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彩虹所說,鄉農技站的條件的確挺差,在一個小山窪裏,一排房子,一個院子,兩棵一人高的小槐樹,一個長條狀的菜棚子,如此而已。
農技站為啥要在這樣一個地方呢?
彩虹介紹說這是夏商的主意。以前農技站就在鄉政府大院裏,夏商來了後,覺得這樣不好,他的理由有三個:一是鄉政府距離大部分的村子較遠,農戶來往多有不便;二是大部分的農戶對鄉政府有敬畏感,不願意往這裏跑;三是鄉政府該嚴肅些,農戶來來去去的,也影響了政府秩序。這樣,在夏商的提議下,農技站搬了出來。可為什麽挑這麽個地方呢?夏商也有理由,理由很簡單,方便,不是農技站的人方便,是老百姓方便。這個小山窪算是個交通要道吧,農技站建在一塊高些的平台上,平台下麵就是錯綜複雜的土路,每條路上都牽扯著鳳林鄉大大小小的村子,這些村子外出的通道在這裏聚集,就像一個圓的圓心,通過圓心人們才能走上大路,走到鄉政府,或走到更遠的外麵去。
農技站裏原本隻有兩個半人。一個是站長老李,另一個是老李的兒子小李,還有半個是張升的侄子張大全。為什麽說是半個呢?因為張大全基本不上班,聽人說他一直在城裏混,而且混得不錯,輕易不回家,在農技站隻是掛了個空名。彩虹說這個張大全比張升義氣,別看是張升的親戚,卻常常跟張升對著幹,弄得張升也沒脾氣。
“掛著名兒,不上班,白拿工資,我看這張大全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張大全可沒拿工資。”
“不拿工資掛個空名做啥?”
“也不是沒拿,他的工資都給老李和小李了。”彩虹介紹說,“老李和小李都是鳳林鄉的人才,老李是全鄉有名的獸醫,小李是農專畢業的中專生,爺倆都有本事,也有口碑。老李的媳婦年輕時長得好,長得好了就惹亂子。有一年老李家丟了隻羊,這女子就到鄉治安所報案;沒承想從治安所回到家就不吃不喝一個勁兒地發抖,問也問不出來,沒幾天竟然瘋了。有傳言說她讓當時任治安員的張升給糟踐了;可傳言畢竟是傳官,當不了真。人畢竟是在治安所出的事兒,為了平息這件事,鄉裏就把老李安排進了農技站,小李大了,中專畢業也到了這裏。”
“老李的媳婦呢?”
“還瘋著呢,有日子沒見了,興許你能見到她。”彩虹找車把安婧送到了農技站;夏商不在,老李和小李在院門口接著,老李對彩虹畢恭畢敬,在彩虹介紹安婧的時候,顫巍巍地直點頭。小李則在一旁呆呆地站著,雖然從年齡上來說和安婧差不多,但安婧還是覺得他是一個不大的孩子。
宿舍早就收拾好了,收拾得很幹淨,與這排房子的其他宿舍相比,這間算是最完整的,安婧很是感激。彩虹叫人把東西安置好了,就坐車回去了,臨走的時候她囑咐安婧有啥事兒直接到鄉裏找她就成,還暗示讓她多和夏商交流交流。
老李站在門邊問要幫忙嗎?安婧說不用了,也沒啥好收拾的,老李就帶著小李鑽進另外的房間了。安婧一個人慢慢地收拾著床,想著即將開始的新生活,不自覺地哼起了歌兒。
一個人的影子投進來,上半身鋪在單人床上,安婧挺直了身子回頭看,是夏商。夏商穿著淡藍色的粗布上衣,正靠在門框上斜斜地看著她。
兩個人在片刻間都沒說話。安婧攏了攏垂下來的頭發,努力地笑了笑:“夏副鄉長來了。”
夏商還是沒說話,靜靜地看著她,嘴角微微翹著。安婧被他看得有些尷尬,慢慢地低下了頭。
夏商轉身走了,安婧不知道他去做啥,心想他還在誤會自己,便心裏略微地有些下沉。她繼續收拾起來,心情卻低落了許多。
門口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安婧住了手,走出門,見夏商正蹲在門口右側,用一個扁鏟鏟著地上的土,不遠的地方,小李在一個板車旁卸著磚頭,老李則在夏商的身後和著泥。
“給你搭個灶台。”夏商邊幹邊說。
這次輪到安婧不說話了,她不知道該說啥,是表示感謝,還是別的什麽。
夏商抹上泥,攏上幾塊磚,用瓦刀磕著繼續說:“你不來,我跟著老李一家吃大鍋飯,你來了,得單獨起灶了。”
“我也可以跟著你們吃大鍋飯。”
“我一個人蹭吃蹭喝還不夠啊,再加上你這張嘴,老李背地裏不知道怎麽心疼呢。這下好了,老李解放了,我以後就蹭你了,做了好吃的可別藏起來獨吞啊,咱農技站是見者有份啊。”
夏商這麽一說,氣氛一下子活躍起來,安婧心裏剛剛的不快,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安婧挽了袖子,同他們一起幹起來。不大的工夫,一個像模像樣的灶台就搭好了。夏商站起來直了直腰,到院子裏的井旁洗了手,轉身打開了安婧宿舍隔壁的一扇門,從裏麵拿出來一口鋁鍋,一個炒勺,都是新的。見安婧愣著,夏商說:“安大小姐,是不是該給本長工搭把手啊?”安婧一笑跟著他走進那扇門。
這是夏商在農技站的宿舍,她不知道這個副鄉長在風林鄉到底有多少宿舍,怪不得在鄉政府很少見到他,有了這些窩兒,誰沒事還想回那個壓抑的地方呢?夏商的這間宿舍更像一個小型倉庫,除了一張床能說明點問題外,其他的地方則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東西,有的用袋子盛著,有的用紙箱子裝著,不知道是些啥東西。
夏商指著床上和床邊的一堆東西說:“聽彩虹說你要來,瞧,都給你準備好了,我這個後勤部長當得不錯吧。”
不用指安婧也能看得到:有做飯吃飯用的鍋碗瓢盆筷子勺子、有洗漱用的毛巾肥皂牙膏牙刷、有學習用的小桌子小椅子小台燈、有出門用的雨傘雨鞋甚至一輛半新的自行車。安婧從床上拿起一麵圓圓的鏡子和一把褐色的木梳,心裏暖洋洋的,這暖洋洋的感覺倏地就化成了淚水,圍著眼眶轉圈兒。
夏商扳著安婧的肩頭,歪著身子看著,嘿嘿笑著說:“咋,大小姐進入雨季了,是零星小雨,還是瓢潑大雨啊,先預報一下吧,好讓本長工做好防汛準備。”安婧撲哧一聲笑出來,幫著夏商把東西一一搬進自己的宿舍,一一歸整好了。
夏商收拾完東西就出去了,安婧問他做啥去,他說去淘點東西,說:“難不成你真想蹭老李的飯啊,從今天開始,我可要改善改善夥食了,好好嚐嚐你的手藝,以後你就是我的專業廚娘了。”
夏商說完走了,他走了好一會兒後安婧的臉還燒著,“廚娘”這個稱呼在她老家可不是隨便說說的,那幾乎就是“媳婦兒”了,一想起“媳婦兒”,安婧的臉就燒了,坐在床上,她透過夏商買來的鏡子,看到自己的臉頰著了兩朵紅雲,久久不肯散去。
夏商買了各式的油,買了麵和米,買了做飯需要的所有應該有的東西。晚上,他打下手,安婧做了好幾樣菜,燒了魚、炒了肉,還打了一個雞蛋湯。安婧做這些的時候,老李和小李遠遠地看著,安婧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麽,她已經完全沉浸在忙碌的幸福裏了。等菜擺上桌兒,夏商衝著他們喊:“老李,帶著你兒子來蹭飯啊。”
“不了,不了,你和安技術員吃吧,我們爺倆吃飯晚。”老李窘窘地擺著手。
“李站長,過來一起吃吧。”安婧也招呼著,老李依舊擺著手。
“老李,你是不是怕我們回頭再蹭你的飯啊,快來,安婧一來,你就解放了,別摳搜了,把你那瓶好酒貢獻出來吧,今天改善夥食,咱倆好好地喝一杯。”
老李還想推托,夏商又說:“別是心疼你那瓶酒吧?”
這樣一說,老李就不好推了,拎著酒拿著杯子和小李一起慢吞吞地走過來。
夏商特別高興,和老李喝了許多。安婧和小李也喝了一點,但隻是一點,也就剛剛沾了舌尖,兩個人就咧著嘴把酒杯推開了,惹得夏商和老李哈哈大笑。
農技站的小院裏就這樣被酒香、菜香和笑聲充溢著,上麵是一頂深藍色的夜空,潔淨而通透,掛著一鉤彎彎的月牙兒,周圍明亮的星星一眨一眨的,像被擦亮的閃光的銀器。
安婧太喜歡這樣的夜色了。農技站和鄉政府談不上遙遠,夜空卻是截然不同的。尤其是月亮,在鄉政府,安婧從未看清月亮的麵目,隻有暗暗的暈招搖著晃動著。而在這裏,濃黑的山色和濃藍的天色把月亮襯亮了,仿佛剛從水塘裏洗過了臉,清清爽爽的一個女子。當然,現在安婧還看不到這個女子的所有容貌,月亮還是牙子,還不懂下麵的煙塵,還隻顧自己彎了鉤子,垂釣繁星,也垂釣那些懷抱夢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