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業局機關的工作波瀾不驚,很是舒適。在這樣的舒適裏,一年多過去了,安婧慢慢地淡忘了一些東西,也慢慢地失去了一些東西。
康渡這段時間心情很是不好,商院長倒了,也牽扯到他,紀委的人找他談話的時候很明確,就是試驗田項目收入去向的事兒。康渡怎麽會知道,他給彩虹和張大全打電話,彩虹說鄉裏是按規矩辦的,應付費用和最後的賠償都交給學院了,有商院長的簽字,張大全也說利潤那塊沒啥問題,一筆一筆地都記著呢,都是按協議辦的。
因為這件事,康渡回家後就沒什麽好臉色,低沉沉的。安婧問他也不說,吃過飯往床上一躺,倒頭就睡。安婧身上懶懶的,也不搭理他。兩個人就這麽悶悶地過了近半個月的時間。
這事兒也怪,紀委的人沒再找過康渡,談了那一次話後就仿佛把他這個人忘了,這讓康渡慶幸,又隱隱地有些不安。雖然沒受到什麽處理,康渡心裏明白自己的春天已經過了,夏天也已經過了,事業正在凋零,剩下的就是慢慢地熬了。他被學院掛了起來,沒有人給他派工作,也沒有人找他的麻煩,他成了被人遺忘的人。
這滋味不好受,康渡想求點變化,至少換一個環境,他有這樣的心思。
康渡給安婧說了自己的打算:辭職、下海、掙錢。安婧聽後驚了驚,覺得不可思議,在她看來,康渡搞技術可以,對於經營卻很不適合。安婧私下裏問張大全,張大全也不同意,但他說,如果康渡執意要這樣做,他可以考慮提供幫助,至少可以聘任康渡,讓他不至於進退維穀。
對張大全安婧一直心存感激,說如果實在不行希望張大全容納康渡。說是這樣說,安婧心裏知道康渡是不會同意在張大全手下幹的。
這件事兒吊了很久,康渡一直蔫蔫兒的,沒見他辭職,也沒見有別的變化。安婧也懶得理他,她的身子越來越不方便了,在感覺到懶的時候,她就對自己的身體有了懷疑,後來一檢查才知道是懷孕了。安婧把懷孕的消息告訴康渡時,康渡剛被紀委的人叫去談話,他對這個消息沒表現出什麽驚喜。安婧有些怨恨,想好好地跟康渡吵一架。但沒有,她沒有同他吵,她提不起精神同他吵架了。
康渡提起精神來是因為他接到了一個電話,放下電話他就從床上彈起來,和新婚之夜的那種姿勢一樣。他對安婧說:“天無絕人之路,機會來了。”
“啥機會,下海經商嗎?”“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康渡說完就翻箱倒櫃地找衣服,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了。當在鏡子前感到滿意時,康渡出去了,臨走的時候還親了親安婧,說:“等我的好消息吧。”
安婧摸著自己的臉,感到被康渡親的地方涼涼的,透著一絲陌生。
安婧懷孕後沒有別的反應,不害口,也不反胃,隻是身上懶懶的,啥都懶得做,啥都懶得管。好在機關的工作可去可不去,沒有人要求她。下午,辦公室的小吳突然問起了風林鄉。對於安婧來說,這個名字仿佛很遙遠,像是個遠房的親成。她回答說,能咋樣,農村都一個樣。小吳說不一樣,這個鳳林鄉不一樣,你咋不留在那裏,留在那裏比在機關吊著強。
看小吳神往的樣子,安婧很勉強地笑了笑。小吳見安婧不以為然,拿出張報紙給安婧看,指著其中的一篇文章說,看,風林鄉被市裏劃為首批經濟開發區了,弄好了就是小深圳,說不準兒還是小香港呢,機會總是集中在這樣的地方。
安婧扯過報紙看了看,果然在頭版的位置有這樣的內容,裏麵講了一大堆鳳林鄉的發展優勢,也講了市裏的支持政策,心想這彩虹真能折騰,越折騰越大,越折騰越像個樣兒了。
小吳出去後,安婧給彩虹打電話道喜,彩虹嗬嗬笑著說:“咋樣,回來一起幹吧,我還是想把農業公司辦起來。”
安婧摸著自己的肚子說:“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能回去嗎?”
彩虹在電話那端笑出聲,問:“幾個月了?”
“快四個月了。”
“專心當你的媽媽,這裏的位置我給你留著呢,到時候把康渡也帶來,你們一家子來個衣錦還鄉,咋樣?”
“算了吧,別說好聽的了,你也別光顧著忙,忙著忙著就老了,沒人要了。”
“咱這麽水靈誰敢不要,要的人多呢。”
“姐啊,我算是發現了,你是事業越發達,臉皮越厚啊,抓緊我把姐夫娶回家啊。”
電話那端傳來彩虹一連串的笑聲。
晚上,康渡沒有回來,自從接到那個電話後,康渡像被注了興奮劑,一天到晚在外麵跑,晚上回來得越來越晚。安婧閑得無聊,一個人在鏡子前照了很久。借著台燈的柔和光線,她看著自己的每一個細節。慢慢地,安婧開始懷疑起來,鏡子裏的人還是自己嗎?渾身懶洋洋的,臉上長著褐色的斑點,下巴上已經有了贅肉,懶散地耷拉著。安婧突然想不起自己過去的樣子了,她琢磨應該比鏡子裏的人瘦吧,瘦一圈兒,再瘦一圈兒,一圈兒一圈兒地減下去,她就找到自己了,也同時找到了另一個人——綠兒。
綠兒,綠兒,綠兒……
安婧默讀著這個名字,就感覺頭腦深處傳來一陣尖銳的喊聲,她身上一冷,轉身拉上了窗簾。在猛烈的頭疼中,安婧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