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天擦黑的時候發生的。
鄉派出所王所長說人現在關在縣刑警隊,是在試驗田邊兒上抓住的,當時小李渾身是血,見到警車來了也沒跑,隻扯著喉嚨喊了幾聲媽。
小李對殺害張升的事供認不諱,還指認了現場。
現場在老李的墳那裏,到處都是血,連墓碑上都是。
小李的媽媽綠兒沒見著,警察在墳後麵的林子裏發現了一隻鞋,應該是綠兒的。
張升被砍了八刀,被送到鄉衛生所的時候還說了幾句話。
是過路的老鄉發現的,用驢車送張升到的衛生所。
驢車太慢,張升是失血過多死的。
刀是柴刀,在墳前不遠的地上躺著。
下麵,是王所長複原的殺人經過:
看著綠兒一天天好起來,小李很高興。這人高興了就容易犯糊塗,就容易疏忽。小李就疏忽了。他對綠兒說:媽,你乖乖地在院子裏喂兔子,我出去砍點樹枝,回來給咱們種的菜搭架子。綠兒順從地點了點頭,拿著草走到了兔窩前。小李看著很滿意,提起柴刀放心地出去了。農技站附近的樹很高,小李爬到樹上,就能遠遠地看到小院,就能看到小院裏的綠兒,他踏實、開心。一根根樹枝在小李的柴刀下落到了地上,小李砍得精細,專挑直的、葉子少的、不粗不細的砍,砍了這棵樹,再砍那棵樹,每棵樹上都不能砍多,砍多了就不公平。砍著砍著,天就擦黑了;砍著砍著,小李就忘記了往小院裏看。他砍了不少,回去打磨打磨,足夠用了。於是小李用草繩把樹枝捆起來,在打扣的時候,他聽到了喊聲。那是綠兒的喊聲,其實也不是喊聲,而是淒厲的尖叫聲。那聲不是來自院子,而是來自院子後麵的山坡上,那裏有他父親老李的墳。
小李丟下樹枝就往那邊的坡上跑。他跑得很快,像隻受驚的兔子;他跑得很急,像頭被獵槍追趕的孤狼。當他跑到老李的墳地時,他不跑了,他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嚇傻了,繼而點燃了。在老李的墓碑前,他的媽媽綠兒正仰麵朝天地躺在地上掙紮,綠兒的身上壓著一個男人,男人用胳膊狠狠地箍著綠兒,小李來了也沒有鬆開。小李認識這個男人,是張升,是別人傳言中糟蹋了他母親,從而使他母親得了瘋病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張升。他曾經感激過這個人,曾經給這個人下過跪、磕過頭。那時候他沒聽到傳言,沒有人告訴他,老李沒有,別人也沒有。現在,這個人就在麵前,而且像傳言中所說,正在侵害他的母親。小李身上積壓多年的火藥被點燃了,他隻在看到這一場景時停了一下,隻一下,就舉起柴刀撲了過去。
一刀,兩刀,三刀……
張升鬆開了手,綠兒從地上爬起來,呼嘯著跑進了林子。小李丟下柴刀,推開因疼痛而反身抱住他雙腿的張升,也跌跌撞撞地跑進了林子。但綠兒已經沒影了。綠兒丟了,小李晚了,張升抱住他腿的那雙手,拖延了小李追趕的時間。
小李在林子裏找,叫:媽——媽——
小李在林子外麵的路上找,叫:媽——媽一
小李走著走著就走到了試驗田,他坐在試驗田坡下的石頭上,叫:媽——媽一小李的叫聲在山間蕩來蕩去,蕩來蕩去,但綠兒丟了,再叫也叫不回了。小李慢慢冷卻下來,冷卻下來的小李意識到自己殺人了,他心裏一陣輕鬆,就靜靜地守著試驗田,聞著坡上那些新土誘人的香味。
直到警車來到跟前,小李都還陶醉在這香味裏。是那閃爍的警燈提醒了他,讓他意識到接下來的是什麽,他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麽了,於是用了渾身的力氣向著遠方,喊了幾聲媽……
下麵,是張升臨死時說的幾句話:
張升知道自己要死了,他的血已經流幹了,身體變得空空的。這樣的空卻使他有種從未體驗過的輕鬆,在醫生站到他麵前的時候,他甚至想努力地笑一笑,但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笑了。他想說幾句話,這幾句話他本來是想給小李說的,但疼痛使他說不出來。張升意識到,自己要死了,他的視線已經越來越模糊了,他必須抓緊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誰聽到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說了出來。
他說:我隻是想給老李磕個頭……
他接著說:我隻是怕綠兒跑了……
他也許還想說別的,但生命不讓他說了,他努了努嘴兒,最終在警察到來之前,把最後一口氣吐了出來。
以上這些是王所長說的,也是安婧想的。
天亮以後,彩虹帶安婧去了縣刑警隊,她們想見見小李,但值班的警察說審查期間是不允許見的。彩虹打電話給了縣裏某位領導,好說歹說,終於讓她們隔著鐵門遠遠地看上一眼。
小李不再像個孩子了,他很成熟,成熟得有些滄桑。見到安婧和彩虹的時候,他甚至安慰般地笑了笑。安婧看到這笑就忍不住了,走出刑警隊,她抱著彩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