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電話像針興奮劑,把康渡從沮喪的深潭裏很輕易地拉了上來,又拋上了高空。
他辭職了,進了一家私企。康渡於是變得很忙,忙得在家裏很少能夠見到他了。安婧原本是希望康渡忙的,但時間長了也就有了怨言。那天晚上,安婧等到很晚終於等到了康渡。
“整天都忙啥呢,連家都顧不上。”
“公司裏的業務量很大,老板信任咱,咱能不多出點力氣嗎?”
“隻是我這日子一天天近了……”
“實在不行讓我媽過來照應照應,公司裏還真脫不開身。”
安婧就不再說什麽了,男人忙是好事,比在家裏坐吃等死強。康渡不在家的時候,安婧就給張大全發短信,他也覺得康渡現在忙沒啥壞處,說過去小看康渡了,他幹起事業來真像個樣子。
安婧不知道康渡幹的是個啥事業;她問過,康渡敷衍了敷衍,似乎不想多說。安婧也就不再多伺了。她也沒叫康渡的媽媽來,說起來可笑,她甚至和這位婆婆還不熟悉,有些陌生。
安婧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她的頭疼也愈發嚴重了。在做定期檢查的時候,她問了醫生,醫生說需要檢查檢查,安婧怕影響肚子裏的孩子,也就任憑它繼續疼下去了。這頭疼說起來也有些年頭了,起初是一絲一絲地疼,接著是一股一股地疼,現在則是一片一片地疼,疼得厲害的時候安婧的意識有些模糊,會看到過去的一些東西,那些東西說不清是真是假,卻在她的意識裏不斷重複地發生著。有一段時間,她連續幾天看到綠兒站在省城的公路中央,許多車從她身邊飛馳,帶起了她的頭發。安婧看到她的臉了,看到她對著自己笑,對著她輕輕地招手。
安婧感到肚子疼的時候是淩晨三點多鍾,她被這疼叫醒了。看著表,安婧試探地感受著這疼的頻率,試探地忍耐,想等到天亮,等到天亮再說。康渡晚上沒回來,安婧沒問原因,她知道問也問不出來。晚飯的時候,彩虹來電話問快到預產期了吧。安婧說還有一星期吧。彩虹說不行先住院吧,她把手頭上的事兒處理一下就趕過來陪她。安婧心裏暖暖的,心想彩虹那麽忙,竟還想著自己的預產期呢。這樣想著,安婧就安安穩穩地睡了,淩晨的時候,她就被肚子裏的疼叫醒了。
小肚子一動一動的,越疼越密,並漸漸地有些墜了,壓迫著她的某一個地方,而且似乎有什麽被壓裂了,透出水來。安婧摸起手機給康渡打電話,打不通,康渡不在服務區。
該死的康渡,不在服務區在哪兒呢?
安婧撥通了張大全的電話,隻說了兩個字:“快來。”
安婧醒來的時候在醫院,麵前站著彩虹和張大全。
“孩子呢?”安婧問。
“孩子挺好的,放心吧。”彩虹說。
“孩子呢?”安婧繼續問。
“小家夥有點臍帶繞頸,不過沒事兒,在育嬰室呢,下午就能見到了。”“不行,我現在就要見。”“聽話,人家醫院有規定,你現在想見也見不著。”彩虹的話並不符合邏輯,但安婧還是躺下了,她不想懷疑什麽,也不敢懷疑什麽,她相信彩虹不會騙她,孩子隻是有點繞頸罷了,醫生說過那發生的幾率很高,沒什麽事兒的。
康渡闖進來,後麵跟著一個人,手裏捧著一束鮮豔的花。安婧能夠看出是一個女人,但看不到那人的臉,她的視線被鮮花擋住了。
“孩子呢?”康渡進來就問。
“孩子有點繞頸,在育嬰室呢。”彩虹回答。
“沒事兒吧?”
“沒事兒。”
康渡出了一口氣,急忙給安婧介紹說:“我們老板聽說咱有孩子了,親自來給咱們道喜,還給我放了一周的假呢。”
安婧欠了欠身,想說句客氣話。康渡的老板急忙說:“康太太您別動。”說著,把手裏的花放在床頭櫃上,笑吟吟地看著安婧。
“伊敏?!”安婧叫出聲來。
伊敏笑吟吟地在床沿兒上坐下來,握著安婧的手說:“過去我欠你的,現在我可是加倍奉還了哦。”
見安婧一臉茫然,伊敏向著外麵喊了聲:“進來吧。”
夏商從門框上探出了身子,緩緩地走進來,問:“還好吧。”
安婧愣了愣,把頭扭了過去。伊敏笑笑說:“我答應夏商把你調回來,我做到了,而且我還多做了一件事,就是把康渡安排進我們公司了。咋樣,這回你滿意了吧?”
安婧哆哆嗦嗦地說不出話來。
張大全走上前對伊敏和夏商說:“你們走吧,讓她安靜一會兒。”
“這位是大名鼎鼎的張老板吧,怎麽,也當起護花使者來了?”伊敏不屑地說。
張大全沒說話。這時,彩虹發現康渡不見了,急忙往外跑。可是已經晚了,康渡從外麵闖進來,衝著彩虹叫嚷著:“孩子呢?你不是說在育嬰室嗎?”
安婧抬起身子,急急地問:“孩子,孩子咋了?”
“孩子沒了,一生下來就死了。”康渡抱著頭痛哭起來。
聽到這話,安婧眼前一黑,從病床上翻滾下來,一頭栽到冰涼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