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接到了娘的電話。娘說:小影兒啊,你快回來吧,你爸得的是尿毒症,晚期。
那天,我遊走在街上,因為接到娘的電話,我讓我的雙腿得到了休息,坐上了一輛出租車。
我站在了張大姐麵前,我說:你知道我和寧老師的感情,你也對我不薄,可不可以借我些錢,給我爸換腎。
張大姐說:如果寧老師在,我可以借你,可惜他不在了。他在他是我的主心骨,他不在別人是我的主心骨。如果他是我的主心骨我可以借你,而另一個主心骨和你沒什麽感情,所以我不能借你。再說,寧老師的死,和你有關,你要是不和他打什麽麻將……
這時,張大姐眼裏含著淚,接著化成了憤怒,直視我的眼睛讓我退縮著。
現在,老寧的死已經全是因為我。先是張大姐這麽認為,接著其他老師也這麽認為。他們說,如果我不勾搭寧老師打麻將,就不會有這麽多事來。現在,我也這麽認為,如果他不天天打麻將,小胡與張大姐的事就可能不會發生;如果他們的事不發生,寧老師就不會砍小胡,也不會輸掉他所有的錢。
老寧的死還有其他避免的可能,如:老寧的爹媽如果沒生過他,或者小胡根本不存在,抑或是我不存在。當然,這些解釋都比較牽強。
現在,老寧就是我害的。張大姐願意這麽認為,張大姐的朋友們願意這麽認為,我在學校基本沒有什麽朋友,有一個已經死了,所以,這就成了一個事實。
最終,我逃跑了。逃跑時,張大姐的憤怒化成了四個字:什麽東西。
我逃到了校長室。
推開校長室的瞬間,校長正笑咪咪地望著我。
校長說:你的事以前有人跟我提過,最近你們教研室出了不少事,少了兩個教學編。按常理講對你應該照顧,畢竟是本校的學生……
我抽出一支現買的玉溪遞了上去。
校長擺了擺手,從桌上摸出一盒軟中華,抽出一支,把煙咀在水杯裏醮了醮,吹了兩口點上。他說:可是,聽老師們反映你老也不按時上班,最近還經常請假。你說這樣給你個教學編,大夥也不能服啊。你的事兒得開黨組會的時候研究一下……
我說我不是要這個,我是想借錢。借二十萬,給我爸換腎。
“二十萬?”現在,校長又轉移了話題。“你爸得的什麽病?”
“尿毒症!”
“你爸不是本院教職工,借出去沒法兒說。”
“那別人怎麽能?”
“別人……”
“校長……那是救命錢……”
校長站了起來,“你去下財務處,先找孫處長說下情況,然後讓他打個報告給我,拿到黨組研究!”
我低著頭,含著淚,感謝著領導的關懷,感謝著校長笑盈盈地將我送出門。我輕輕把門帶上,彎腰係踢開的鞋帶。門裏傳來陰聲陰氣的聲音:孫處長啊,一會兒體育教研室有個老師要去你那兒借錢,咱這情況你也知道,最近錢打不開點兒,這口兒再開是不是不好?還有,老師對他反映也不好……
我緩慢地站起,再一次推開校長室的門。校長剛放下電話,和藹地望著我:“怎麽回來了?快找孫處長說去,要下班了。”
我臉上的淚還沒有幹,我跪在了地上,我的膝蓋砸在了地板上。
“校長,那是救命錢……”
校長已經站起,他沒有扶我,而是拎起衣架上的風衣,徑直推開了門。他的腿邁出房間的瞬間,我回身抱住。
“別這樣兒,我還有事,你找孫處長說去!”
我的手被踢開,腳步聲漸漸遠去。
我跌撞著站起,蹣跚著走出房間,又瘋了般向腳步聲衝了出去,大吼著:“為什麽別人能幫,我不能幫?”
沒有人理我。
“為什麽別人能幫,我不能幫?”
沒有人理我。
“為什麽別人能幫,我不能幫?”我向樓梯吼著。
沒有人理我。
“校長,你給我說!”
現在,有人理我了,樓道裏傳來陰聲陰氣的聲音:“因為你不像老師!”
我又坐在了地上。接著,我又站起,狠狠踢向走廊窗子上的玻璃。“老子不幹了!老子不他媽受你管了!”
我吼著,隨著爆破聲,我追逐著。
辦公樓外,我被人攔下。
校長送了我四個字:“什麽東西!”接著狠狠地摔上了車門。
我離開了學校,走在街上,我的心裏沒有了鑼音,隻有憤怒。憤怒又產生了力量,那歌聲再次在我心裏響起:擦幹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
我擦幹了臉上的淚痕,心裏刻著憤怒與自信。
現在,我的手在空氣中甩了甩,掏出老寧送的手機,給蔣豔打了過去。
蔣豔說有事?我說有,你在哪兒?在家!問清了地址,我說你等著!蔣豔說有事電話裏說。我說不行,你等著!
我挺直了胸,坐上一輛出租車。我想,此刻我的臉隻能用堅毅兩個字形容。
我打電話給張大姐,我說,騷老娘們兒,我不在學校幹了!接著我掛斷,又打給王宇,我說,我不在學校幹了!接著,我關了機。
我大踏步走進蔣豔的高級公寓,敲開蔣豔的門。現在,蔣豔就站在我的對麵,一件寬鬆的睡袍遮著她豐盈的身體。我板著臉彎腰擺正褪下的鞋,灑脫地站直身體,繞過一臉茫然的蔣豔,坐在了沙發上。
“有事?”
“有!”我拿起茶幾上的空杯,自己接了杯水,猛然一口幹掉,接著又倒了一杯。“蔣豔,你坐過來!”
“哈,你又中獎啦?”
“你坐過來!”我壓抑著想吐的衝動。
蔣豔勉強地坐在我旁邊。
我又喝了口水:“蔣豔,我鄭重地和你說,我想娶你!”
“娶我?”
“對!我不在學校呆了,我想和你出來做生意!”
“做生意?”蔣豔的眉毛豎了起來。
“對!這次我不騙你!我是認真的!”
“葉……嗬嗬……葉明影……哈哈哈,你笑死我啦!”蔣豔狠狠地拍了下大腿,“你怎麽這麽愁人啊?”
“別笑,我是和你說正經的!”我依舊板著臉。
蔣豔的手又賞了大腿一個巴掌,“哈哈哈……哈哈哈……葉明影,你咋那能開玩笑呢?你真有病……。”
“你笑啥?我和你說正經的呢!”我的眉毛也立了起來。
蔣豔繼續笑著,前仰後合:“葉明影,哈哈哈,我有男朋友啦啊!”
“什麽?誰?”
蔣豔站了起來,扭動著腰肢,頭不停在空氣中甩著。“哈哈哈,全來啊……”
“什麽?他能跟你?”
蔣豔不笑了:“葉明影,你說啥呢?”
“他能……跟你嗎?”
“全來啊,咱同學來啦。”蔣豔大咧咧地喊著,接著回身敲了敲臥室的門。
門開了,臥室裏走出隻穿一條短褲,打著哈欠的趙全來。“明影啊,來了啊。要不幹了啊?不幹也好,當個老師有啥出息?對,你得做生意,做生意好啊,你那腦袋衝,幹啥都能行,要不咱倆合股幹點啥?對了,你不是寫書寫得好嗎,當作家也不錯啊……”
我站了起來。
“別客氣,坐坐坐!”趙全來行使著主人的熱情。
我沒有坐下,奔向了鞋。我彎著腰,用力地彎腰,盡量讓臉靠近地麵。這個過程很長,我好像很久都沒有穿上鞋,我穿了很久,在提上第二隻鞋的瞬間,擠出了這樣幾個字:“我爸病了,急需要錢。”
“啥病?”
“尿毒症……”
“啊?透析就行吧?不對,重的得換腎,這可不少錢啊……”趙全來歎了口氣,“明影啊,我給你出個主意,你到學校去借,學校這事兒能幫的,再說,估計你這為人,和學校領導也能混得不錯……”
“學校不借……”
“剛才他說過不在學校幹了嘛!”蔣豔幫我否定著趙全來的提議,“那……你找朋友借借……”蔣豔的聲音。
我的眼睛仍看著地麵,搖了搖頭:“我沒有什麽朋友……”
“唉——男人要是連爹媽都救不了,最可悲了……真夠難為你的……”趙全來同情著我。
我的淚水湧出,現在,我穿好鞋了。我站起,依舊低著頭,緩慢地下了樓。
樓上窗子傳來趙全來的喊聲:“明影啊,我再給你出個主意,你把你的腎換給你爸,這種血緣關係的成活率高……”
我對著地麵,輕聲說了句: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