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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沁園春·雁塔山憶舊

  作者簡介:周崇舜,1984年畢業於由楚雄師專承辦的雲南師大中文專業函授本科班。曆任楚雄林業機械廠黨委書記,楚雄市委常委、宣傳部長,市政協副主席、市委統戰部長,楚雄州文聯副主席等職。現為雲南省美術家協會理事,楚雄州美術家協會主席。

壯歲求學,群英薈萃,情係雁山;憶大地春回,百廢俱興,傳道授業,五載寒窗;良師益友,風骨文采,學問實踐譜新篇;流連處,瞻雁峰文筆,朝旭晴嵐。

回首二十三年,喜大地山河換新顏;故人各千秋,立業建功,擊楫中流,多少克難?流年似水,早添華發,回首歲月未等閑;弦歌處,喜院校崛起,桃李萬千。

回望雁塔 郭思九

作者簡介:郭思九,男,研究員,1936年1月生,雲南大姚人,於1955年畢業於楚雄師範學校4班。先後擔任省文化廳藝術處副處長、省民族藝術研究所所長、省戲劇家協會副主席、名譽主席、《民族藝術研究》主編等職。發表或出版《雲南戲劇藝術散論》、《關肅霜藝術論》等作品及文論300多萬字,其中有20多篇論文分別在日本、中國台灣報刊轉載。出版《佤族文學簡史》、《彝族文學史》、彝族長詩《梅葛》、《查姆》、《賽玻嫫》等著作20種,創作《兩個老社員》等劇本、小說、散文、童話60餘篇。1993年獲“雲南省首屆文學藝術創作獎”,2006年獲“雲南文學藝術成就獎”。



回望昨天,昨天已成為曆史。曆史,是需要不斷回望的。

我回望雁塔,就是回望五十年前那段雁塔風鈴伴書聲的曆史。

雁塔位於楚雄州府所在地鹿城鎮南部雁塔山之巔。對它的曆史,我沒有考證過。留在記憶裏的都是些一鱗半爪的民間傳聞軼事。

據方誌載,雁塔始建於明代,後毀於地震之災。清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重建。之所以稱為雁塔,據說是依照長安大小雁塔之狀建造,並以此而得名。托起雁塔的這座小山,相傳,山肚子裏因藏有金礦,人們又叫金雞山。

當年主持建造雁塔的達官貴人和鄉紳名士,為了保存地下的金礦,會同建塔的能工巧匠,發揮他們的奇思妙想,超人智慧,竟然在塔頂上建造了一座銅亭,鑄造了一隻美麗的金雞佇立其中。也許是擔心亭中的金雞孤獨寂寞,於是,又在塔的四角打造了四隻小金雞做伴。建造者們仍然不放心有朝一日金雞會展翅而飛,連同金礦石也一齊帶走,又別出心裁地用一根鐵鏈子將金雞的腳牢牢拴住,似乎這樣就可以挽留住金雞,保藏住金礦。這當然是古人誠心要給後人留下一美好的曆史的想象而已!

雁塔名之為山,但山不太高。在這不高的小山包上,屹立著一座雁塔,就變成了往來於滇西北高原的過客和文人墨客視野中的一道靚麗的人文景觀。

慶幸的是:這座不高的小山,終歸沒有在曆史的變遷中被化為廢墟,變成荒原野塚。卻從曆史上的南峰書院,演變成了50年代初的楚雄師範,再到80年代中期的楚雄師專和90年代後期的楚雄師院。雁塔山也就在這曆史的演進中變成了彝州一所嶄新的充滿現代文化科學氣息的最高學府。雁塔雖然照樣搖響叮叮咚咚的風鈴,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訴說著過去曆史的滄桑,但是,無論它如何費盡心力,也無法和今天擁有幾千莘莘學子的琅琅書聲相抗衡。這就成為值得我們今天不斷回望的曆史。

人們常說:地緣和山水,能夠滋潤人的靈性。人的才情,有時候往往與養育他(她)成長的那方水土和地緣環境緊緊相連。我始終不能忘記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剛剛建立不久的那個激情的年代,幾乎每時每刻都會從舊製度的廢墟上產生出許許多多令人為之驚喜的創舉。我就有幸親身經曆了1953年春天,全校師生從鎮南(那時還未改名南華)遷校至楚雄黃牛壩,再到雁塔山的建校曆史。

回望曆史,那一段難忘的過去伴我走過了中學時代的人生曆程,在半個世紀的歲月中,雁塔時時伴我入夢,在心裏夢裏緊緊係住了我那份難於割舍的眷戀之情,也深深地係住了使我難於釋懷的太多往事。當現代化的高樓大廈還沒有來得及遮擋我的視線,能讓我從從容容地去回望雁塔的年代時,每每我步履匆匆地往來於雁塔山下,總是由人的本能激活那份情,那份愛,不由自主地側轉頭去回望那座曾經哺育過我成長的雁塔山,看一看當年我親手栽種在雁塔背後的那三棵油加利樹,仿佛正在伸開枝葉,搖曳著發出颯颯的呼聲,召喚我去尋訪那些留在校園裏的一個個熟悉的腳印,再去聽一聽雁塔風鈴向校友們傾訴那些至今還沒有忘懷的悠悠往事……



從孔夫子開始,中華民族就培育和養成了重教育,惜文化的優良傳統。隻可惜,在過去民不富、國不強的貧窮落後的年代,在偌大一片滇西北高原的土地上,僅有一所省立鎮南師範學校。就是這樣一所創建於20世紀30年代的唯一中等專業學校,在新中國建立初期,據說也隻有三十多個學生,兩位教師,而且是作為鎮南中學附屬師範部而存在。這怎能不使祖國西部地區貧窮落後呢?

我總算幸運,能有一個良好的機遇,伴隨著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誕生,於1952年秋天,考進了這所師範學校學習。作為一個從大山深處走出來的農民的兒子,必然會帶著一身山風和野花的芬芳,帶著打柴、放牛、耕地時滲透在肌膚裏的那一股泥土的氣味和濃濃的汗漬,穿一身粗布單衫,蹬一雙山草鞋,背著一張草席,一床破舊的棉被,從大姚老家步行三天三夜,投入了它的懷抱,成為後來四班的一名學生。

冬去春來,一學期的讀書生活匆匆過去。正值遠山孕育萌發春天的勃勃綠色生命,龍川江也在一陣陣春風春雨中蕩起一江春水的季節,學校接到了將校址搬遷至楚雄雁塔山建校的通知。這消息猶如一夜間突然轟響的一聲春雷,在師生們的心中鳴響、回蕩……

處在新舊社會剛開始轉換與交替的年代,一切的一切,既顯得充滿新鮮、勃發的生機,又都如此這般地單純、簡樸。一百多名師生除了穿在身上的衣服,就是一張草席加一條棉被,隻需用一根麻繩連同課本捆成被蓋卷,往背上一背,再將洗臉毛巾放在水裏浸濕,從學生食堂的大甑子裏舀幾碗包穀摻飯帶上做餉午,就這樣邁步向雁塔山進發。

從鎮南至楚雄之間,有一鄉村古鎮,名曰呂合。民謠雲:“沙橋豆腐呂合酒,鎮南月琴家家有”。說明呂合以釀酒聞名。那年月,師生並無飲酒嗜好,對酒的興趣不濃,當然也就不是衝著呂合酒奔小鎮去的。

正午,師生們陸陸續續地來到了呂合,借老鄉家的鍋灶燒了一鍋開水,從醬菜店裏買來一瓦盆酸醃菜,大家解開包在毛巾裏的包穀冷飯,津津有味地嚼著酸菜下包穀飯,再喝下一肚子呂合水,待吃飽喝足後,又開始朝目的地進發。雖然多數同學都來自農村,走四十裏路並非難事,但對幾個體弱同學來說,就感到力不從心,有時則舉步維艱。然而,他們始終沒有叫苦退縮,而是咬緊牙關往前走。因為每個人心裏都裝著一顆希望的種子,那就是新中國成立後在滇中大地上建立的第一所中等師範學校就將誕生在我們足下。這顆希望的種子,也將要由我們這一代學子用汗水和腳印播撒在雁塔山上,一天天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西下的太陽,驅趕著我們邁開疲勞的步伐,終於來到雁塔山下。可是,迎接師生的隻是山上剛剛新挖起的一堆堆紅土。校舍,正在工人們的鋤鎬聲中緊張地施工興建。雁塔也隻好搖著無奈的風鈴,望著師生們依依不舍地從身邊走過。我們又沿著雁塔山下那條被牛馬行人踏開的山路,越過斷壁殘垣的古城牆,順著一丘平緩的小山坡前行約七公裏,來到坡腳下一片排列整齊的土木結構的小平房門口。突然一塊寫有“楚雄師範學校”的牌子奔來眼底,頓時,我們抖落了一路塵土,忘掉了一身疲乏,驚喜地呼叫著向早已等候在校門口迎接我們的新任校長龍吟和先期到達的老師握手問好!

這方暫時借住的校址,名叫黃牛壩兵站。那一排排小平房,原屬國民黨時期的兵營。兵營的格局依舊,隻是將過去住兵的大宿舍加以改造,有的大改小,做了教師宿舍;有的修整成校方的辦公室;有的改成了教室和學生宿舍。原先用來防範士兵逃跑的每排房屋間隔處築起的圍牆,依然封閉著整個房舍,隻是在兩排房子之間開通一道小門,便於當時士兵出入練兵場進行操練。顯然,這裏的土地、房舍和周邊環境都還沒有來得及在新的變革中去改變舊的格局,但每天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卻是一群活潑向上的、跳動著時代脈搏的青春生命,是為新生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奮發學習的莘莘學子!

其實,我們多數同學都是從農村走進城市的農民的兒女,對農村、對鄉土都有一種天然的血緣聯係。從鄉間的小路上走來,如今又回到鄉間去,這本來就是與生俱來的一種天性。學校從城市搬到了黃牛壩,迎麵是一片平展的良田,附近還有一個百餘戶人家居住的村莊。晨可聞村中雄雞報曉,暮可觀夕陽下牛群晚歸;抬頭能看見遠處青山悠悠,近處秧田裏碧水漣漪。這是生活在城市裏難以得到的鄉土韻味。隻有鄉村學校才能夠享受得到融天地、自然、田園、炊煙、牛鈴和書聲、歌聲於一院之中的樂趣。在這種遠離喧囂的農村環境中讀書學習,自然會靜心苦讀,奮發進取。

然而,正在建設中的雁塔山新校舍,時時都在牽動著師生們那顆日夜期盼的心。每逢星期天或節假日,同學們都會自覺地輪流到基建工地義務勞動,將山坡上開挖出來的泥土挑到山下,把進校門的那塊斜坡填平。有時上體育課,老師就帶著我們來到雁塔,將塔左邊的小山坡開挖成籃球場。也許,這就是那個時代鑄造成的人的本性。既不需要校方的布置,也不用老師的督促,一切都是由人的本能所使然。



送走了寒冬,又一個春暖花開的季節到了。師生們期望中的雁塔山新校舍基本落成了。

我們又用麻繩捆起了被蓋卷,告別了村莊上空朝夕所見的那一縷炊煙,伴隨著藍天上飄往鹿城的那一片白雲,遷回到了雁塔山的新校舍。

這時的雁塔山,跟一年前從它身邊路過時已經變了一個模樣,就像一個待嫁的姑娘那樣,經過一番梳妝打扮之後,變得更加楚楚動人。進了校門,沿著左邊的半個山坡,往雁塔山主峰拾級而上,依次建起了三幢嶄新的紅磚青瓦的平房式教室;順右邊山坡建起了學生宿舍;山的腹部,是學校辦公室和圖書室;周圍山坡空隙處,蓋起了層層別墅式的四合院教師宿舍;大門右側被填平的坡地上,是禮堂兼學生食堂。因為所有建築都是新式平房,與“樓”無緣,為避名不副實之嫌,都沒有冠之“教學樓”、“宿舍樓”、“辦公樓”之美稱。盡管沒有當今現代化高樓大廈的氣派,但就整個建築的構思和布局,倒也疏密相間,錯落有致,層次分明。在那個特定的曆史條件下,也稱得上當地較有代表性的建築項目。

再說那三幢與我息息相關的教室。從右邊正門而入,是一條寬敞的水泥地甬道,兩側各有二間教室,每幢4間。剛遷校時,是教室多,宿舍少,便將緊靠雁塔的那四間教室,以甬道為界,一分為二,做了三班、四班的教室和男生宿舍。我們四班的宿舍緊靠左邊甬道門,一出門便可以沿著後山小路直通雁塔。可喜的是這半邊的山坡尚未被鋤鎬侵擾,依舊生長著一片不高的油栗樹林,間雜有野刺花叢。在漫坡小草的護衛下,每當春天來臨,就開放出朵朵無名的野花,倒也把我們的生活空間點染得富有勃勃生機。尤其是夏秋季節,一陣夜雨過後,雁塔就被遠山飄來的雲霧所籠罩。有時霧重雲低,有時雲與霧又糅在一起,塔尖仿佛伸出了雲外,露中有藏,藏中有露。等到正午烈日當空,風清氣爽,雲霧散盡,雁塔又呈現在藍天白雲之下,巍然屹立,並搖響塔鈴,將一群群莘莘學子送進教室,讓琅琅書聲與叮咚鈴聲相唱和。每當這時,我心中總會突發聯想:這雁塔好比一株紮根於沃土之中的蒼老而又枝葉繁茂的古樹,年複一年地接納著從滇中大地四山五嶺飛來樹上築巢搭窩的鳥雀,期望那一窩窩雛鳥吮吸了知識營養之後,能夠早日從雁塔展翅高飛,飛向祖國的城市、鄉村、山寨……又去築新巢,搭新窩,再孵化出新的雛鳥……

人們都說:路,是人走出來的。就拿教室背後那條小路來說,每天清晨,當雁塔上的那隻金雞將塔鈴搖響,我們就隨著體育老師吹響的召喚出早操的哨音,立刻跑出甬道門,撥開林中的雜花野草,一口氣奔向那塊新開挖的操場,圍繞著雁塔那條在晨操中踏出來的跑道,跑上三圈五圈也不覺勞累。這樣日複一日地跑下去,自然就踏出了幾條讓後來人繼續行走的路。

每當我回望雁塔時,總想再去尋覓自己踏出來的小路上的足跡。終於,我想起了生長在雁塔身後,古城牆邊的那三棵曾經用心靈深處的泉水澆灌出來的油加利樹的曆史。

那是剛搬遷來雁塔山不久,為了美化學校的自然環境,學校就沿著古城牆邊劃分出若幹地段,號召每個同學要在劃定的地段範圍內栽種二至三株油加利樹。我種下的那三棵樹恰巧緊靠雁塔背後。每天晚飯後,我們就拎著花八分錢買來的、既是洗臉盆又是蓄水器皿的、裏外都塗了一層醬色釉的瓦盆,從坡頭跑下坡腳,在校門外幾戶農民家菜園裏的一口深井裏,用祖輩傳承下來的原始汲水方式,將一根竹竿一端係上水桶,另一端拴上一扇磨盤,隻消將翹上空中的磨盤往下一按,就可將沉入井裏的吊桶汲上水來。我們就用瓦盆端水去澆灌各自栽種的樹苗。澆罷樹水,就打一盆水端回宿舍,放在各人床下,作為次日洗臉之用。我們每天就這樣上坡下坡,來來回回要跑好幾趟,重複著一種原始然而又出自人本能的簡單勞動。

多年來,隻要出差到楚雄,我總要抽工作間隙,獨自一人尋著當年留在雁塔山上的記憶中的足跡,悄悄地來到那三棵油加利樹下,望著它深虯在老城牆邊那粗壯而蒼老的根須,看著它在風中搖曳的颯颯作響的枝葉,伴和著叮咚叮咚的塔鈴聲,我這顆被歲月帶入老境的心,也會不停地跟著跳動。因為我有幸目睹了半個世紀以來雁塔山的歲月滄桑。雖然隻是人生的短暫停留,但也算是那一段曆史的見證。

盡管原來的學校已經隨著祖國教育事業的發展,好比當年我們端著水一步一步向著雁塔攀升那樣,從昔日的中師到師專再攀升至師院。一座現代化的新型高等學府,已經在不斷地擴建中,悄悄地用鋼筋水泥建築包圍了雁塔。當年的小山包已經逐漸失去了“山”的含義,而“樓”的含金量卻每日每時都在不斷增值。栽種在古城牆邊的那一排油加利樹,也隨著一幢幢高聳雲天名目繁多的“樓”的興建而悄然消失。隻有那座飽經風雨的雁塔,還依然蜷縮在高樓大廈之間,繼續譜寫著雁塔山的過去、現在和將來的曆史。



每次回望雁塔,能夠緊緊係住我的心,又深深牽動我的情的,是當年站在講台上傳授知識,教我們如何為人為文,讓我永遠敬重和難以忘懷的老師。

老師們心裏明白:我們就好比一群群從四麵八方飛宿在雁塔之上的鳥雀,在吮吸了春風春雨,經受酷暑寒霜之後,早晚都會飛離這座山,告別這座塔。然而,老師們出自職業養成的天性,總是把對學生的“愛”放在思維的第一位,始終用最誠摯的、無私的胸懷去嗬護、去熏陶學生。他們每時每刻都用默默的、期望的目光,注視著春雨如何悄悄地把校園裏的小草催發變綠,秋霜又如何輕輕地把教室外麵那片油栗樹葉搖落,冬雪又怎樣把雁塔周圍的雜花野草一天天地變黃變瘦變枯;又怎樣信心十足地用自己的全部心血將一顆顆希望的種子播種在雁塔山上,並用晶瑩的目光企盼著碩果累累的秋天能夠喜獲豐收!

每當這時,我眼前又呈現出每年迎接新生入學,歡送畢業同學離校的晚會上,那位身材魁偉的彝族音樂家,我們的老校長龍吟,放聲歌唱他搜集的《小小葫蘆開白花》、《砍柴莫砍葡萄藤》等民歌;擔任音樂和美術課的肖曉老師,風度翩翩地以一種歌唱家的風采演唱蘇聯歌曲《小路》、《喀秋莎》;還有我的兩位班主任和語文老師芮增瑞、王根就給入學新生講《我在清水塘》和蘇聯《鄉村女教師》中華爾華娜的故事,以鞏固學生專業思想,立誌當好一名山村小學教師。

知識是可以靠老師傳授和灌輸的,然而,一個人的興趣愛好和品德素養,卻隻能靠地域環境的熏染,書籍和師長的影響,以及自己的修煉來提高。按照我國古人讀書和閱文的傳統,古人在閱讀古典小說或著作時多采用“評點”方式來評論與讚賞作品。“評”即評論;“點”即圈點。閱讀中凡遇上妙筆神文,精湛獨到的文字,便用朱筆在旁邊畫上“圈”或“點”,以示讚賞。這一傳統,被教育吸納後,老師也運用“圈點”方式來批閱學生作文。我的兩位語文老師就采用過這種傳統方式批閱過作文。我的作文本上就留下他們的紅圈紅點,隻可惜沒有收藏而難於尋覓了。這一圈一點,看似普通閱文,然而,他們這一“圈”,卻把我圈進了學校的文學興趣小組;他們這一“點”,卻點燃了我藏於心中的那一絲愛好文學的星火。

在文學興趣小組裏,我讀到了芮增瑞老師在教學之餘創作的小說《怕進城的李大爹》和發表在《西南文藝》上的《謝光老師》等作品。在今人眼裏,鄉下人進城,已經不是什麽引人關注的新鮮事兒。在當今市場經濟大潮中,億萬農民進城打工,北上首都,南下廣州、深圳,“怕”字早已經從人們思維中刪除了。反倒是城裏人“怕”鬧市的喧囂與汙染,紛紛從城裏跑到農村尋求人與自然的和諧,吃上幾餐用綠色食品做的“農家樂”飯菜,卻成了媒體爭相報道的新聞。可是,在人民共和國剛剛誕生的特殊年代,產生李大爹“怕進城”這樣特定時代的特殊思想,倒也真實地反映了舊的社會製度向新的社會製度急驟轉變的特殊曆史,從而受到文壇和讀者的肯定與關注。

正是那方水土,那份地緣,滋潤了師生們的那一點點靈氣,激活了類似芮老師那樣的文思才情。在教書育人的同時,還能勤奮寫作,並獲得令人欣喜的成果。作為他的學生,為有這樣的老師而感到自豪;作為學校,也應該為有這樣的老師而引以為榮;作為一方教育界,也理應為有這樣的優秀教師而給予表彰與獎勵。可萬萬沒有想到:當年我眼裏見到的那位穿一身深灰色中山裝、頭發梳理得一絲不亂、一派謙和儒雅風度的語文老師,卻在1957年那場政治風浪中不幸罹罪,竟然變成了一個“戴一頂爛了邊的破草帽,披一件響草蓑衣,腰紮一根草繩,抬著那根敲裂了頂端的長長的竹竿”,在勞改農場吆雀的“一個活的稻草人!”(芮增瑞:《稻草人》)這是那一代知識分子的痛苦與不幸!也是那一段曆史的悲哀與不幸!有時候,一個人的“不幸”,可以幫助後人去認識一段曆史。

令人欣慰的是:當他從曆史的災難中掙紮出來之後,我們師生再見麵時,除了他一貫都梳理得整整齊齊的滿頭青絲已被歲月的風霜塗上縷縷白發之外,他早已習慣於清貧的那身普通隨意的穿著,仍然保持著當年樸素整潔的、與他的社會地位和身份相協調的自然本色。也因歲月的磨礪,令他變得更加內向和深沉。但他始終還保持著誠摯、謙和而又儒雅的品德與氣質。又因我們都同在文藝戰線上工作,筆墨間的往來甚密,但在日常交往中,相互間已經形成一種“不想回首話淒涼”的默契,很少談論人生的苦澀和世態的炎涼。我隻有與他惜別後,心中才暗自發出幾聲慨歎:老師嗬!你經曆了太多的人世滄桑,現如今仍然身筆雙健,勤奮筆耕,著述豐厚。你以一生清白,換來了暮年坦然,晚景燦爛。俯仰無愧於養育自己的那方故土,褒貶自有曆史和人民去評說!

在凝思中,一絲感悟油然而生:勤奮方知讀書苦,淡泊頓覺茶飯香!有了悟透人生的良好心態,才會在勤奮與淡泊中重新尋找回已經失去的歲月。我心中不禁發問:從雁塔山走向全國各地的莘莘學子,是否正在各自的崗位上誠心篤學,奮發進取,來回應老師們的殷殷期盼?我們是否能夠無愧無悔地向雁塔說上幾句人生旅途中,老師們所希望聽到的欣慰的話語呢?

我也萬萬沒有想到:這次回望雁塔,恰逢母校從鎮南遷往楚雄雁塔山建校五十周年。五十年的滄桑巨變,變的是故鄉的山河,不變的是對雁塔那份深深的懷念。此時此刻,我又向雁塔再說句什麽呢?

何時再過雁塔下,覓我書聲五十年!

難忘楚師,難忘雁塔山 山周平

作者簡介:

1974年畢業於楚雄師範學校中師2班;1982年畢業於雲南師範大學政教係,獲學士學位;1989年畢業於雲南大學政治學係,獲碩士學位;1999年畢業於華東師範大學法政係,獲博士學位。現為雲南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政治學係主任。

驀然回首才發現,離開楚雄師範、離開雁塔山已經許多年了!

這麽多年以來,在人生的旅途中總是步履匆匆,不及細細回顧走過的歲月,但在雁塔山的學習、工作和生活的一幕幕卻不時在腦海中泛起。今天,應楚雄師範學院之約來寫這篇短文的時候,回憶的閘門似乎一下被開啟了,在雁塔山經曆的一幕幕一下子便鮮活了起來。

我最初踏上雁塔山是在1972年。那年,我從大姚縣的石羊中學初中畢業便被楚雄師範學校錄取了。當時的楚雄師範被稱為“楚雄州‘五七’大學中師部”,招收的學生主要是高中畢業生,年齡都比較大,我當時才13歲,也成了這所“大學”的學生。當時我所在的班是“中師二班”,李家霖老師是我們的班主任。

“文化大革命”時期的中學,教學很不正常。我讀了兩年初中,學習了一些知識,但都屬一知半解。到了楚雄師範,求知欲被前所未有地激發了起來。因此,對待學習雖然談不上如饑似渴,卻也十分認真和投入。李家霖老師的語言課、鞠定邦老師的曆史課、剪迪之老師的音樂和美術課都是那樣的具有吸引力……雖然絕大多數同學都是高中畢業才來讀師範的,但知識的基礎也不紮實,所以我的學習成績很快就在班上突出了起來。在楚師的兩年,我刻苦地學習著,也單純地快樂著!

當時的學校,勞動和各種活動尤其是政治學習特別多。在楚師的兩年,不記得到底參加過多少這樣的活動,不過,印象最深的是到學校農場的勞動和修築龍川江的勞動,至今還記憶猶新。那兩年,也許是迄今為止我參加體力勞動最多的兩年,雖然吃了不少苦頭,但也經受了鍛煉,從中受益頗多。

1974年,懷揣著楚雄師範學校的畢業證書,我被分配到大姚縣灣碧公社的碧拉鮓小學,當年我15歲。這所學校所處的地方,十分偏遠和閉塞,但周圍的環境不錯,也還算得上是山清水秀。我在這所學校的工作,是給附設初中班的學生教授數學課。現在回想起來,當年給年齡比我大的初中班學生“傳道、授業、解惑”,總覺得力不從心,有濫竽充數之嫌。好在很快我就離開這個地方了。

1977年恢複高考時,我抱著去見見世麵和碰碰運氣的想法奔赴大姚縣城。中斷高考十多年以後,大家都不知道如何考大學,但也正是由於多年未有這樣的機會,而且當時考大學和考中專是合在一起的,當年居然有14000人參加高考。這麽多的考生匯集在一起,大姚縣城一時間人滿為患。考試散場後,縣城的街道也成了人的河流。高考結束了,我成為被大學錄取的區區7個人之一,進入雲南師範大學政教係學習,成為恢複高考後的第一屆大學生,成為那個時代的幸運兒!

1982年2月我大學畢業了,再次來到了雁塔山。當時的楚雄師範、師專與中師是合在一起的,我被分配到中師部教授政治課。

闊別多年以後,再次回到母校,心中充滿了欣喜也覺得惴惴的。我最初教的學生都是高中畢業再讀師範的,年齡都不小,而且經曆較豐富,對老師的教學也頗為挑剔。記得開始上一個幼師班的課時,麵對清一色的女學生以及她們那不拘的目光,一時間心中充滿慌亂。不過,大學苦讀4年畢竟打下了堅實的知識功底,掌握了教學的方法和藝術,我的教學很快使學生們折服,我教的課也受到了學生們的歡迎。

恢複高考後的第一屆大學生的人數本來就少,分到楚雄師範的才3個人,因此,學校對我們也很器重,很快就安排我做學校的團委書記,並培養我做學校的黨總支副書記。當時的我,思想極其簡單,隻想平靜地教書,不想擔任領導工作,所以隻接受了團委書記的工作,婉謝了領導找我談話時要我作黨總支領導的要求。那時正值風華正茂,所以對團委的工作也十分投入,組織了各種各樣的活動,把學校的共青團工作搞得轟轟烈烈。

那些年,也是我人生的一個重要階段。我到楚雄師範工作以後,晚我半年畢業的女友被分配到思茅工作了。兩年後,她也調到了楚雄師範,成為我的妻子。我們在楚雄師範安營紮寨,努力地工作,幸福地生活,成為人們羨慕的一對。我和她,對工作都十分投入,因而把工作做得很出色,同時也把生活經營得風生水起,在清貧中營造了無數的浪漫。

那些年,研究生招考開始不久,考上研究生要比現在難多了,很具有挑戰性,也頗有吸引力,周圍的許多人都摩拳擦掌,積極備戰,我卻提不起興趣。最後,為了不讓友人老是說我“兒女情長,英雄誌短”,也為了施展心中那若明若暗的抱負,於是便在1986年報考雲南大學政治係的研究生。命運對我頗為眷顧,我一考就中,很快成為雲南大學的研究生。由此,也就離開了學習、工作、生活過的楚雄師範。

我自己離開了楚雄師範,但妻子還在楚師,家還在楚師。1987年,我們的兒子也在楚雄出生了。記得兒子出生之時,正是我讀研究生階段經曆的最重要的考試——英語學位考——的前夜。妻子怕影響我的考試,不敢把我已經當爹的消息告訴我。我考完試才接到兒子出生的消息,便立即奔回在楚雄師範的家,擁抱我們家的小生命。

我研究生畢業便留在雲南大學政治係當老師,我妻子也於1991年調到昆明工作,於是我們把家搬到了昆明,從此也徹底地離開楚雄師範、離開雁塔山了。

離開楚雄師範以後,生命的曆程翻開了新的一頁。但是,在楚雄師範、在雁塔山學習、工作和生活的歲月,卻已經深深地銘記在我的心上,深深地印在我生命的旅程中,讓我永生難忘!

雁塔山啊……雁塔山!張建新

作者簡介:張建新,女,1982年畢業於楚雄師專英語係3班,1999—2001年曾在楚雄師範專科學校任教。先後獲得瑞士洛桑高等工業大學教育學碩士學位、北京大學教育學博士學位。現任雲南大學高等教育研究院高教所所長、副教授。

塔腳那些青色的石塊,逐漸被鋪上日夜流逝的痕跡,塗滿整個記憶。

——題記

“母校”是一個很容易使人脆弱的詞,她飽含著一個學習的全部感情:理想、甜蜜、失意、溫暖、惆悵、憂傷……諸多情感湧現,人便脆弱得不能自持。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答應了為母校寫一短文的要求,思緒好似被風撩撥的一頭散發。

1978年,中國恢複高考的第二年,年僅15歲的我邁進了坐落在雁塔山上的楚雄師專校園,從此開始了螺旋形的生活曆程:彝州鹿城雁塔山上的楚雄師專——山城重慶嘉陵江旁的西南師大——“公園式國家”瑞士萊蒙湖畔的洛桑高工——彝州雁塔山上的楚雄師專——首都北京未名湖畔的北大——太平洋“十字路口”的美國夏威夷大學——春城昆明翠湖畔的雲大……但是無論身在何方,無論走遍天涯海角,我總是自豪地告訴別人:我來自坐落在祖國西南邊陲的楚雄彝族自治州州府的楚雄師專。

忘不了,鹿城雁塔山是我人生的轉折,騰飛的起點。

1976年,中國粉碎了“四人幫”反革命集團;1977年,正式恢複高考製度,無數的中國人終於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家園,回到了那片讓他們魂牽夢縈的淨土——大學校園。恢複高考的第二年,我興高采烈地走進了雁塔山上的楚雄師專,因為當年大姚一中200多名應屆畢業生中隻考取了4人,我是唯一一個女生。在老師、同學、家長及旁人眼中,我是上帝的寵兒,將會成為社會的精英。

年僅15歲的我第一次告別母親,第一次離開家鄉,第一次坐了5個小時的客車來到了陌生的鹿城,心中惶恐萬分。當看到一群雄心壯誌的上海老知青闊步於雁塔山下,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氣派,開口閉口一串串的英語句子冒出來,我害怕了,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哭得昏天黑地,要回家去,也許正是這哭給我換來了今天還有人叫的“小娃娃”外號。

那時候的祖國,滿目瘡痍,百廢待興。我們很快就感受到時代寄托給我們的極大希望,有了強烈的使命感。雖然物質生活匱乏、信息閉塞,但我們都很快樂地重複著宿舍——教室——食堂三點一線的生活。早晨天剛亮,我們就起床跑步鍛煉,晚上高高興興上自習。周末,我們也會輕鬆一下,偷偷到尹家嘴水庫遊泳、去西山吹口琴、到龍江公園朗誦詩歌。至今,在我心靈的底片上,仍然能清晰地回放當年校園中的一幕幕:

當時的學習風氣非常好,沒有人遲到、早退,更沒有人缺課、逃課。我們從來沒有放棄過對知識、對真理的追求。那時的書籍很少,往往有同學找到一本書,同學們就互相傳看。二班愛炫耀的老博拿出一個飯盒式錄音機,足可以讓全年級學生“粘”在上麵聽一下午地道的“靈格風英語”……

那時我們也有價值取向的迷失,潘曉的“人生的意義”大討論攪亂了我們從小聽話、往傳統道路上走去的心。因為那時正處於傳統與現實碰撞的時期,中國的集體主義與西方個人主義價值取向有明顯的衝突,西方價值對我們來說,既有誘惑,又不敢直接接受……

那時的同學年齡差異是很大的,最小的人是我,15歲;最大的有32歲,那就是做了兩個孩子父親的“毛驢頭”(Monitor,班長)。“毛驢頭”老沙從不生氣,總是笑哈哈地說,我是毛驢的“頭”。同學間的表現也是多種多樣的:班裏的靈魂人物王勤超把班級活動組織得妙趣橫生(如今他是商界精英);兩隻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李玲使得某男生暗戀得飯不思、茶不想;林妹妹居然把某男生寫給她的求愛信交給了班主任老師!縱使這樣,畢業後我們25人的英專三班居然有3對結成了百年之好,占了總數的1/4……

不論是學識淵博、聞名遐邇的老教授,還是風華正茂、如日東升的青年教師,他們教書育人的高尚品德和不恥相師的可貴精神,令人感動和敬佩。英語界有名的老教授曾魯老師耐心傳授;班主任劉老師日夜辛勞昏倒在講台;被打成“反革命”從監獄接到學校上課的心理學老師深沉多思。那時的老師是我心中的“聖人”。後來知道我的班主任與我班一師姐結成了伉儷時,我還百思不得其解呢……

那時沒有酒吧這玩意,吃個三分錢一支的冰棒就是很奢侈、很奢侈的事情了。課餘時間,幾個同學隨便找個地方,神侃一把,或躲起來聽聽“敵台”。在雄壯的革命歌聲中長大,卻被鄧麗君個人傷感的一曲《美酒加咖啡》降服了;一曲《我們的明天比蜜甜》把愛做夢的我們送上了遐想的天堂……

周六晚上在廣場上放映露天電影時,就是我們的節日。墊一張報紙,席地而坐,雖有蚊蟲叮咬,仍感其樂融融。遇到下雨,隻見雨傘層層疊疊,我們躲在下麵照看不誤。每次遇到好看的片子更是爆滿,連場外的大樹杈也爬上了人。放映《一江春水向東流》的時候,哭得稀裏嘩啦……

那時我們紮著小辮子,穿著很土氣,不太注重外表。某天,老家在上海的女生穿了一條裙子,引起整個校園的沸騰……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天空藍藍的,燦爛的陽光用她溫暖的大手撫摩著濕漉漉的大地。人的一生,往往要麵臨許多選擇,有些當初看起來是沒有選擇的選擇,結果卻對一個人的命運產生了重大的影響,甚至改變了一個人生活的道路。回想往事,選擇楚雄師專,雖然當時有些不甘心,但確實是我人生一個重要的起點。

曾沐浴過這裏溫煦的陽光,吸吮過這裏甘甜的雨露。在楚雄師專度過的兩個春秋,我們在山道大聲讀書,遨遊在知識的海洋;在彎彎曲曲的山路上跑步,磨煉意誌。雁塔山見證了我的學習曆程,同時,她質樸、堅定、寬厚的品質,也給了我極大的影響。心靈在這裏得到沁潤,知識在這裏得到充實。

轉眼之間,從母校畢業已經26年了。而16歲花季的幻夢,青春年華的憧憬,永遠定格在那個瞬間。從雁塔山上升騰起的理想,積蓄著無窮無盡的力量,越來越強地鼓舞我前行。

雁塔憶往 周瓊

作者簡介:周瓊,女,

1990年7月蘭州大學曆史係曆史學專業畢業,至1997年9月在楚雄師專中文係任教。1997年9月,考入雲南大學曆史係中國民族史專業學習,2000年7月獲曆史學碩士學位,同年9月,考取雲南大學中國民族史專業博士研究生,12月,調入雲南大學曆史係西南古籍研究所工作。2001年8月破格評聘為副教授,2005年7月獲曆史學博士學位。2006年9月,到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博士後流動站進行相關學習和研究工作。

每個人一生都會經曆坎坷多變的人生際遇,都能遇到很多難以忘懷的人和事。於我而言,人生的路雖然還很漫長,但記憶之舟上,已經承載了很多令人難忘的往事。雁塔不僅是我走向社會的人生起點,也是很多人成長和發展的搖籃地。

我在楚雄師院工作、生活了7個寒暑,多少親切的人、多少難忘的事,尤其是很多對自己給予過無私幫助的人,都在憶及過往的這一刻,無比清晰地湧上心頭,揮之不去。

其實,埋藏在心底的往事,珍藏在心底長期以來對很多故人感恩的情懷,如何是曾想揮去的?又如何能夠揮得去的?!在雁塔山上經曆的每一個過往,都已成為我人生中彌足珍貴,並且是值得我用一生去珍惜的情誼啊!

在初涉人世,麵對很多彷徨與無助時,是很多善意的師友和尊長、領導,在談笑間淡去了我的迷茫;在有意和無意的點撥中讓我明白了棘手的問題該如何處理;在鼓勵中讓我有了站在講台上的自信;在切實的幫助和寬容中讓我渡過了很多人生的難關;在我初為人母時遭遇的艱難曲折中給予諒解和寬慰;在我傷痛難耐中用祖傳秘方親自配藥快速給我調治;在求學路途中給予真誠關心和理解支持……

這一切,這一切難忘的情誼,如何能在薄薄的箋上一一道來?又如何能在頃刻間將我心底對這些人、這些事沉甸甸的感激之情詳盡訴清?一個個師友熟悉的音容,如何能隨時光的流逝而淡忘?如何能在頃刻間將他們的故事一一悉數?那麽,在這裏,請允許我,把親自經曆的楚雄師院老校長張毓吉先生二三事及對他的感念之情,呈給師院的華誕,也呈給夢魂常繞的雁塔!這是我在楚雄師院的人生經曆中重要的一個部分,相信每一位與張先生有過交往,得到過他無私幫助的人,對他所懷有的感恩和追憶之情,在慶祝學院發展的一刻,都是那麽真誠,那麽親切,都洋溢著從心底流出的感佩!

那是在1990年7月,大學剛畢業,從廣通火車站下車,坐了師專幫助我們拉行李的校車到學校報到,在人事處和財務處辦好手續後,來了一位校辦的老師,說是校長找我。我隻是個剛出校門的、不諳世事的黃毛丫頭,並且剛報到,校長會找我?怎麽會找我?找我會有什麽事?……在陣陣疑慮之中,已經走進校辦,坐到了校長麵前的凳子上了。原來是個胖老頭,寬容,幹脆,慈祥中透出威嚴。他問了我的家鄉在哪裏,學過什麽課程,將來學習和工作的打算後,突然問道:“你有愛人了嗎?”由於當時的年輕人對“愛人”一詞的理解是已婚者的另一半,舌頭就在不好意思的笑容中快速地從半開的嘴裏伸縮了一個來回,校長看在眼裏就笑了,說:“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就是問你有沒有對象了?”知道校長問的是男朋友了,我就坦率相告:“以前有,現在沒有了。”校長點點頭,勉勵我好好工作,努力為家鄉的教育工作服務,年輕人對工作要認真踏實……輕鬆地從校辦出來後的一些日子裏,逐漸聽到很多同事和年輕的朋友說校長很威嚴,對工作對人對事都很認真嚴格,大家都是又尊敬他又懼怕他。奇怪的是我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尚未產生敬畏的感覺。但在此後的時間中,我確實記住了這個和藹而又關心年輕人成長的老頭的話,將“認真”當做了自己努力工作的準則。

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每次開學時在全校教職工大會上,聽到他不用講稿卻文采飛揚、國學修養深厚且又切合學校發展時弊及方向的發言之後;在帶學生到縣鄉教學實習點後,聽到當地老師讚揚校長為他們的辦學積極出力,尤其是經過他多方奔走呼籲,讓很多住在危房裏的師生住進了新校舍、走進了寬敞明亮的教室而得到師生異口同聲、真切而發自內心地感恩之後;在他聘請知名學者給係裏的年輕老師座談,希望年輕老師在教學和科研上迅速成長之後;在他為學校的發展多方努力、夙夜憂患操勞卻帶病堅持工作之後;在他為督促提高教師教學質量,事先未打招呼就徑直坐到教室裏聽課,並提出善意的改進意見之後;看到他對一些原則性問題處理的方法及不苟言笑、嚴肅認真的態度之後……對張校長的敬畏之情,就在不知不覺中,一點點、一絲絲地在我心底逐漸逐漸地滋長出來了。

第二次真切接觸校長,是1991年10月。那是在大姚的學生教學實習點上,我們由於年輕和粗心,在學校規定的指導教師所擁有的三天休假期間,跟學生作了工作和生活安排後,未與帶隊老師打招呼就直接返回學校休假。帶隊老師甚為生氣,害得我們年事已高的係主任陶冶老師和校長以為出了什麽嚴重的大事,急匆匆親赴大姚。待一行領導到達時,才知道我們自認為無關緊要的這件小事有多大、多複雜!當時可真被這個陣勢嚇倒了,因為我們已被告知,領導前來,目的有二:一是看望實習師生,二便是專程處理我們惹的麻煩。我們戰戰兢兢地縮在其他老師中間。但校長卻平靜地宴請實習老師,期間未發生我們想象的厲聲嗬斥、或是嚴格裁處我們這兩個不懂事的丫頭片子的事。飯間,我們急忙向領導敬酒檢討,校長看在眼裏,目光柔和了很多,看到校長寬慰的笑容,被驚懼和惶恐包圍的心,慢慢才平靜下來。飯後,校長依然沒有發火,隻說實習老師很辛苦,但要遵守實習紀律,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事,年輕人知錯能改就行了,不要背思想包袱,好好完成實習指導工作,平安返校,之後就說各自休息了。休息……了?這麽說,事情就這樣過去了?不太敢相信校長會在談笑中就處理好了這件事,但人走桌空的現實讓我們相信了這是真的!待到醒悟過來之後,才急忙到校長下榻的招待所去檢討,校長卻像無事人似的早早休息了。跟我們寬厚理智的係主任陶冶先生檢討完畢,卻聽校長在裏間說:“回去休息了!這件事沒有你們想得那麽嚴重,以後吸取教訓就行了。不要有思想負擔,照常工作。”回到住處,覺得這幾個小時的經曆,恍然如夢。

1993年的一個上午,我按照往常一樣去教室上課,由於到了期中,當天的教學內容是一次中期課堂考試,內容須當堂完成。就沒有帶講稿,徑直走進了教室,開始布置課堂練習的內容。其間發現坐前排的學生一直給我使眼色,神情緊張肅穆,有的表情怪異,還用手指在胸前往後指點要提示我注意什麽。我雖然疑惑,卻沒有發現什麽,繼續布置考核內容。大約幾分鍾,就把目的、要求講完了。把要點板書在黑板上後,我扔下手中的粉筆頭,說考核開始了,就輕鬆地步下講台。在這一刹那,才不經意地看到了坐在後排座位上不知什麽時候專程進來聽課的張校長!上帝啊!怎麽傳說中的事就偏偏會在這個時候發生在我的身上啊?更糟糕的是,在校長親臨教學一線調研課堂教學情況的節骨眼上,我居然沒有安排講授內容,並且也沒有帶任何講稿或課本,兩手空空要重新開始講課或是重新安排教學內容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過度的震驚和不知所措,讓我愣愣地呆在原地,腳就這樣一隻在講台上一隻在講台下尷尬地僵著,學生在沉默中同情地看著狼狽不堪的我……僵持在校長等待了三分鍾後被打破,他看到我站在原地沒有話說了,問我是不是沒有教學內容了,我呆呆地點點頭,他沒有說話就起身離開了。學生的表情在他的腳步跨出教室的一刹那鬆弛下來,對校長聽課的嚴厲早有耳聞的他們轉而擔心起我來。我也著實被嚇了個半死,不知道該怎麽辦,要是讓校長誤以為我平日上課都是這樣不帶講義和課本或是隨便隻講一點點內容的話,那可就糟了。趕快把這個嚴重的結果匯報給了我們的係主任陶冶教授,陶老先生說唯一的辦法是讓我趕快把教案送去呈請校長審閱。我如逢大赦般地趕快把厚厚的一大摞教案抱到了校長辦公室,小心謹慎地解釋了我的教學進度和具體教學安排。沒想到校長見狀卻笑了。說讓我不用緊張,對我的教學他是有所了解的,不會僅憑一兩次課就給人下定論的,放心去上以後的課,把教案帶回去,他不去仔細看了,他相信我的教學……走出校長辦公室的門,心頭的一塊石頭才落了地。

第四次接觸校長,卻是自己家庭的事。1994年,由於愛人(用了校長原來的稱呼)當時所在企業瀕臨破產,萬般無奈之下我才想到求助學校,因為是自己家庭的事,心底先就已經感到萬分的不好意思了,哪裏還有勇氣到辦公室去跟校長說這件事?忐忑和猶豫了幾天之後,我才在囁囁懦懦和彷彷徨徨中,來到了校長門下,以為校長會生氣或是不願意聽我說完話就會把我轟出來,並且我也做好了落荒而逃的準備。但校長平靜地聽我在緊張急促中說完來意後,說這是可以到辦公室談的公事,讓我愛人明天到辦公室見他,要看他的專業和實際情況,以及學校對他才能考核的結果才能定。出了門,雖然一切都是未知數,但卻感到壓在心頭的重負頃刻間就被化解了。第二天麵見校長(實際上可以說是考核)後,校長對我愛人的專業及表現非常滿意。我們這兩個無名小輩的希望和感激,就在一個如此有威望和影響力的巨人真切的關心中,一點點堆積起來。在後來的進展中,由於兩個單位體製的不同,困難諸多,校長卻一直關心著事態的發展,真切地提出一些積極推進的建議和方案。盡管事情因客觀原因最後未能成功,但校長在言語中表露出的真誠歉意,讓兩個小輩的心,盈滿了感動和崇敬……事隔多年,盡管我和愛人的景況都發生了變化,但每當回憶起這段往事,我們都從內心深處深深地感謝著這位尊長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候給予我們的幫助和鼓勵。

轉眼就到了2000年初,我的求學生涯快要告一段落,並有繼續深造的打算,假期回家時拜見了張校長。他從楚雄師院發展的前景出發,對求學的青年教師給予了肯定和支持,說到學校即將升為本科院校,為個人創造更為良好的工作環境、提供更好的平台,他支持和鼓勵求學的青年教師繼續回到雁塔,為彝州的教育事業更好地工作。但他也並沒有因此而拘泥於個人與單位利益的得失而限製青年教師的流動,而是把視野放到了整個國家和民族共同發展,在任何地方都是為國家民族作貢獻的大視野中去思考。聽到校長坦誠相待的話,看到校長因病痛消瘦的身影,感到校長心底湧動的對家鄉的熱愛,我刹那間被麵前這位尊長對教育事業的期待和對青年教師殷殷的期望而觸動激活,繼續深造的想法更加堅定。其間,我把個人學習過程中寫的幾篇習作請他指教,初次聽到他對一些曆史問題,尤其是雲南民族發展史、民族融合等學術問題表現出來的諳熟和獨到見解,以及對《史記·西南夷列傳》的熟悉,刹那之間讓我這個師從名師學習中國民族史的學生感到震驚不已。在近兩個小時的交談後,我已經從最初的震驚轉變到跟一個專業的學術前輩交流學習的境界中去了。同去的王錫林老師也對校長在史學上的修養和造詣歎服不已,我對王錫林老師善意而無私人品的了解,亦從此事開始。

在隨後的求學過程中,有幸得以進一步深造,而我個人由於求學及對學術研究的熱愛和執著,不得不違背了校長的教誨,心頭的愧疚焉能三兩言辭就能道清?但麵對我這個自慚形穢的晚輩,張校長再次表現的寬容大度和對人、對事的豁達睿智,又一次深深地震撼和鼓勵了彷徨中的我,並且在我辦理關係的過程中,給予了我他自己所能給予的最大的、也是最切實的鼓勵和幫助。在這個過程中,我還有幸得到了師院其他一些領導和師友切實的幫助和鼓勵,雖然不能在這裏一一細數他們的名和姓,但這些情誼,值得我一生珍藏於心。事隔多年,每每憶及當初,心中的感激,不曾有絲毫的減弱。

2001年,在一個晴朗的午後,我忽然遇到了楚雄師院的朋友,說到校長在昆明陸軍43醫院住院,才驚悉校長的身體狀況原來並未像我們大家期待的那樣已經日漸好轉。急匆匆趕到醫院,見到病房中瘦弱但依舊樂觀豁達的師長時,我心頭的重負和擔心才稍稍減輕。在我跟他匯報了近年來的學習經曆和心得後,校長再次對西南民族史上的一些問題,尤其是一些他不太讚同的學術觀點提出了他自己的思考和觀點,並鼓勵我寫一些文章與這些觀點商榷。在談到一些偏激或是偏頗的觀點時,校長的言辭和情緒有些激動,他認為學術要嚴肅嚴謹,要尊重曆史事實,不能為了政治或是其他目的而肆意修改、炒作和編造曆史……麵對我再次流露的未能回到楚雄師院工作的愧疚時,校長親切的勉勵和寬慰,以及他說到的國家和社會主義建設事業是我們大家的,無論在何處工作,隻要認真努力,都是在為國家作貢獻,不要拘泥於一個狹小的地區和單位的一時利益,要有全局、全麵的胸襟,要考慮到國家的長遠利益和地區的長遠發展的話語,又一次溫暖、激勵著我這個一向對他老人家敬仰有加的後學。

我再次走進校長的病房,是在他再次犯病到昆明住院的時候。這時的他精神已大不如前,坐在病房裏靠窗的椅子上,身體的羸弱不可掩飾地呈現在我麵前,但思維依然敏捷,思想依舊樂觀豁達,依然健談,我心頭稍有慰藉。他再次談到他的一些學術見解和思考,鼓勵我把這些與自己的淺薄思考相同的觀點寫成文章,以批駁一些他極不讚同的觀點,我知道這是他對學術及曆史的尊重使然,盡管深知自己的學力還未到寫這種文章的程度,但還是答應了他老人家的要求,遺憾的是,這樣的文章,由於種種原因,至今未能完成,這是我再次愧對校長期待之處。隨後,校長對我說到一些做人的道理,他的對人與事要有豁達寬容的胸襟,對事業要有不畏艱難、克服重重困難、執著拚搏的精神,對人生要有遠大理想,胸懷國家並為實現理想而奮鬥的話,再次深深地震撼了我。他還從自己的親身經曆出發,對剛剛在昆明開始學習生活時麵臨生活工作諸多艱辛的我勉勵道:要正確看待人生的得失和人生中遇到的艱苦磨難,這些磨難也是人生難得的一筆財富,人生中有豐富的經曆和磨難不會是壞事,隻有這樣才能對人生有更多感悟,才能讓人生的每一分歲月更加動人……聽著這些語重心長的囑咐,看著病弱的師長,我突然擔心起來:會不會這是校長對我說的最後的話?心頭立時被惶恐攫住。從內心深處來說,我們多希望校長能健康長壽,因為他代表了楚雄師院發展史上的一個時代,代表了一代代教師心目中的正義和通過他的言傳身教樹立起來的作為一個師長和領導的威嚴,也代表了我們這個時代所需要的奮鬥不息、頑強拚搏的精神……從病房出來後很久,我都不能從這種哀傷的情緒中解脫出來,此時格外希望上帝能夠存在,這個上帝能夠知道我們的校長在彝州教育事業上的巨大貢獻、在彝州人民心目中的崇高地位,體諒眾多熱愛他的人期待他長命百歲的願望,讓我們可親可敬的師長快點康健起來……

但噩耗還是在一個早晨傳了過來。我還在楚雄工作的愛人早上出門上班的時候,看到有輛滿載花圈的車開進了學校,一樣關注校長健康的他急忙打長途電話告訴了我,並說他猜測可能是張校長去世了。在震驚和悲哀中,我不願意去相信這些花圈就是給校長的!多麽希望能有一個朋友給我證實這不是真的,不是!但心底對這個“可能”的真實性所懷有的恐懼,讓自己隻有在無助中等待。在惶惑中渡過了一天,悲傷的朋友們忘記了給我一個證實的消息,又挨過了一天,焦慮和悲愁已經不可能再讓自己等待了,我急忙向舊時的師友曹曉宏教授打聽這件事確實與否時,聽到電話中傳來的曹教授沉痛的話語,證實了校長的離去竟是真實的!曹教授還告訴我葬禮的情況,後來還專門帶了紀念校長的已出版的文集給我……

如今,斯人已逝,言猶在耳。追憶往事,泣淚欲泫。雁塔依舊,青山長存。斯業已興,斯跡永駐。懷念之情,曆久彌新。師範情操,光照後人。勉育後學,功溥德垂。

……

一個學校的生存與發展,與很多領導、無數師生的努力和奮鬥密切相關,楚雄師院的發展曆程也正是這樣。在一個集體努力奮進的征途中,一個正直無私的領導,一個品德高尚的領頭人,一個正氣四溢的舵手,對集體事業的成敗、對學校發展的順利、對群體力量的凝聚,起著至為重要的作用。張毓吉校長無疑就是這樣的領導和尊長,無論何時,他都是楚雄師院發展史上重要而不可遺忘的人。他的事跡,他豐富的人生經曆,他對彝州教育所作的貢獻,他對青年教師的培養和關心,足夠撰成很多鴻篇巨著。他的精神和人格,猶如巍峨的雁塔,永遠屹立在師院人心目中!

這樣的人,是會永久活在我們心中的,也會永久活在教育戰線上的!每個在雁塔山生活過的人,都能感受得到他的正直和威嚴、魄力和胸懷、寬厚和博學。每個人的感懷,足以讓他無私的精神和高尚的情操、遼闊的胸襟和博大的氣度,在雁塔山上、在彝州學子麵前,甚至在整個雲嶺大地、在中華民族的教育戰線上,都閃耀著褶褶的光輝!

雁塔山,正是由於有了無數代奮鬥的人,也正是由於有了眾多我們大家親曆的難忘的人和事,雁塔及其那裏的一草一木,才在我們每個人的記憶中親切鮮活起來。在楚雄師院工作和生活的七年,也在我的人生經曆中成為不可或缺的、重要而值得珍惜的一段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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