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鄉政府住的幾天裏,安婧慵懶了許多。彩虹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周到,不用她操一點心。在衛生間裏,她見到了陳大雨,穿著粗布的勞動服,正拿著一個鐵鉤子鉤廁坑裏堵塞的汙物。陳大雨幹得很專心,頭發從前麵耷下來也不理會,那綹頭發就隨著她拱起的身子一晃一晃的。安婧進來的時候,陳大雨側了一下身,看到安婧立即躲閃了目光。安婧看到她臉上爬滿汗水,覺得心裏不忍,便微微地笑了一下。不知道陳大雨看到她的笑了沒有,安婧不在乎,她隻想表達一下自己的感情,所以離開的時候,她對陳大雨輕聲說了句:別太累了,幹一會兒就休息休息。
張紅波現在已經是彩虹很好的幫手了,為了招商引資的事,彩虹經常往外跑,鄉裏的事兒大多是張紅波在打理。陳大雨完了,張升完了,夏商正忙著往城裏調動,鳳林鄉這副擔子就被彩虹和張紅波這兩個不是鄉領導的鄉領導挑著,不倫不類的。安婧看到張紅波在院子裏忙碌的身影,覺得自己無所事事,整天為了點感情的事兒哭天哭她的,為了回城的事兒扯心扯肺的,似乎少了些價值。她對張紅波說:“看你整天從頭忙到晚,有啥事我能幹的你就安排吧。”張紅波憨憨地說:“沒啥事兒,現在農閑了,鄉上給每個村修了兩口水窖,是夏副鄉長那時候規劃的,彩虹都找人落實了,其他的都是些碎活兒,彩虹也都一一交代了,我就是打個雜,有事沒事地盯著點,活兒有各村抽的勞動力幹呢,沒啥忙活的。”安婧聽他這麽說,就不再要求了,閑著沒事她就幫陳大雨打掃打掃衛生,彩虹知道後也沒說啥。
彩虹抽空帶安婧去看了王小慧。
彩虹說到現在為止,她最對不起的人就是王小慧,所以無論多忙,她每個月一定會抽時間到王小慧的墳上看看,拔拔草、平平土,也借機思考一些問題。這成了她固定的一個習慣。彩虹說:“也真是怪了,一到了這裏,我就能安靜下來,原來煩的也不煩了,原來惱的也不惱了,原來急的也不急了,我這個人不信神,不信鬼,打小就敢一個人走夜路。可現在我倒感覺這個地方有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一來這裏我就仿佛與世隔絕了一樣,怎麽說這種感覺呢,就像外國人走進了教堂。教堂,你懂嗎?”
安婧說她懂,她知道彩虹在塵世間衝衝撞撞,可就是沒有一個能托會兒身子的地方,張升托不了,張紅波也托不了,隻有這裏,這裏能寄托彩虹的一點精神;能讓她停下來,想一想。看一看,能讓彩虹說說平時不能說的話,訴訴平時沒人訴的苦。在這裏,彩虹不用撐著麵子,端著架子,不用擔心被誰篡了權。被哪個搶了彩頭。王小慧活著的時候就不是那樣的人,死了就更不是了。
她們倆清理了清理墳周圍被風吹過來的雜物,擦了擦墓碑,就坐在墳頭上聊天。她們的頭頂上藍天高遠,有黑色的烏鴉從不知名的地方飛過來,落在離墳不遠的一棵棗樹上。它握住樹枝靜靜地看著安婧和彩虹,目光平靜而溫和。
在鄉政府,安婧一直沒有見到張升,聽彩虹說他下村了,陳大雨的事兒出了後,他就很少在鄉政府待了。夏商以前規劃在每個村修兩個水窖,因為資金的問題,直沒有動工。彩虹到縣裏跑了跑,爭取了點錢,就趕緊把水窖修了,當時張升主動請纓說這事兒他去辦,鄉裏就同意了。彩虹知道張升一是想找點具體的事兒打發一下時間,另外也想做點好事衝一衝老百姓的怨氣。彩虹說張升真要幹起來挺像個樣的,挽了褲腿和村裏的勞力一起幹,吃住都在村上,也真是有股子韌勁兒。水窖修好後他就沒回來,又帶著老百姓搞農肥儲備。過去夏商在村裏的那些宿舍現在大多是他的了,有時候他來鄉裏辦事碰到彩虹說,幹了這麽多年的鄉長,現在才知道踏實這兩個字是怎麽寫的,彩虹勸他悠著點,別傷了身子,他說在農村六七十歲的人照樣下地收莊稼,他的身體還吃得消。彩虹說著倒有些心疼了。
彩虹和張紅波的關係半公開了。說半公開是指既不宣布什麽,也不藏著接著。在樓下的平房裏,張紅波有兩間不錯的宿舍,安婧進去過,見裏麵弄得跟個小家一樣,很是溫馨。安婧沒來的時候,彩虹多半會在那裏住,安婧看見彩虹的衣服就在床頭的衣架上掛著,拖鞋就在床下的木台子上擱著。安婧來了後,彩虹晚上就不去了,就在樓上的宿舍裏陪著安婧。安婧說:“回你的小窩兒吧,要不然該有人恨我了。”“他敢,惹煩了我休了他。”
安婧聽彩虹這樣說,嗬嗬地笑起來:“你呀,咋不在樓上弄間宿舍?”
“你還不知道這座破樓嗎,一點動靜一層的人都聽得真真的。”
“你們就不會小點聲啊?”
“廢話,那事兒小聲得了嗎?”
兩個人說著就嘻嘻哈哈地在被窩裏鬧起來。彩虹睡熟了,有了均勻的鼾聲,安婧卻一絲睡意都沒有。看到彩虹和張紅波黏黏糊糊的樣子,感受著他們兩個人事業上的熱火朝天,安婧感到了一絲羨慕。不知道夏商回城的事情辦得咋樣了,不知道他的那個女同學出現後意味著什麽。安婧越想越不安,心想等天亮後就回農技站,到那裏靜靜地等候夏商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