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婧當然不會死,當次日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的時候,她忘記了自己是如何睡著的,她努力回想晚上發生的事情,包括那淒厲的叫聲。但她不敢確定,似乎經過了由黑到白的陰陽轉換後,一切都變得虛假起來。
當然,月經是真的存在的,盆子裏的衣服,另一個盆裏紅色的水,床單上的圖案都在說明著它的真實性。但她不敢確定那個叫聲,她想也許它根本就不曾存在過,一切隻源自月經帶來的虛弱和獨處的驚恐。
經過了一夜的折騰,安婧感到身體仿佛被掏空了。她勉強起來換了衛生巾,又喝了杯水,拉開了窗簾。這一係列的動作使她仿佛支撐不住,躺在床上大口喘著粗氣。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也許睡著了,一陣嗩呐、鑼鼓與鞭炮混合的聲音使她清醒過來。安婧強打精神穿了鞋,打開房間的門走了出去。院子外麵很熱鬧,一些拿了樂器的人圍攏著院子的大門可勁兒地吹打著,長長的鞭炮還沒有響完,還在劈裏啪啦地炸著。小李身披著紅花正哆哆嗦嗦地拿鑰匙開門,他的旁邊是意氣風發的彩虹,還有扛著攝像機的電視台的人。
彩虹看到安婧向她招手,又側身對電視台的人說著什麽。門打開了,一群人簇擁著進來。攝像機和照相機的鏡頭立即圍住了安婧,拿話筒的女子讓安婧談一談老李舍身救她的經過和感受。安婧腦海裏一片空白,一陣一陣地發暈。彩虹對電視台的人說了幾句,就把安婧攙進了房間。
“咋了,看你臉色這麽不好?”
安婧指了指盆裏帶血的衣服和盆裏的血水。
“來例假了?!”彩虹說,“你還是得堅持堅持,配合我把外麵那幫子人打發走。”
“咋了,這麽興師動眾的?”
“告訴你,老李不但評上了見義勇為,還成了烈士,這在咱們鄉可是第一次,費了老勁了,這不,電視台的,報社的都來了,非要來采訪采訪當事人,人家是記者,我想擋也擋不住,你好歹說幾句,權當為老李做點事。”
“我說啥啊?”
“啥好聽說啥,這對你這個大學生也不是什麽難事。”
事到臨頭,也不由得安婧不答應了,她勉強應了。彩虹就走出去,讓鑼鼓和嗩呐都停了,又找人在院子中央擺了兩把還算完整的凳子,這才把安婧攙了出去。
安婧說啥呢?她覺得委屈;一夜的煎熬讓她變得異常地脆弱,自殺身亡的王小慧、見義勇為的老李、不辭而別的夏商,這一切都讓她感到委屈,還沒有說話淚水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這是很好的鏡頭效果,彩虹在一旁很是興奮。安婧說了那天刮風時發生的事,說到半截就失聲痛哭起來,最後,她用一句“老李是好人”結束了采訪。電視台的記者很滿意,彩虹也很滿意。她攙著安婧回房間的時候,悄聲對安婧說:“說得太好了,那個記者都被你說哭了,回頭我給你請功。”
躺在床上,安婧透過窗戶看到彩虹在鏡頭前很激動地訴說著什麽,結束後,她給安婧打了聲招呼,說是要帶那些人到老李的墳上看看,還要去鄉裏采訪單書記,說等忙過去就過來看安婧,讓安婧養好身子。
接著,鑼鼓聲嗩呐聲又熱熱鬧鬧地響了起來,響著響著就漸漸地遠了。安婧再次聽到了鞭炮聲,她知道彩虹帶著人到了墳上,於是閉了眼,流出了許多沒有理由的淚水。
下午,彩虹果然來到了農技站。
彩虹很高興,給安婧捎來了紅糖、奶粉、雞蛋等很多東西,說上午人多沒法照顧,其實見到安婧的時候就很擔心她的身體。彩虹從口袋裏摸出來專門治療女性痛經的衝劑,用開水衝了,盯著安婧喝下去,又用暖水袋盛了熱水,捂在安婧的小腹上。看著彩虹忙碌的樣子,安婧心裏很是感動,覺得無論如何,彩虹還是很重姐妹情誼的。
安婧蓋著被子躺在床上,彩虹坐在床沿上守著她,兩個人說了很多話。
彩虹說上午去老李墳頭的時候,還見到了老李的瘋子媳婦,彩虹叫她,小李也叫她,可沒叫住,那瘋婆娘見到人來呼呼地跑了,等他們趕到的時候,人已經消失在坡後的林子裏了。
聽彩虹這樣說,安婧就把自己晚上聽到淒厲聲音的事兒說了出來,彩虹說一定是她,這個婆娘瘋了後,人們很少能見到她。剛開始的時候,老李怕出事,就把她關在屋子裏,像圈豬一樣圈著。那時候她瘋得還不算厲害,還有神誌清醒的時候。隨著年紀越來越大,她的瘋病也越來越厲害,屋子圈不住了,老李也沒有辦法,隻能任由她往外跑。起初跑了還能回來,後來一跑就十天半月地不見蹤影,現在則很少能見到了,也不知道她平時藏在哪裏,吃什麽喝什麽,真是哪一天瘋死在外麵也沒有人知道,也是個可憐的人。
安婧說在小李的房間裏見到她年輕時的照片了。
“她年輕的時候長得很漂亮,而且和一個人長得很像,”彩虹笑吟吟地說,“你猜這人是誰?”
彩虹賣的關子安婧早就知道答案了,但她不想自己說出來,於是問:“是誰?”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你說像我?!”
“就是,不僅僅是像,就和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也不光是臉麵像,身材也像,都是男人見到就往歪處想的那種。”
“瞧你說的,真有這麽像?”
“那是,你剛來的時候,鄉裏不少人私下裏嘀咕這事兒,說這世上咋有倆人能長這麽像?張升見到你就拔不開眼,為啥?他好色是其一,最重要的,他把你當成了老李媳婦,這可是他親口對我說的。”
“我可是聽說了,老李媳婦就是張升給糟蹋瘋的。”
“傳聞罷了,可我相信,那色鬼啥事都能做得出來。好在他也做過好事,沒有他,小李現在還不定怎麽著呢?”
“小李到底咋回事兒,咋就和他瘋娘滾到一起了?”
“誰知道,好多年前的事兒了,誰能說得清,不過看現在的小李,不像壞孩子的樣子。”
“他不是有病嗎?那個啥,花癡。”
“都是張升造的,有啥子花癡,這名聲讓小李找個媳婦都困難,不過話說回來了,不編這個病小李恐怕早就坐牢了,為了這事張升說他使了不少錢。”
“張升好不容易做件好事,還把小李給害了。”
“顧這頭顧不了那頭,也不能全怪張升。”
“你倒是替他說話,我可恨死他了。”
“我替他說話?!現在我恨不得撕了他,可事兒得一點點辦,仇得一點點報,他的好日子也沒了,以後看我怎麽收拾他。”
“適可而止吧,也別太過了。”
“你倒充起好人來了,有一半的仇我可是為你報的啊,別得了便宜賣乖。”
“你呀,這張嘴是越來越厲害了。”
彩虹陪安婧說了一下午,本來彩虹不想走的,想在這裏陪著安婧,安婧心裏過意不去,就婉轉拒絕了。彩虹臨走的時候提醒安婧把夏商看緊了,說不行就用肚子裏的孩子拴住他。安婧傻傻地說肚子裏沒孩子咋拴,彩虹哈哈笑著說沒孩子你不會造一個啊,榆木疙瘩。
彩虹走後,安婧想起夏商,覺得他倆之間似乎有了些不好的變化。至於什麽變化,安婧說不清楚。她把夏商的變化同康渡的變化做了比較,越比較越怕,但安婧認為夏商不是個薄情寡義的人。在大學的時候雖然她和康渡處著對象,但身子還是自己的。現在不一樣了,她的身子都給了夏商,夏商怎麽會變呢?安婧越想心裏越亂,也許是回城的事不順利吧,還能有啥原因呢。
晚上,月牙還是沒有出現,天空鋪了層雲,星星也都跟著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