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著眼睛躺在床上,一直睡不著。下周就校慶了,吳迪會不會去?該怎樣同她解釋,才能消除她對我的誤會?越想越煩,心裏覺得憋屈。我下床翻出一瓶啤酒,喝了兩口,感覺索然無味,索性趿拉著拖鞋下了樓。
剛到樓梯口,突然聽到啪的一聲,伸脖子一看,原來又有玻璃被砸了,不過這次是彩票店的,慌慌張張往回跑的卻是小賣店的老太太。
正想縮回身子,老太太發現了我,再撤回去我倒顯得偷偷摸摸了,隻好四目相對。老太太瞪了我一眼。我裝作若無其事邊走邊說,這路上的車老軋起石子蹦到玻璃。老太太眼裏閃著光,說那是那是,我剛追出去,車就跑沒了。我說是啊,您老腿腳不利索,追不上。老太太向我投過一絲感激,如果再年輕三十歲,估計都能以身相許。
她砸得挺好,省得我動手了。
坐在肉串店裏,叫了啤酒和幾個板筋、兩個豬手。對麵的圓桌坐著七八個喝得正歡的四五十歲男人,其中正說話的一個黑瘦的是他們的焦點。
“最近我小舅子的大舅哥的同學要來C市開個投資公司,要找投資項目和合作對象,聽說第一筆款到就一千萬。”
“多少?”從氣質上看,說話的胖男人更像他們的核心。
“一——千——萬!”黑瘦男人一字字蹦了出來。接著是一陣倒吸涼氣聲。
胖男人舉起粗短的拇指,引起了全桌人的注意,大家的目光隨著他的手緩緩落下。隻聽砰的一聲,手指杵在了桌子上。胖男人在人們崇拜和期待的目光下,緩緩地說:“給——我——拿——下!”
“對,拿下!”周圍的人也堅定地附和著。
黑瘦男人用令人信服的目光送去一個讓胖男人充分信任的信號:行,一定辦到!
人們沸騰起來,其中一個舉起杯,同胖男人碰了下,又移向那個黑瘦男人:“兄弟,好兄弟!到時候我用五萬,不幹力工了,和你嫂子開個飯店。”
又一個也融入進來:“我用十萬,開個修理部,不去打更了。”
黑瘦男人點著頭:“行!大哥,你用多少?”
胖男人咳嗽了一聲,人們頓時又變得安靜。“這錢咱不能亂動,咱要拿出一百萬開個裝修公司,拿錢進些漆,專門幹汽車廠的塗料工程。我以前上班的時候一個月六百,咱幹這個,一個月大夥都能開上一千塊。剩下那九百萬不急,看好啥咱再幹,不行就貸出去,利息也是錢。”
“對,還是大哥英明,在一汽那片兒好使,認識那兒的科長。”
歡呼聲中,大家推杯換盞,胖子揮了下手,人們又靜了下來。“大家湊湊,看有多少錢,別花冒了。”
我差點兒把含在嘴裏的啤酒噴掉,心情頓時好了起來。
桌上的零錢放了一堆,胖子用手小心地捋在了一起,又直起身,吆喝著:“服務員,算算現在花了多少錢?”
服務員回身拿過賬單:“七十七!”
黑瘦男人把本子搶過去,嘴角邊張合著算著加法,邊皺眉,最後終於抬起頭,說了一聲“對”。
胖子又吆喝起來:“再來一瓶二鍋頭,要加熱!”接著把手伸進褲兜裏摳出一塊錢硬幣,連同那把規整的零錢一起交給了服務員。
我邊聽著他們討論是兩塊五一包的“生命源”好抽,還是胖子的旱煙葉子過癮;邊想著應該跟吳迪怎麽解釋,才能消除那天的誤會。
想著想著,我又笑了。對桌那些閑著沒事、紙上談兵的人都能獲得這麽多快樂,我這個光榮的高校人民教師,何必把自己弄得那麽不開心呢?解釋啥啊?人家吳迪都結婚了,我還費那勁兒幹啥?
我跟服務員叫了包“玉溪”。服務員說店裏沒有,得到外邊買。我心說你店裏當然沒有。我說你這兒最好的是什麽煙?服務員說是七塊錢的“紅雲”。我說行,就來這個。
烤串的老板忙活完了,搓著手坐在我右邊。我說老板生意咋樣?老板說不行,不好混啊,這稅和其他費用一交,基本就是對付活著。我作體恤民間疾苦狀說,我是政協委員,有機會一定把你們的負擔問題寫成提案,報給政府。老板說你不是學校老師嗎?也進政府了?我吃了一驚,心想可別說了,搞不好漏了,也許他不知道政府和政協的區別,卻知道我的老底。
正趕上對桌搭話說:“還是你幹得不好,等我們錢下來,把你這店兌了,看我們咋幹。”
他們話太多,我不能再留在這裏了,搞不好吹大了丟人,連忙叫服務員埋單。
回家的路上,我邊想著彩票店被砸的事,邊幹笑著。路過那個被砸的大洞,我想象著明天彩票店老板上班時的氣憤情景。真是活該,我讓你壞!
回到樓上,衝了個澡,仰頭大睡。
早晨起來,已是八點多鍾。很遺憾,錯過了那個暴跳如雷的場麵。我打開窗戶,欣賞著周末快樂的人群。象棋的啪啪聲、小販的叫賣聲,以及可以把小腿掛在背上的中年男人錄音機裏播放的二胡聲,交織成一片,生機盎然,讓人以為這是一個春天。意淫美女大腿的瘋子,臉部也陽光燦爛。女人的大腿大多已裹上了一層布,但個別出現的肉色,更讓他在驚詫中垂涎。這就如同吃飯,每天都按時進食,少了一份饑餓感,同樣,也缺少了由饑到飽的享受過程。星光點點的肉色,更是他饑渴中的盛宴。我在想,這老家夥冬天該怎麽過?或許對春天的渴望,是他生命不息的支撐點,我替人家操什麽心?
吃過早飯,拎著剩下的饅頭下了樓。瘋老頭接過饅頭,邊給我作揖邊說謝謝。我說你到底瘋不瘋?瘋老頭說我根本不瘋,別人就說我精神有點兒毛病。我說你從哪兒來?瘋老頭說自遠方來。我心裏“唉喲”一聲,這家夥說話還有點兒詩意。我說你知道那天是誰澆的你?瘋老頭詭秘地向四周望了望,低聲說,你知我知。我的臉突然漲緊。瘋老頭嘿嘿笑著說,年輕人,放心,我決不會說。你臉還會紅呢,有些良心,算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