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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節 春申君列傳

  “原文”

春申君者,楚人也,名歇姓黃氏,遊學博聞,事楚頃襄王。頃襄王以歇為辯,使於秦。秦昭王使白起攻韓、魏,敗之於華陽,禽魏將芒卯,韓、魏服而事秦。秦昭王方令白起與韓、魏共伐楚,未行,而楚使黃歇適至於秦,聞秦之計。當是之時,秦已前使白起攻楚,取巫、黔中之郡,拔鄢郢,東至竟陵,楚頃襄王東徙治於陳縣。黃歇見楚懷王之為秦所誘而入朝,遂見欺,留死於秦。頃襄王,其子也,秦輕之。恐壹舉兵而滅楚,歇乃上書說秦昭王曰:

“譯文”

春申君,是楚國人,姓黃,名歇。遊學各諸侯國,見多識廣,在楚國頃襄王朝任事。頃襄王認為黃歇能言善辯,所以就派他出使秦國。這時秦昭王已派大將白起進攻韓、魏二國,在華陽打敗了韓、魏,並且活捉了魏國的大將芒卯,韓、魏隻好投降,對秦俯首稱臣。不久又傳來消息,秦昭王下令要白起將軍與韓、魏聯兵攻打楚國,隻是尚未出兵。楚國聽到這個消息,於是就及時派黃歇出使到了秦國。這個時候,秦國早已命令白起攻打楚國,並奪取了楚國的巫郡和黔中郡,又攻陷了鄢郢,東邊竟然到了竟陵。楚頃襄王沒有辦法,隻好把國都遷到陳縣。黃歇看到楚懷王被秦國引誘而去朝見秦王,受了欺騙而被扣留,最終死在秦國。頃襄王,是懷王的兒子,秦國不重視他。深怕秦國舉兵把楚國滅亡,所以黃歇就上書秦昭王,力諫攻打楚國是不對的,他說:

“原文”

“天下莫強於秦、楚。今聞大王欲伐楚,此猶兩虎相與鬥。兩虎相與鬥而駑犬受其獘,不如善楚。臣請言其說:臣聞物至則反,冬夏是也;致至則危,累棋是也。今大國之地,遍天下有其二垂,此從生民已來,萬乘之地未嚐有也。先帝文王、莊王之身,三世不妄接地於齊,以絕從親之要。今王使盛橋守事於韓,盛橋以其地入秦,是王不用甲,不信威,而得百裏之地。王可謂能矣。王又舉甲而攻魏,杜大梁之門,舉河內,拔燕、酸棗、虛、桃,入邢,魏之兵雲翔而不敢捄。王之功亦多矣。王休甲息眾,二年而後複之;又並蒲、衍、首、垣,以臨仁、平丘,黃、濟陽嬰城而魏氏服;王又割濮磿之北,注齊、秦之要,絕楚趙之脊,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救。王之威亦單矣。

“譯文”

“天下最強盛的國家,就是秦、楚二國,現在我聽說大王想去討伐楚國,這就好比兩隻猛虎爭鬥,兩虎相爭,必有一失,即使是最低劣的狗也能趁他們疲憊不堪的時候而擊敗猛虎!這樣的話,就不如和楚建立友好關係。現在臣就來分析其中的道理:我聽說物極必反,冬寒夏熱,循環往返,也是這個道理,事情發展到至高極點,那就會發生轉變,累棋子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現在秦國是一個大國,領土幾乎遍布天下,並擁有天下西北的二邊陲。這種情形,是自有人類以來,即使是能出萬輛兵車的國家,也沒有這麽廣闊的領土啊。且自先帝文王、莊王、至大王,三代都不忘使秦國的土地東接於齊國,以破除東邊各國合縱的盟約。當今大王不派遣盛橋去侍奉韓國,盛橋就把韓國的土地歸並到秦國來。大王不使用軍隊,不施展威力,就得到百裏的土地,大王可以說是非常賢能了。大王又派遣軍隊進攻魏國,斷絕大梁的大門,占據河內,緊接著攻克燕地、酸棗、虛地、桃地,一直進攻到邢地,魏國的軍隊,如同空中的浮雲,徘徊不前,不敢發兵援助他們。大王可謂功勳卓著。大王為了顧念兵士的疲勞,所以就停止用兵,給他們一段休養的時間,兩年後,再進攻,又攻占蒲、衍、首、垣,大兵再向前攻打,就臨近仁、平丘、黃、濟陽,而魏國隻好降服了。這時大王又割讓濮、磿以北之地給燕國,切斷齊秦與楚趙的主幹道,天下的諸侯,各自湊合在一起,而終不敢相救,大王的威力,也可說是得到充分發揮了。

“原文”

“王若能持功守威,絀攻取之心而肥仁義之地,使無後患,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也。王若負人徒之眾,仗兵革之強,乘毀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其有後患也。《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易》曰‘狐涉水,濡其尾’。此言始之易,終之難也。何以知其然也?昔智氏見伐趙之利而不知榆次之禍,吳見伐齊之便而不知幹隧之敗。此二國者,非無大功也,沒利於前而易患於後也。吳之信越也,從而伐齊,既勝齊人於艾陵,還為越王禽三渚之浦。智氏之信韓、魏也,從而伐趙,攻晉陽城,勝有日矣,韓、魏叛之,殺智伯瑤於鑿台之下。今王妒楚之不毀也,而忘毀楚之強韓、魏也,臣為王慮而不取也。

“譯文”

大王假如想要維持功績和威望永遠不衰敗,那就要打消侵略他國、擴張領土的念頭,而厚施仁義於現在所占有的土地,以免除後患。這樣的話,您就能成就三王五霸的大業。假如大王自恃人口眾多,軍事實力強,趁著摧毀魏國的餘威,而想著用武力來使天下諸侯臣服,這樣,臣恐怕就要有後患發生了。《詩經》說:‘在事情的開始,沒有好的開端,那麽就一定沒有好的結果。’《易經》說:‘狐狸渡過河,最後還是會沾濕它的尾巴。’這就是說,一件事情,在剛開頭的時候很容易,但是能保持到最後的,就很困難了。如何知道是這樣的呢?從前智伯氏,隻看到攻伐趙國的利益,卻沒有辦法預知榆次的災禍;又如吳國隻看到征伐齊國的好處,卻怎麽也沒有料到幹隧的失敗而死。這兩個國家,並不是沒有建立大功,隻因為被眼前的利益衝昏了頭,所以到後來招致滅頂之災啊!吳國因相信越國,而去征伐齊國,在艾陵戰勝了齊人,卻萬萬沒有想到當他回師的時候,竟被越王在三渚的水邊活捉了。智伯氏因相信韓、魏,而征伐趙國,攻打晉陽城,當勝利就垂手可得的時候,卻沒有料到韓、魏竟然背叛了他,在鑿台下殺死智伯瑤。而今大王隻忌妒楚國沒被摧毀,而忘記了當楚國被毀滅以後,韓、魏勢力也就強大了,臣以為大王隻要稍微考慮一下,是絕不會這樣做的。

“原文”

《詩》曰‘大武遠宅而不涉’。從此觀之,楚國,援也;鄰國,敵也。《詩》雲‘趯趯毚兔,遇犬獲之。他人有心,餘忖度之’。今王中道而信韓、魏之善王也,此正吳之信越也。臣聞之,敵不可假,時不可失。臣恐韓、魏卑辭除患而實欲欺大國也。何則?

王無重世之德於韓、魏,而有累世之怨焉。夫韓、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於秦者將十世矣。本國殘,社稷壞,宗廟毀。刳腹絕腸,折頸摺頤,首身分離,暴骸骨於草澤,頭顱僵仆,相望於境,父子老弱係脰束手為群虜者,相及於路。鬼神孤傷,無所血食。人民不聊生,族類離散,流亡為仆妾者,盈滿海內矣。故韓、魏之不亡,秦社稷之憂也,今王資之與攻楚,不亦過乎!

“譯文”

《詩經》上說:‘善於用兵的將領不遠途跋涉攻伐敵人。’由此看來,楚國才是秦值得信任的後援力量,其餘的鄰國,才是秦國的敵人呢!

《詩經》說:‘那跳躍的狡兔,一遇到獵犬,則一定會被捕獲的。他人有某種心思,我一揣度,就可知道。’現在大王中途竟然相信韓、魏二國的友善,這和當時吳相信越國如出一轍。臣聽說;敵人不可寬恕,時機不可失去。臣擔心韓、魏虛情假意說要歸附您,而實際上是想著用這種方法來欺騙大國吧!

我為什麽會這麽說呢?因為大王對於韓、魏二國沒有累世的恩德,卻有累世的怨仇啊!

韓、魏二國的父子兄弟,接連不斷地被秦國殺死的,到現在將有十代了,國家因此殘破,社稷因此損壞,宗廟也因此毀滅。他們的百姓,有的被剖肚斷腸,有的連頭帶頸被扯下來,身首異處,骸骨暴露在草澤邊,頭顱僵仆在地上。在國境之內,隨處可見,他們的父子老弱,被係著脖子,捆著手,都成了俘虜,相隨於路上。他們的鬼神,也難免孤苦哀傷,得不到祭享。百姓更是無法生活下去,以至家族流離分散,淪為仆妾的,隨處可見。所以說,不鏟除韓、魏,對秦而言實在太危險了,現在大王反而憑借他們的力量,來攻打楚國,這不是錯誤嗎?

“原文”

且王攻楚將惡出兵?王將借路於仇仇之韓、魏乎?兵出之日而王憂其不返也!

是王以兵資於仇仇恨之韓、魏也。王若不借路於仇讎之韓、魏,必攻隨水右壤。隨水右壤,此皆廣川大水,山林谿穀,不食之地也,王雖有之,不為得地。是王有毀楚之名而無得地之實也。

且王攻楚之日,四國必悉起兵以應王。秦、楚之兵構而不離,魏氏將出而攻留、方與、銍、湖陵、碭、蕭、相,故宋必盡。齊人南麵攻楚,泗上必舉。此皆平原四達,膏腴之地,而使獨攻。王破楚以肥韓、魏於中國,而勁齊。韓、魏之強,足以校於秦。齊南以泗水為境,東負海,北倚河,而無後患。天下之國莫強於齊、魏,齊、魏得地葆利而詳事下吏,一年之後,為帝未能,其於禁王之為帝有餘矣。

“譯文”

況且大王發兵進攻楚國的時候,將從哪條道路出兵呢?大王是打算向敵對的韓、魏兩國借路嗎?

倘若真要那麽做,那就該考慮自己退路了,這無異大王以軍隊來資助敵對的韓國、魏國啊!

大王假如不向敵對的韓國、魏國借路,那就一定要進攻隨水右麵的土地。隨水右麵的土地,都是山河險阻,不能耕種的土地,大王即使獲得了這塊地方,也不能算是獲得土地。這就意味著您隻有打敗楚的虛名,實際上卻並沒有得到土地啊!

“況且大王攻打楚國的時候,齊國、趙國、韓國、魏國也一定會借機發動戰爭。在這種情形下,秦、楚兩國的軍隊,苦於交戰而無法分離,魏國將趁此機會出兵攻打留、方與、銍、湖陵、碭、蕭、相這些地方。那麽從前楚國從宋國搶來的地盤,就一定會全部歸魏國所有了。齊軍向南進攻楚國,那麽就一定會占領泗上。這些土地,都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四通八達,又非常肥沃富饒,卻成了韓、魏二國的囊中之物。這也就等於大王破滅了楚國,來擴大韓、魏二國在中原地區的土地,同時也增強了齊國的勢力。僅韓、魏二國的強盛,就足以與秦國相抗衡;更有齊國,南邊以泗水為國界,東邊背靠著大海,北邊倚靠著黃河,又無後患,天下的國家,就沒有比齊、魏二國再強大的了。齊、魏二國取得土地以後,如果善加利用,賜予下麵的官吏,詳加規劃治理。一年之後,其本身雖然未能稱帝,可是他們卻足以阻止大王稱帝啊!

“原文”

“夫以王壤土之博,人徒之眾,兵革之強,一舉事而樹怨於楚,遲令韓、魏歸帝重於齊,是王失計也。臣為王慮,莫若善楚。秦、楚合而為一以臨韓,韓必斂手。王施以東山之險,帶以曲河之利,韓必為關內之侯。若是而王以十萬戍鄭,梁氏寒心,許、鄢陵嬰城,而上蔡、召陵不往來也,如此而魏亦關內侯矣。王一善楚,而關內兩萬乘之主注地於齊,齊右壤可拱手而取也。王之地一經兩海,要約天下,是燕、趙無齊、楚,齊、楚無燕、趙也。然後危動燕、趙,直搖齊、楚,此四國者不待痛而服矣。”

昭王曰:“善。”於是乃止白起而謝韓、魏。發使賂楚,約為與國。

“譯文”

而且大王您自恃地廣物博,人口眾多,軍事力量雄厚和楚國結怨,乃令韓、魏二國將帝王的重位歸送於齊國,這是大王的失策啊!

臣曾經替大王考慮過,就目前的形勢來說,不如與楚國建立友好關係,秦、楚二國聯合對付韓國,韓國一定束手無策。然後大王再憑借東山險要之地,保有河曲的利益,這時韓國就一定會成為大王的附屬國。假如大王再以十萬大軍駐守鄭國,魏國一定畏懼,就會命令許、鄢陵兩地的駐軍堅守城池,而楚國的上蔡、召陵二地,就無法與魏國互通往來了,這樣一來,魏國也就成為大王的附屬國。大王隻要一和楚國修好結盟,而關內兩個可出萬輛兵車的諸侯馬上就會降服,而秦國就與齊接壤,同時齊國右麵的土地,就可以拱手而得了。這時大王的領地,從西海一直到東海,等於中分天下,不僅可以約束天下,同時更可使燕國、趙國與齊國、楚國無法聯絡,齊、楚二國也無法接應燕國和趙國!

然後再以安危威逼燕國、趙國,脅迫齊國、楚國,這四個國家,則不攻自破。

秦昭王看了春申君的上書後說:“好極了。”於是就下令白起停止出兵,並向韓國、魏國致謝,同時派使臣以厚禮出使楚國,和楚國結成友好盟國。

“原文”

黃歇受約歸楚,楚使歇與太子完入質於秦,秦留之數年。楚頃襄王病,太子不得歸。而楚太子與秦相應侯善,於是黃歇乃說應侯曰:“相國誠善楚太子乎?”應侯曰:“然。”歇曰:“今楚王恐不起疾,秦不如歸其太子。太子得立,其事秦必重而德相國無窮,是親與國而得儲萬乘也。若不歸,則鹹陽一布衣耳;楚更立太子,必不事秦。夫失與國而絕萬乘之和,非計也。願相國孰慮之。”應侯以聞秦王,秦王曰:“令楚太子之傅先往問楚王之疾,返而後圖之。”黃歇為楚太子計曰:“秦之留太子也,欲以求利也。今太子力未能有以利秦也,歇憂之甚。而陽文君子二人在中,王若卒大命,太子不在,陽文君子必立為後,太子不得奉宗廟矣。不如亡秦,與使者俱出。臣請止,以死當之。”楚太子因變衣服為楚使者禦以出關,而黃歇守舍,常為謝病。度太子已遠,秦不能追,歇乃自言秦昭王曰:“楚太子已歸,出遠矣。歇當死,願賜死。”昭王大怒,欲聽其自殺也。應侯曰:“歇為人臣,出身以徇其主,太子立,必用歇,故不如無罪而歸之,以親楚。”秦因遣黃歇。

“譯文”

黃歇接受了秦王與楚國約為盟國的命令回到了楚國,楚君就派黃歇與太子到秦國作人質,秦國也就不客氣地將他二人扣留下來,居住了數年之後,楚頃襄王病重,可是秦王竟不允許太子完回去探視他父王。適巧楚太子與秦國的宰相應侯是好朋友,於是黃歇就問應侯說:“相國真是楚太子的好朋友嗎?”應侯回答說:“是的。”黃歇接著說:“現在楚王恐怕好不了了,秦國不如遣回他的太子。太子能立為楚君,一定會盡心盡力侍奉秦國,而且會感激您的大恩大德,這是親善盟國,而得以扶植萬輛兵車大國國君的惟一方法啊!

假如太子不能回國,那麽他隻不過是鹹陽城的一個平民罷了;楚國要是另立了太子,一定不再服侍秦國。就這樣輕易地失去盟國,並且與萬乘的大國斷絕交往,確實不是好計策啊!

希望相國能仔細的考慮考慮這件事。”應侯把這件事情稟告給秦王。秦王說:“讓太子的老師先回楚看看楚王的病,回來以後再作商議。”於是黃歇向楚太子獻計說:“秦國所以羈留太子,是想謀求更大的利益,現在太子的力量並不能對秦國有大的好處,我為此擔心。可是陽文君的兩個兒子偏偏又在宮中,大王假如不幸駕崩了,太子又不在,陽文君的兒子一定被立為繼位人,那麽太子就不能奉享宗廟了。即然這樣,就不如逃離秦國,與出使的人一起蒙混出去,臣請留下來,以死來抵當這個罪過。”楚太子於是就改變衣裝,裝扮成為楚使的車夫才混出了秦國的關口,而黃歇就留守館舍,有人拜見太子,就以太子生病為由謝絕來訪者。估計著太子已經走遠,秦國不能追及的時候,黃歇於是就自動地告訴秦昭王說:“楚太子已經回國去了,現在已經走的很遠了。我黃歇該當死罪,請求大王賜我死吧!”昭王聽後大怒,想讓黃歇自殺,應侯說:“黃歇為人臣子,寧願為其主人獻出自己的性命。太子能立為楚君,一定重用黃歇,所以不如不加罪於他,放他回到楚國去,這樣楚會和我們保持友好關係。”秦王因此就把黃歇遣送回去了。

“原文”

歇至楚三月,楚頃襄王卒,太子完立,是為考烈王。考烈王元年,以黃歇為相,封為春申君,賜淮北地十二縣。後十五歲,黃歇言之楚王曰:“淮北地邊齊,其事急,請以為郡便。”因並獻淮北十二縣,請封於江東。考烈王許之。春申君因城故吳墟,以自為都邑。

春申君既相楚,是時齊有孟嚐君,趙有平原君,魏有信陵君,方爭下士,招致賓客,以相傾奪,輔國持權。

春申君為楚相四年,秦破趙之長平軍四十餘萬。五年,圍邯鄲。邯鄲告急於楚,楚使春申君將兵往救之。秦兵亦去,春申君歸。春申君相楚八年,為楚北伐滅魯,以荀卿為蘭陵令。當是時,楚複強。

“譯文”

黃歇回到楚國三個月,楚頃襄王就死了。太子完立為楚君,他就是考烈王。考烈王元年,任用黃歇為相國,並封他為春申君,賞賜淮北十二縣的土地。過了十五年,黃歇向楚王稟告說:“淮北這一帶地方,鄰近齊國,總有被齊入侵的危險,請把這一帶地方劃為郡來治理,那就方便多了。”就著這個機會,並且把淮北的十二縣奉獻出來,請求封於江東,考烈王答應了他。春申君於是在吳都舊址上築成城堡,作為自己的都邑。

及至春申君成為楚國的宰相,齊國有孟嚐君、趙國有平原君、魏國有信陵君,他們四個人爭著禮賢下士,招請賓客,來互相傾覆攘奪,輔助國君,把持政權。

春申君擔當楚相的第四年,秦軍攻破了趙國的長平,俘虜了四十萬趙軍。第五年,秦軍圍攻趙國的國都邯鄲。邯鄲向楚國告急求救,楚國就派春申君率兵去援助趙國,秦軍撤退了,春申君也就回到楚國來。春申君擔任楚相的第八年,為楚北伐,消滅了魯國,任用荀卿為蘭陵縣令,這個時候,楚國又強盛了起來。

“原文”

趙平原君使人於春申君,春申君舍之於上舍。趙使欲誇楚,為玳瑁簪,刀劍室以珠玉飾之,請命春申君客。春申君客三千餘人,其上客皆躡珠履以見趙使,趙使大慚。

春申君相十四年,秦莊襄王立,以呂不韋為相,封為文信侯。取東周。

春申君相二十二年,諸侯患秦攻伐無已時,乃相與合從,西伐秦,而楚王為從長,春申君用事。至函穀關,秦出兵攻,諸侯兵皆敗走。楚考烈王以咎春申君,春申君以此益疏。

“譯文”

有一次,趙國平原君派使者來拜見春申君,春申君把平原君的使者安排在上等客舍居住。趙國的使者想向楚國炫耀本國的富庶,故意用玳瑁簪來綰頭發,並拿著用珠玉鑲飾的刀劍鞘子,請見春申君的門客。當時春申君的門客有三千多人,上賓都穿著用寶珠做的鞋子來會見趙國使者,趙國使者見了大為羞愧。

春申君擔任楚相十四年的時候,秦國莊襄王被立為國君,任用呂不韋為相國,並封他為文信侯。消滅了東周。

春申君擔任楚國相國的第二十二年,當時的各國諸侯,擔心秦國不會停止侵略各國,於是就互相聯合起來,向西討伐秦國,推舉楚王為縱約之長,春申君當權主持政事,抵達函穀關,秦國就出兵迎擊,諸侯的軍隊戰敗逃走了,楚考烈王把這件事情歸罪於春申君,日漸疏遠春申君。

“原文”

客有觀津人朱英,謂春申君曰:“人皆以楚為強而君用之弱,其於英不然。先君時善秦二十年而不攻楚,何也?秦逾黽隘之塞而攻楚,不便;假道於兩周,背韓、魏而攻楚,不可。今則不然,魏旦暮亡,不能愛許、鄢陵,其許魏割以與秦。秦兵去陳百六十裏,臣之所觀者,見秦、楚之日鬥也。”楚於是去陳徙壽春;而秦徙衛野王,作置東郡。春申君由此就封於吳,行相事。

“譯文”

春申君的門客中,有一位觀津人名叫朱英,對春申君說:“人們皆以為楚國本是一個強國,可是用您為相國卻使得楚日益衰弱,我不認同這種觀點。當先君在位的時候,秦國有二十年的時間不敢攻打楚國,是為什麽呢?那是因為秦國要逾越黽隘的關塞來攻打楚國,不方便,要是向兩周借路,背後韓、魏會趁機攻擊他,在這種情形下攻打楚國是不可以的。可是現在就不是這種形勢了,魏國危在旦夕,無論如何也沒有力量來防守許、鄢陵這兩個城邑,而且魏國已答應把這兩個城邑割讓給秦國,這樣,秦兵距離我楚國的陳隻有一百六十裏遠,現在,依我看,秦隻會攻打我們楚國。”楚國於是離開陳,遷都到壽春,秦國則遷徙衛野王,設置東郡。春申君從此就封地於吳,執行其相國的職務。

“原文”

楚考烈王無子,春申君患之,求婦人宜子者進之,甚眾,卒無子。趙人李園持其女弟,欲進之楚王,聞其不宜子,恐久毋寵。李園求事春申君為舍人,已而謁歸,故失期。還謁,春申君問之狀,對曰:“齊王使使求臣之女弟,與其使者飲,故失期。”春申君曰:“娉入乎?”對曰:“未也。”春申君曰:“可得見乎?”曰:“可。”於是李園乃進其女弟,即幸於春申君知其有身,李園乃與其女弟謀。園女弟承間以說春申君:“楚王之貴幸君,雖兄弟不如也。今君相楚二十餘年,而王無子,即百歲後將更立兄弟,則楚更立君後,亦各貴其故所親,君又安得長有寵乎,非徒然也?君貴用事久,多失禮於王兄弟,兄弟誠立,禍且及身,何以保相印江東之封乎?今妾自知有身矣,而人莫知。妾幸君未久,誠以君之重而進妾於楚王,王必幸妾;妾賴天有子男,則是君之子為王也,楚國盡可得,孰與身臨不測之罪乎?”春申君大然之,乃出李園女弟謹舍,而言之楚王。楚王召入幸之,遂生子男,立為太子,以李園女弟為王後。楚王貴李園,園用事。

李園即入其女弟,立為王後,子為太子,恐春申君語泄而益驕,陰養死士,欲殺春申君以滅口,而國人頗有知之者。

“譯文”

楚考烈王沒有兒子,春申君為此甚感憂慮,於是就尋求容易受孕的婦人進獻給楚王,雖然進獻了很多,可是始終沒有生下兒子。這時趙人李園帶來他的妹妹,想把她進獻給楚王,又聽說楚王沒有生育能力,恐怕時間一久她會失去寵幸。所以李園取消了這一念頭,請求作春申君的門客,不久向春申君告假回家,而且故意延誤回來的日期。回來後,進見春申君,春申君問他為何這麽晚才回來,於是李園回答說:“齊王派使者來求聘臣的妹妹,因與使者飲酒,所以延誤了日期。”春申君說:“是否送了聘禮?”李園回答說:“沒有。”春申君說:“我可以見見她嗎?”回答說:“行。”於是李園就把自己的妹妹進獻給春申君,並得到春申君的寵幸。後來知她已懷有身孕,李園就和他的妹妹商量。李園的妹妹趁這一個機會,勸告春申君說:“楚王對您的尊重信任,就是兄弟也比不上啊!而今您擔任楚相二十多年,可是楚王卻沒有兒子,假如楚王百年之後,將更立他的兄弟。新君即位後,必定會各使他從前所親近的人得到貴顯,您想長久受寵,談何容易啊!因您在楚王麵前貴顯當權太久,對楚王的兄弟麵前失禮的地方一定很多,楚王的兄弟果真得立為楚王,恐怕您就要大禍臨頭了,到時你用什麽保住相印和江東的封地呢?現在賤妾自知已經懷有身孕,可是別人並不知道這件事,賤妾得到您的寵愛時日尚淺,果真以您的重望把賤妾進獻給楚王,楚王一定寵愛賤妾,賤妾如托天之幸而生下一個男孩,那麽日後的楚王就是您的兒子。整個楚國都是你的了,誰又能降臨不測的大罪在您的身上呢?”春申君深以為然,於是就把李園的妹妹送出去居住在館舍中,並且守衛謹嚴,然後稟報楚王。楚王將李園的妹妹召入宮中,非常寵愛她,不久便生下一個男孩,立為太子。所以李園的妹妹,就為王後了。楚王重用李園,李園執掌朝中政事。

李園已經使他的妹妹進宮,立為王後,兒子為太子,害怕春申君言語泄密,而且驕矜,便暗中收養亡命之徒,想殺害春申君來滅口,這時楚國不乏知道內情的人。

“原文”

春申君相二十五年,楚考烈王病。朱英謂春申君曰:“世有毋望之福,又有毋望之禍。今君處毋望之世,事毋望之主,安可以無毋望之人乎?”春申君曰:“何謂毋望之福?”曰:“君相楚二十餘年矣,雖名相國,實楚王也。今楚王病,旦暮且卒,而君相少主,因而代立當國,如伊尹、周公,王長而反政,不即遂南麵稱孤而有楚國?此所謂毋望之福也。”春申君曰:“何謂毋望之禍?”曰:“李園不治國而君之仇也,不為兵而養死士之日久矣,楚王卒,李園必先入據權而殺君以滅口,此所謂毋望之禍也。”春申君曰:“何謂毋望之人?”對曰:“君置臣郎中,楚王卒,李園必先入,臣為君殺李園。此所謂毋望之人也。”春申君曰:“足下置之。李園,弱人也,仆又善之,且又何至此!”朱英知言不用,恐禍及身,乃亡去。

“譯文”

春申君擔任楚相二十五年的時候,楚考烈王病了。朱英對春申君說:“世間有意料之外的大福,也有意料之外的大禍,現在您處在生死無常的國家,侍奉喜怒不定的君主,如何可以沒有吉凶忽為的人來幫助您呢?”春申君說:“什麽叫意料之外的大福?”朱英回答說:“您擔任楚的相已經二十多年,雖然名分上您居於相位,可是,實際上您就是楚王啊!現在楚王病重,很快就會不久於人世,一旦楚王死去,而您就是輔佐少主的人,因而代替少主執政當國,就像伊尹、周公一樣,等到楚王年長,再把政權交還給他,要不您就南麵稱王而據有楚國?這就是我所說的不望而忽至的大福啊!”春申君說:“何謂不望而忽至的大禍?”朱英回答道:“李園因為無法執掌國政而視您為仇敵,雖然他不統領軍隊,可是他暗中豢養死士的時間已經很久了。等到楚王一死,李園一定先行入宮掌握政權而殺您滅口。這就是我所說的不望而忽至的大禍啊!”春申君說:“何謂凶吉忽為的人呢?”朱英回答說:“請您先安置我擔任近侍楚王的郎中,楚王死後,李園一定先行入宮,到時候我替您把李園殺了。這就是所說的凶吉忽為的人啊!”春申君說:“先生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吧,李園是一個懦弱的人,我素來待他不薄,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出這種事情來。”朱英知道自己的諫言不被采用,恐怕惹禍上身,於是就偷偷地逃走了。

“原文”

後十七日,楚考烈王卒,李園果先入,伏死士於棘門之內。春申君入棘門,園死士俠刺春申君,斬其頭,投之棘門外。於是遂使吏盡滅春申君之家。而李園女弟初幸春申君有身而入之王所生子者遂立,是為楚幽王。

是歲也,秦始皇帝立九年矣。嫪毐亦為亂於秦,覺,夷其三族,而呂不韋廢。

“譯文”

這之後過了十七天,楚考烈王死了,李園果然先行入宮,埋伏死士在棘門以內。春申君剛走進棘門,李園事先埋伏的死士從兩麵刺殺春申君,把他的頭割下來,扔在棘門的外河。隨即派遣吏卒把春申君的家人斬盡殺絕。而李園的妹妹最初得寵於春申君懷孕而進入王宮所生的兒子遂被立為楚王,他就是楚幽王。

這一年,秦始皇即帝位已有九年了。這時嫪毐也想在秦國叛亂,事情敗露後,秦始皇誅殺了他的三族,而這時的秦相呂不韋也被廢黜了。

“原文”

太史公曰:吾適楚,觀春申君故城,宮室盛矣哉!初,春申君之說秦昭王,及出身遣楚太子歸,何其智之明也!

後製於李園,旄矣。語曰:“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春申君失朱英之謂邪?

“譯文”

太史公說:我到了楚國,看見春申君的故城,宮室的建築,非常的華美。當初,春申君勸說秦昭王,以及獻身為主並派人遣送楚太子歸國,是多麽明智的舉措啊!

後來反而受製於李園,又是何等的糊塗?俗語說:“當斷不斷,必留後患。”這不就是在說春申君不采用朱英諫言的錯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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