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背麵

第20節

　　因為玻璃被砸的事，夏商沒有像往常一樣早早地離開農技站。他早晨起來後就鑽到老李的房間裏，很久才出來。安婧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麽，夏商沒跟她說，她也沒問。有些事她不想搞得太清楚，太清楚了對誰都不好，這道理安婧心裏很明白。

　　過了些時候，夏商和老李從外麵割了玻璃，將那塊被砸碎的玻璃換了，又換了門上的鎖。不知道他們從哪裏弄來了鋼筋做的窗欞子，拇指那麽粗，老李用釘子哐當哐當地在安婧的窗戶上夯實了，用手狠勁地搖了搖，才放心地收起了錘子。做這些事的時候，老李一句話都沒有說，也沒看安婧，他的眼神一直躲閃著，弄得安婧心裏仿佛有些愧疚。

　　一整天，安婧都沒有見到小李，白天沒有，晚上也沒有，甚至第二天第三天也沒見到。她想問問老李小李的去處，可老李藏在房間裏不出來，安婧沒法兒問，有幾次，安婧想叩叩老李的門，但隻是想，走到門邊的時候就放棄了。看老李沒有著急找兒子的意思，安婧便覺得小李應該沒事兒，他是這裏土生土長的人，又有那麽多熟識的百姓，能有什麽事呢？

　　夏商進城了，鳳林鄉的一些變化，讓夏商越來越急迫地想回到省城，安婧對此也是支持的，這個地方不適合夏商，當然也不適合她，她希望夏商能回去，更希望夏商能帶她一塊兒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在夏商離開的這段時間裏，農技站隻有老李和安婧兩個人。安婧突然覺得她和老李之間隔著一道什麽，這東西說不清、道不明，無法逾越似的。因此，在大部分的時間裏，他們倆在院子裏碰到了也隻是偶爾點個頭，砸玻璃的事兒把他們本就不多的話砸沒了，如今同住在一個院子裏，卻互不相幹似的，比陌生人都要陌生。

　　沒事的時候安婧就扯了把凳子坐在院子門口的土台上，望著來往走動的人和牲畜，她知道坐在這裏夏商回來她會遠遠地看到，小李回來她也能遠遠地看到，有幾次她就從遠處出現的人影裏發現了夏商或者小李，她急急忙忙地站起來，可再仔細看了又不是，便有些失望地坐下來，繼續等。

　　其實，這也不是等。安婧不在這裏還能去哪裏呢？農技站的院子裏因為她和老李的突然陌生而變得壓抑，坐在土台上看看來往的人，看看遠處的山和已經凋零的植物，倒也是一種很好的消遣。

　　來往的人也能看到她，有的人是知道她的身份的，她和小李下鄉的時候曾經見過他們。安婧想象他們能像跟老李打招呼般地衝她搖搖手，但沒有，他們隻是遠遠地看她一眼，樣子很卑微，又很曖昧，看一眼就低頭匆匆地離開了。安婧想無論自己如何做在這裏都是外鄉人，這樣一想就更期盼夏商在城裏能夠順利，能夠將她趕緊帶走。

　　這期間安婧也出去過，她用了一整天的時間來回步行到了王小慧的墳頭上，並在那裏坐了很久。王小慧的墳頭很潔淨，草被拔過，碑文被擦拭過，甚至碑下的紙灰還是新鮮的。看來，是有人經常來這裏打理的。安婧想應該是王小慧的丈夫吧，應該是他。

　　安婧對王小慧說了很多，說了風林鄉領導班子的變化，說了彩虹和張紅波的事兒，說了老李和小李，也說了自己和夏商那天夜裏發生的事兒。她說：“姐，告訴你，我把身子給他了，你說我是不是很傻？”王小慧不說話，王小慧在土裏埋著怎麽能說話呢？可安婧覺得王小慧是聽到了，而且對著她溫和地笑著。安婧的臉就紅了，現在她最私密的事兒有人知道了，她的幸福有人分享了，安婧心裏略微地放鬆了。臨要離開的時候，安婧讓王小慧保佑夏商一切順利，也保佑小李能安全無恙地回來，她說她已經原諒小李了，也談不上原諒不原諒的，因為她從來就沒有責怪他。安婧說：“姐，快讓小李回來吧，求求您了。”

　　回到農技站的時候，離得老遠安婧就看到老李站在土台上張望著，心想老李在等小李呢，自己的兒子跑出去這麽多天，當父親的怎麽能放心呢？老李似乎看到了安婧，轉身回院子了。

　　晚上，外麵起風了，是那種很大的風，將院子裏的東西刮得跌跌撞撞的，發出不規則的撞擊聲。接著，就有呼啦啦的另外的一種聲響摻雜進去，棚子掀了。安婧想，那棚子上的塑料布是老李這幾天剛剛換上去的。她穿上外套衝出門，被迎麵撞過來的風刮得幾乎無法站立。

　　外麵的黑暗已經很糟糕了，院子門已經被風踹開，給物件的出逃打開了一道缺口，盛水的鐵桶翻滾著跳躍著衝了出去，更多的東西尾隨著向外逃。菜棚子已經被掀翻了，塑料布盲目地被風貼在院牆上，瑟瑟地抖動著掙紮著，隨時想翻越牆頭衝到外麵去。有人正在牆下扯著棚子，安婧知道是老李，便隨了風衝過去，抓住了棚子的另一頭。

　　這時，院子裏又有東西被風刮得滾起來，是噴霧器，是小李新收上來的還沒有來得及修理的噴霧器，在搖晃的燈裏，它們仿佛是被充了氣的氣球，騰地飛起來，接二連三地向外滾，向外飛。“噴霧器！”安婧大聲叫著。老李喊：“你回去，我去找。”“棚子呢？”“不要了。你回去。”“我和你一起找。”“不，危險，你回去。”老李的聲音在風中時斷時續，“我是站長，我說了算。”

　　老李喊著鬆開了手跟隨著噴霧器向外衝去。

　　安婧也跟著衝出去。

　　安婧比老李靈活，趕在前麵撲到了一個噴霧器，迎著風拖到牆根下用腳踩住。巨大的風被牆阻止了，發出狂躁的呼嘯，它對抗著，衝撞著，撕咬著，在它一次次的攻擊下，牆發出斷裂的聲音。

　　“危險！”老李喊著，迎著風衝了過去。

　　牆在這時轟然倒了，安婧跟前一黑，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