道他並不是一個平凡的人。
“原文”
居頃之,會燕太子丹質秦亡歸燕。燕太子丹者,故嚐質於趙,而秦王政生於趙,其少時與丹驩。及政立為秦王,而丹質於秦。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歸。歸而求為報秦王者,國小,力不能。其後秦日出兵山東以伐齊、楚、三晉,稍蠶食諸侯,且至於燕。燕君臣皆恐禍之至。太子丹患之,問其傅鞠武。武對曰:“秦地遍天下,威脅韓、魏、趙氏。北有甘泉、穀口之固,南有涇、渭之沃,擅巴、漢之饒,右隴、蜀之山,左關、殽之險,民眾而士厲,兵革有餘。意有所出,則長城之南,易水以北,未有所定也。奈何以見陵之怨,欲批其逆鱗哉!”丹曰:“然則何由?”對曰:“請入圖之。”
“譯文”
過了一段時間,恰好碰上在秦國做人質的燕國太子丹從秦國逃了回來。燕國太子丹,從前曾經押在趙國做人質;而秦王嬴政是在趙國出生的,他小時候和丹很要好。等到嬴政繼位做了秦王,正好丹質押在秦國。秦王對待燕太子丹不友好,因此丹就懷著怨恨逃回燕國。回國以後,便絞盡腦汁地想報複秦王,但是國家太小,力量不夠。後來秦國經常出兵太行山以東的地方,攻伐齊國、楚國和三晉,漸漸蠶食天下的大部分土地,快要到燕國了。燕國的君臣都害怕戰禍的來到。太子丹憂慮這件事,請教他的太傅鞠武。鞠武說:“秦國的土地已經遍及天下,威脅著韓、魏、趙三國。北邊有甘泉、穀口的鞏固要塞;南邊有涇、渭流哉的肥沃原野,占據著巴、漢一帶的富饒地區;右邊是隴、蜀的高山峻嶺;左邊是關殽的天險;人口眾多,而且兵強力壯,兵器精良。如果他想向外擴張的話,那麽在長城以南,易水以北的燕國土地,便不能保全了。怎麽可以因為受了欺侮的怨恨,就想去觸犯秦王的逆鱗呢?”丹說:“那麽要怎麽辦才好?”鞠武回答說:“希望從長計議這件事。”
“原文”
居有間,秦將樊於期得罪於秦王,亡之燕,太子受而舍之。鞠武諫曰:“不可。夫以秦王之暴而積怒於燕,足為寒心,又況聞樊將軍之所在乎?是謂‘委肉當餓虎之蹊’也,禍必不振矣!雖有管、晏,不能為之謀也。願太子疾遣樊將軍入匈奴以滅口。請西約三晉,南連齊、楚,北購於單於,其後乃可圖也。”太子曰:“太傅之計,曠日彌久,心惛然,恐不能須臾。且非獨於此也,夫樊將軍窮困於天下,歸身於丹,丹終不以迫於強秦而棄所哀憐之交,置之匈奴,是固丹命卒之時也,願太傅更慮之。”鞠武曰:“夫行危欲求安,造禍而求福,計淺而怨深,連結一人之後交,不顧國家之大害,此所謂‘資怨而助禍’矣。夫以鴻毛燎於爐炭之上,必無事矣。且以雕鷙之秦,行怨暴之怒,豈足道哉!燕有田光先生,其為人智深而勇沉,可與謀。”太子曰:“願因太傅而得交於田先生,可乎?”鞠武曰:“敬諾。”出見田先生道:“太子願圖國事於先生也。”田光曰:“敬奉教。”乃造焉。
“譯文”
不久,秦國將軍樊於期,由於得罪了秦王,逃亡到燕國來。太子丹收容他並且給他館舍住。鞠武勸諫說:“不可以。像秦王這樣的暴虐,一直對燕國有積怨,想起來早已叫我們心寒膽戰;更何況聽到樊將軍被收容在這地方呢?這等於把肉放在餓虎經過的路上呀,禍患一定是避免不了的。就算有管仲、晏嬰那樣的能臣,也不能替我們想出解救辦法的。希望太子趕快遣送樊將軍到匈奴去,來消除秦國侵略燕國的借口。並且希望先和西方的三晉結盟,和南方的齊、楚兩國聯合,和北方的匈奴單於聯絡,然後才可以想法對付秦國啊。”太子說:“太傅的計劃,曠日持久,而且耽擱太久了,我心裏很煩亂,怕一刻都不能等待呢。況且那樊將軍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才來,投靠到這裏的,我終究不能因為強秦的威脅,就犧牲我所同情、憐惜的朋友,驅逐他到匈奴去。這本是我需人做事的時候呀,希望太傅替我重新考慮一下!”鞠武說:“做了危險的事想求取太平,造了禍患卻求取幸福,計劃淺薄卻與秦國結怨很深,為了結交一個新知的朋友,便不顧國家的大害,這可以說是加深怨恨、擴大災難了。拿鴻毛在爐火上燒,是一定不成問題的。至於像凶猛的雕鷙一般的秦國,一旦要對燕國發泄怨恨凶暴的威怒來,那後果難道還用得著說嗎?燕國有一位田光先生,他為人智慮深遠,而且勇敢沉著,可以和他商量商量。”太子說:“希望借太傅的介紹,能夠結交田先生,你看如何?”鞠武說:“好的。”太傅辭出後,就去見田先生,說:“太子希望跟先生討論國家大事呢。”田光說:“我這就去。”於是去拜訪太子。
“原文”
太子逢迎,卻行為導,跪而蔽席。田光坐定,左右無人,太子避席而請曰:“燕、秦不兩立,願先生留意也。”田光曰:“臣聞騏驥盛壯之時,一日而馳千裏;至其衰老,駑馬先之。今太子聞光盛壯之時,不知臣精已消亡矣。雖然,光不敢以圖國事,所善荊卿可使也。”太子曰:“願因先生得結交於荊卿,可乎?”田光曰:“敬諾。”即起,趨出。太子送至門,戒曰:“丹所報,先生所言者,國之大事也,願先生勿泄也!”田光俛而笑曰:“諾。”僂行見荊卿,曰:“光與子相善,燕國莫不知。今太子聞光壯盛之時,不知吾形已不逮也,幸而教之曰‘燕、秦不兩立,願先生留意也’。光竊不自外,言足下於太子也。願足下過太子於宮。”荊軻曰:“謹奉教。”田光曰:“吾聞之,長者為行,不使人疑之。今太子告光曰‘所言者,國之大事也,願先生勿泄’,是太子疑光也。夫為行而使人疑之,非節俠也。”欲自殺以激荊卿,曰:“願足下急過太子,言光已死,明不言也。”因遂自刎而死。
“譯文”
太子親自迎了出來,並且退著走在前麵引路,然後跪下來拂拭了座席。田光坐定了以後,左右沒有人,太子離開座席,向田光請教說:“燕、秦二國,勢不兩立,希望先生留意!”田光說:“我聽說良馬在強壯的時候,一天能奔馳千裏路;等到它體衰力竭之時,劣馬都能夠跑在他的前頭。現在太子聽到的是盛壯時候田光的事跡,可不知道我的精力已經消耗殆盡了。不過,我雖然不敢參與謀劃國事,我的好友荊軻卻是可以幫忙的。”太子說:“希望借先生的介紹,能夠跟荊軻結交,行嗎?”田光道:“好的。”便站起來,快步辭出。太子送到門口,鄭重其事地囑咐他說:“我和先生所講的,都是國家的機密,希望先生別泄漏呀!”田光低下頭笑著說:“好!”田光彎著背走去見荊軻說:“我和您交情深厚,燕國的人無人不知。如今太子聽說我壯年時候的事跡,卻不知道我的身體已經不如從前了。承蒙他抬舉我,告訴我:‘燕、秦兩國,勢不兩立。希望先生留意!’我自以為和您不是外人,就把您推薦給太子了。希望您進宮裏去見見太子。”荊軻說:“遵命。”田光說:“我聽說,忠厚的人所做的事,是不能使人家懷疑他的。如今太子告訴我說:‘所談的,是國家的大事呀,希望先生不要泄漏!’這是太子不信任我了。按說做了事卻使人家懷疑他,就不是有節操的俠客呀。”便想借自殺來激發荊軻,說:“希望你趕快去見太子,就說田光已經死了,證明不會說話泄漏秘密了。”於是就自殺而死。
“原文”
荊軻遂見太子,言田光已死,致光之言。太子再拜而跪,膝行流涕,有頃而後言曰:“丹所以誡田先生毋言者,欲以成大事之謀也。今田先生以死明不言,豈丹之心哉!”荊軻坐定,太子避席頓首曰:“田先生不知丹之不肖,使得至前,敢有所道,此天之所以哀燕而不棄其孤也。今秦有貪利之心,而欲不可足也。非盡天下之地,臣海內之王者,其意不厭。今秦已虜韓王,盡納其地。又舉兵南伐楚,北臨趙。王翦將數十萬之眾距漳、鄴,而李信出太原、雲中。趙不能支秦,必入臣,入臣則禍至燕。燕小弱,數困於兵,今計舉國不足以當秦。諸侯服秦,莫敢合從。丹之私計愚,以為誠得天下之勇士使於秦,窺以重利,秦王貪,其勢必得所願矣。誠得劫秦王,使悉反諸侯侵地,若曹沫之與齊桓公,則大善矣;則不可,因而刺殺之。彼秦大將擅兵於外而內有亂,則君臣相疑,以其間諸侯得合從,其破秦必矣。此丹之上願,而不知所委命,唯荊卿留意焉。”久之,荊軻曰:“此國之大事也,臣駑下,恐不足任使。”太子前頓首,固請毋讓,然後許諾。於是尊荊卿為上卿,舍上舍。太子日造門下,供太牢具,異物間進,車騎美女恣荊軻所欲,以順適其意。
“譯文”
隨後荊軻去拜見太子丹,說田光已經死了。並且轉達田光的話。太子丹拜了兩拜跪下來,雙膝跪著走,痛哭流涕,過了一會兒才說:“我所以囑咐田先生不要泄漏秘密的緣故,是想要來完成國家大事的計劃。如今田先生竟然自殺來證明不泄漏秘密,哪兒是我的本意呢?”荊軻坐定以後,太子離開座席叩頭說:“田先生不知道我的無能,使得我到您的麵前,敢有所商談,這是由於上天垂憐燕國,不忍遺棄它的後人吧。如今秦國的貪婪永無止境;不把天下所有的土地完全並吞,不使天下所有的諸侯完全臣服,它的野心是不能滿足的。現在秦國已經擒獲了韓王,滅了韓國,又興兵向南攻伐楚國,向北威逼趙國。秦將王翦率領幾十萬的大軍,已經到達漳、鄴地方,李信的軍隊也從太原、雲中兩郡出兵攻趙。趙國如果抵抗不住秦軍,必定投降秦國;趙國一降,那麽禍患殃及到燕國。燕國既小又弱,多次遭受了戰禍,如今估計就是傾全國兵力,也不能來抵擋秦國。諸侯各國都畏懼秦國,不敢聯合抗秦了。我個人的看法,以為要是真能物色到天下的勇士,派遣到秦國去,用重利去誘惑他,秦王貪得無厭,那樣必定可以達到劫持他的目的。果然能夠劫持了秦王,使他完全歸還所占領的各諸侯的土地,像曹沫的劫持齊桓公那樣,那就太好了;萬一不行,也可以趁機刺死他。他們秦國的大將領兵在外,而國內又有了這種亂事,君臣之間便會互相猜疑。借這機會,諸侯就能夠聯合起來,那麽想打敗必定可以成功了。這是我的最大願望,可是不知何人能擔當此任,請荊卿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隔了良久,荊軻才說:“這是國家的大事呀,臣下庸劣無能,恐怕不能勝任。”太子丹又上前叩頭,堅決請求荊軻不要謙讓推辭。然後荊軻才答應。於是便尊荊卿做上卿,讓他住上等的館舍。太子丹天天到館舍探望,供給牛、羊、豬三牧具備的酒席,送來珍奇的寶物;有時也送上車馬、美女,盡量滿足荊軻的欲望,來迎合他的心意。
“原文”
久之,荊軻未有行意,秦將王翦破趙,虜趙王,盡收入其地,進兵北略地至燕南界。太子丹恐懼,乃請荊軻曰:“秦兵旦暮渡易水,則雖欲長侍足下,豈可得哉!”荊軻曰:“微太子言,臣願謁之。今行而毋信,則秦未可親也。夫樊將軍,秦王購之金千斤,邑萬家。誠得樊將軍首與燕督亢之地圖,奉獻秦王,秦王必說見臣,臣乃得有以報。”太子曰:“樊將軍窮困來歸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傷長者之願,願足下更慮之!”
“譯文”
過了很久,荊軻還沒動身去秦國的意向。這時秦國的大將王翦攻破了趙國,俘虜了趙王,滅了趙國。又進兵向北侵占地盤,到了燕國南方的邊境。太子丹心生恐懼,便請求荊軻說:“秦軍旦夕之間就要渡過易水,雖然想長久侍奉您,哪能辦得到呢!”荊軻說:“就是沒有太子這番話,我也正準備去拜見您的。如果現在就去,卻沒有使秦王相信的東西,那麽還是接近不了秦王的。那位樊將軍,秦王想捉他,懸賞千斤黃金、萬家食邑。果真能得到樊將軍的頭,和燕國最肥美的督亢地方的地圖,把它們奉獻給秦王,秦王必定高興地接見我;到那時我才有辦法來為您效命。”太子說:“樊將軍在極端困難的情形下來投奔我,我不忍為了自己的私利,傷了這位長者的心,希望您替我另外想辦法!”
“原文”
荊軻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見樊於期曰:“秦之遇將軍可謂深矣,父母宗族皆為戮沒。今聞購將軍首金千斤,邑萬家,將奈何?”於期仰天太息流涕曰:“於期每念之,常痛於骨髓,顧計不知所出耳!”荊軻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國之患,報將軍之仇者,何如?”於期乃前曰:“為之奈何?”荊軻曰:“願得將軍之首以獻秦王,秦王必喜而見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匈,然則將軍之仇報而燕見陵之愧除矣。將軍豈有意乎?”樊於期偏袒搤腕而進曰:“此臣之日夜切齒腐心也,乃今得聞教!”遂自剄。太子聞之,馳往,伏屍而哭,極哀。既已不可奈何,乃遂盛樊於期首函封之。
“譯文”
荊軻知道太子不忍心這麽做,便自己去見樊於期說道:“秦國對待將軍,可以說是太殘忍了!
您的父母族人,全部被殺死或被貶為奴婢;現在聽說懸賞千斤黃金和萬家食邑來購買將軍的頭,您打算怎麽辦呢?”樊於期仰起頭來,長歎一聲,流著淚說:“我樊於期每次想起這些事,常常痛不欲生,隻是想不出辦法罷了!”荊軻說:“現在我有一個辦法,它可以解救燕國的患難,替將軍報仇,你看怎麽樣!”樊於期便走近前來說:“什麽辦法?”荊軻說:“希望借將軍的頭,來奉獻給秦王,秦王必定高興地接見我。那時候我用左手抓住他的衣袖,右手拿匕首直刺他的胸膛;這樣一來,將軍報了深仇,燕國也可以解除戰禍。將軍認為如何?”樊於期袒露出一邊肩膀,用左手緊緊地握住右臂,向前走近,說:“這正是我日夜憤恨得咬牙切齒,痛心疾首的事情,想不到直到今天才聽到您的高見。”說完便自殺了。太子聽到這消息,趕快跑了來,伏在屍體上慟哭,極為哀痛。既然無可奈何了,隻得包裹了樊於期的頭,用匣子封藏起來。
“原文”
於是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趙人徐夫人匕首,取之百金,使工以藥焠之,以試人,血濡縷,人無不立死者。乃裝為遣荊卿。燕國有勇士秦舞陽,年十三,殺人,人不敢忤視。乃令秦舞陽為副,荊軻有所待,欲與俱;其人居遠未來,而為治行。頃之,未發,太子遲之,疑其改悔,乃複請曰:“日已盡矣,荊卿豈有意哉?丹請得先遣秦舞陽。”荊軻怒,叱太子曰:“何太子之遣?往而不反者,豎子也!且提一匕首入不測之強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與俱。今太子遲之,請辭決矣!”遂發。
“譯文”
於是,太子丹開始尋求天下最鋒利的短劍,終於得到了趙國徐夫人的匕首,花百金買了來,叫工匠用毒藥浸染在匕首上,拿人先試驗一下,隻要劃破流下一絲的血,人便立刻斃命。於是便準備好行裝,打發荊軻動身。燕國有個勇士秦舞陽,年紀十三歲時,殺了人,人都不敢瞧他一眼。太子丹便叫秦舞陽當副使陪伴荊軻。荊軻另外等候一個朋友來,想同他一道去,但是那人住的地方很遠,還沒有來到。荊軻便先替那人準備了行裝,過了一些時候,還沒動身。太子嫌他遲緩,懷疑荊軻反悔,就敦促荊軻說:“時間已經緊迫了,難道荊卿還有什麽想法嗎?
我想先打發秦舞陽走。”荊軻大怒,斥責太子說:“為什麽太子這樣打發人!隻顧前去,卻不能達成任務回來報命的人,才是無用小子呀!況且隻拿著一把短劍,進入禍福難測的強秦,我所以逗留不走的原因,是要等待我的友人來了一道去。如今太子既然嫌我怠慢,那麽就此辭別動身起程算了!”說完便出發了。
“原文”
太子及賓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漸離擊築,荊軻和而歌,為變徵之聲,士皆垂淚涕泣。又前而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複為羽聲慷慨。士皆瞋目,發盡上指冠。於是荊軻就車而去,終已不顧。
“譯文”
太子丹與知道這件事情的賓客們,都穿戴著白衣白帽來為他們送行。到了易水邊,已經餞行之後,荊軻就要上路入秦了。這時高漸離擊著築,荊軻便和著節拍唱歌,唱的是“變徵”淒涼的調子,送行的人都流淚滿麵。荊軻又走上前唱道:“風聲蕭蕭嗬,易水寒;壯士這一去啊,不再歸還!”又唱出悲壯慷慨的“羽聲”調子,送行的人都睜起怒眼,頭發根根豎起衝向帽子,於是荊軻頭也不回地上車起程了。
“原文”
遂至秦,持千金之資幣物,厚遺秦王寵臣中庶子蒙嘉。嘉為先言於秦王曰:“燕王誠振怖大王之威,不敢舉兵以逆軍吏,願舉國為內臣,比諸侯之列,給貢職如郡縣,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廟。恐懼不敢自陳,謹斬樊於期之頭,及獻燕督亢之地圖,函封,燕王拜送於庭,使使以聞大王,唯大王命之。”秦王聞之,大喜,乃朝服,設九賓,見燕使者鹹陽宮。荊軻奉樊於期頭函,而秦舞陽奉地圖匣,以次進。至陛,秦舞陽色變振恐,群臣怪之。荊軻顧笑舞陽,前謝曰:“北蕃蠻夷之鄙人,未嚐見天子,故振慴。願大王少假借之,使得畢使於前。”秦王謂軻曰:“取舞陽所持地圖。”軻既取圖奏之,秦王發圖,圖窮而匕首見。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驚,自引而起,袖絕。拔劍,劍長,操其室。時惶急,劍堅,故不可立拔。荊軻逐秦王,秦王環柱而走。群臣皆愕,卒起不意,盡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諸郎中執兵皆陳殿下,非有詔召不得上。方急時,不及召下兵,以故荊軻乃逐秦王。而卒惶急,無以擊軻,而以手共搏之。是時侍醫夏無且以其所奉藥囊提荊軻也。秦王方環柱走,卒惶急,不知所為,左右乃曰:“王負劍!”負劍,遂拔以擊荊軻,斷其左股。荊軻廢,乃引其匕首以擿秦王,不中,中桐柱。秦王複擊軻,軻被八創。軻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罵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約契以報太子也。”於是左右既前殺軻,秦王不怡者良久。已而論功,賞群臣及當坐者各有差,而賜夏無且黃金二百溢,曰:“無且愛我,乃以藥囊提荊軻也。”
“譯文”
來到秦國,荊軻拿著價值千金的禮物,毫不吝嗇地賄賂了秦王的寵臣中庶子蒙嘉。蒙嘉先替他向秦王報告說:“燕王果真害怕大王的聲威,不敢出兵抵抗秦國的軍隊;願意率領百官臣服大王,排在附庸秦國的諸侯行列裏,像郡縣一樣地納貢,以便能夠奉守先王的宗廟。因為心裏恐懼,不敢親自來覲見大王,特地斬了樊於期的頭,並獻上燕國督亢地方的地圖,在匣裏封好,燕王親自到宮廷前拜送,派遣使者前來稟告大王。敬候大王的命令!”秦王聽了,非常高興,便穿上朝服,設九賓大禮,在鹹陽宮召見燕國使者。荊軻捧著裝有樊於期頭顱的匣子,秦舞陽捧著裝地圖的匣子,兩人一前一後按次序進來。到了階前,秦舞陽嚇得變了臉色,渾身戰栗,君臣感到奇怪。荊軻回頭來向秦舞陽笑笑,才向前謝罪說:“他是北方藩屬蠻夷的野人,從來沒有見過天子,所以他非常害怕。希望大王不要介意,也能在大王麵前完成使者的任務。”秦王對荊軻說:“把秦舞陽捧的地圖遞上來。”荊軻便取了地圖,呈上去,秦王打開地圖來看,地圖打開到最後,匕首露了出來。荊軻便用左手抓住秦王的衣袖,而右手拿起匕首就刺秦王;沒有刺到身上,秦王大驚,竭盡全力地跳了起來,將衣袖也扯斷了;他想拔劍,劍很長,便用一手先抓住劍鞘。這時候他心裏十分惶恐緊張,劍又插得很牢固,所以不能立刻把劍拔出來。荊軻緊緊追趕秦王,秦王繞著柱子逃跑。群臣都驚慌失措,因為事起倉猝,出人意料,全失去了常態。按照秦國的法令:群臣在殿裏侍駕的,不準佩帶任何兵器。那些擔任侍衛的郎中們帶著兵器,都排列在殿下,沒有皇上的命令,是不準上殿的。正在緊急的時候,來不及傳令給侍衛,因為荊軻才能追趕秦王。群臣倉猝慌急間,沒有武器來製服荊軻。隻得舉起空手來打他。這時候侍醫官夏無且,用他所捧著的藥囊來投擊荊軻。秦王正在繞著柱子逃跑,倉猝驚急,不曉得怎麽辦才好。左右群臣便大聲喊道:“大王!把劍背起來!”秦王這才把劍背起來,拔出劍來擊殺荊軻,砍斷了他的左腿。荊軻殘傷了,便舉起匕首擲向秦王,沒有擊中,打到銅柱上,秦王再用劍擊刺荊軻,荊軻身上有八處地方受了重傷。荊軻知道事情已經失敗,便倚靠著銅柱笑,蹲坐在地上大罵道:“事情所以不能成功,隻因為想活捉脅迫你下令退還諸侯的土地,來回報太子丹。”於是左右的人上前殺了荊軻,秦王心裏鬱悶了很久。後來論功賞賜群臣,並處罰失職有罪的人,各有不同;賞賜夏無且二百鎰黃金,秦王說:“無且愛護我,才拿藥囊投擊荊軻呀。”
“原文”
於是秦王大怒,益發兵詣趙,詔王翦軍以伐燕。十月而拔薊城。燕王喜、太子丹等盡率其精兵東保於遼東。秦將李信追擊燕王急,代王嘉乃遺燕王喜書曰:“秦所以尤追燕急者,以太子丹故也。今王誠殺丹獻之秦王,秦王必解,而社稷幸得血食。”其後李信追丹,丹匿衍水中,燕王乃使使斬太子丹,欲獻之秦。秦複進兵攻之。後五年,秦卒滅燕,虜燕王喜。
“譯文”
於是,秦王大怒,增加軍隊到趙國去,命令王翦的軍隊去進攻燕國,十月,攻破了燕都薊城。燕王喜、太子丹等帶著他們所有的精銳部隊,向東逃到遼東固守。秦將李信對燕王緊追不舍,代王嘉便寫信給燕王喜說:“秦國所以窮追不舍的原因,就是因為太子丹派人刺秦王的緣故。如今假使您真能殺掉太子丹,把他的頭顱獻給秦王,秦王必定消氣便可撤兵,而燕國還可以僥幸不致於滅亡。”後來,李信緊追太子丹,太子丹逃匿在衍水這地方。燕王便派人殺了太子丹,預備把他的頭顱獻給秦國。然而秦國沒退兵還是進兵攻擊他。五年後,秦國終於滅了燕國,活捉了燕王喜。
“原文”
其明年,秦並天下,立號為皇帝。於是秦逐太子丹、荊軻之客,皆亡。高漸離變名姓為人庸保,匿作於宋子。久之,作苦,聞其家堂上客擊築,傍偟不能去。每出言曰:“彼有善有不善。”從者以告其主,曰:“彼庸乃知音,竊言是非。”家丈人召使前擊築,一坐稱善,賜酒。而高漸離念久隱畏約無窮時,乃退,出其裝匣中築與其善衣,更容貌而前。舉坐客皆驚,下與抗禮,以為上客。使擊築而歌,客無不流涕而去者。宋子傳客之。聞於秦始皇。秦始皇召見,人有識者,乃曰:“高漸離也。”秦皇帝惜其善擊築,重赦之,乃曤其目。使擊築,未嚐不稱善,稍益近之。高漸離乃以鉛置築中,複進得近,舉築樸秦皇帝,不中。於是遂誅高漸離,終身不複近諸侯之人。
魯勾踐已聞荊軻之刺秦王,私曰:“嗟乎,惜哉其不講於刺劍之術也!甚矣吾不知人也!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為非人也!”
“譯文”
第二年,秦國統一了天下,建立了皇帝的尊號。於是秦國就下令通緝太子丹、荊軻的門客黨徒;他們全都四處逃散。高漸離改名換姓,在宋子縣避難,給人家做傭工。時間一久,覺得做工太辛苦,聽見主人廳堂上有客人在擊築,便徘徊著舍不得離開。常常出口加以評論道:“那人擊築,這些地方擊得好,那些地方擊得壞。”聽差的因此告訴主人說:“那個傭工竟然懂得音樂,私下裏評論好壞。”那家主人便叫他到堂上來表演擊築,所有在座的賓客都稱讚他擊得好,賜給他酒喝。高漸離自己想,長久以來隱姓埋名,窮困寒酸,沒有盡頭;便辭退下去,拿出他行裝中匣裏的築以及他的好衣服,恢複本來麵目,然後走向堂前來。所有在座的客人,都感到很驚訝,走下堂來和他以平等的禮節相見,把他尊為上賓。請他擊築唱歌,客人們聽後沒有不流著眼淚離開的。宋子縣的人,輪流來款待他。後來被秦始皇知曉了,秦始皇召見他。大臣中有認識的,就說:“這是高漸離呀!”秦始皇愛惜他擅長擊築,特別赦免了他的死罪,隻是弄瞎了他的眼睛;叫他擊築,沒有一次不誇他好的。從此秦始皇漸漸和他接近。高漸離便把一塊鉛塞進築裏;等到進宮靠近秦始皇的時候,他就舉起築來撲打秦始皇,但沒有打中。於是秦始皇便殺死了高漸離,以後終身不敢再接近諸侯國的人。
魯勾踐知道荊軻刺秦這件事以後,私下裏說:“唉呀!可惜他不好好研究刺劍的技術嗬!我也太不了解人了!從前我嗬斥他,他當然以為我不是他誌同道合的人了!”
“原文”
太史公曰:世言荊軻,其稱太子丹之命,“天雨粟,馬生角”也,太過。又言荊軻傷秦王,皆非也。始公孫季功、董生與夏無且遊,具知其事,為餘道之如是。自曹沫至荊軻五人,此其義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較然,不欺其誌,名垂後世,豈妄也哉!
“譯文”
太史公說:世上的人們說到荊軻,談論到太子丹“天上落下粟雨,馬頭生出角來”的話,實在是太過分;又說,荊軻刺傷了秦王,這都是謬傳。以前,公孫季功、董生和夏無且有交往,知道這件事的詳細經過,給我講過像以上所說的話。從曹沫到荊軻這五個人,他們的俠義舉動,有成功的,也有不成功的,但他們立意都很明確,不背棄他們立定的誌向,聲名能夠流傳後世,難道是虛妄得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