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與張紅波一樣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不過,她沒有張紅波那樣龐大穩固的根基;彩虹與王小慧一樣是老師出身,不過,王小慧是正兒八經師範畢業的正式老師,而她則是高中上了半拉就輟學務農,又被村小學劃拉了去的民辦老師。
彩虹能進鄉政府屬於無心插柳柳成蔭的那種,既沒有使錢,也沒有走什麽關係。彩虹雖然文化程度不高,卻能寫一手好字,也不僅僅字好,文章也好,人們司空見慣的溝溝坎坎經過了她的筆就好像是另一番麵貌了。她這個老師當得悠閑,村裏的孩子不比城市的,有一搭沒一搭,今天還坐在教室裏上課,明天招呼也不打就不來了,跑到家裏一問,說是不上了,說上學不如放羊來得實惠,會寫自個的名字,會認男女就夠了,上那些學幹啥,白耽誤工夫。彩虹一開始也四處找,找到學生家裏做工作,可沒啥用處,老師也不敢保證這孩子就能有出息,出息到上大學到城市的地步。也別說學生,彩虹自己不也高中都沒畢業嗎,不照樣一邊教書一邊跟著爹媽下地幹活。彩虹說不過家長,就不說了。她的教室裏就沒幾個學生。這樣串來串去,彩虹就和學生家長處得挺好,和沒有孩子上學的人家處得也挺好,誰家要寫個東西都找她。後來,上邊兒來人檢查孩子的入學情況,把校長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彩虹想了辦法,她到村裏走了一圈兒,原先放羊的趕豬的打草的砍柴的孩子都一股腦兒回到學校,弄得沸沸揚揚的,檢查的人來了一看,樂得直點頭,那次檢查,這個村小學還獲得了表揚。當時彩虹也捏了一把汗,她不怕別的,就怕學校後麵的豬啊羊啊的待煩了跑到學校裏來找它們的小主人。好在沒什麽事,豬羊挺規矩,沒捅什麽婁子。
所以,彩虹清閑,清閑了幹啥?除了幫著爹媽忙活地裏的莊稼,就寫東西。她啥都寫,寫天上的雲飄著飄著就哭了,把淚撤在了草葉上,草的心都憂傷得綠了;寫羊在坡上看著村裏嫋嫋的炊煙,它們的心暖洋洋的,像午後的陽光,靜靜地鋪在河麵上;寫夜裏的狗被一陣風驚醒,汪汪地叫著,把嗓子都喊啞了,第二天見到人的時候,嗚嗚地笑著;寫曬場上的麥子小聲說著悄悄話,說東家的媳婦西家的漢,南邊的婆婆北邊的爺。彩虹不光寫這些軟軟的文字,也寫硬的,寫實實在在的事兒。她寫好事兒,壞事兒不能寫,寫了村裏的人會罵,她知道,不想找這個麻煩。所以,她寫的都是好事兒,寫哪家的媳婦兒孝敬公婆啦,寫哪家的孩子在池塘裏救人啦,等等。彩虹也不僅僅寫,還往外寄,寄到縣裏、省裏的報紙上,還寄到挺厚挺厚的雜誌上。這真不得了,鳳林鄉出了能人,出了才女,鄉裏很重視,說到底是書記王朝剛重視,是辦公室主任王小慧重視。王小慧找到了彩虹,問她想到鄉裏來嗎,彩虹當時蒙在那裏,以為是做夢,其實就是夢也是夢不到的。這樣,彩虹走進了鄉政府,工作很合她的心願,寫字,寫文章,真好。
這麽說,王小慧還是彩虹的伯樂,是恩人。她怎麽能那樣對待恩人呢?
王朝剛要調走的消息剛傳進耳朵,彩虹就穩不住了,急急忙忙地找王小慧詢問對策。她仔細分析過自己的處境,在鄉政府,她這樣的代理幹部提與降、走與留是領導們一句話的事兒。過去有書記賞識,有王小慧幫助,她還算遊刃有餘。王朝剛一走,王小慧自身難保,她就沒有了靠山,沒有了根基。況且副鄉長陳大雨看她死活不對眼,早早晚晚地想把她開回家去,王朝剛在還好,陳沒辦法,可王朝剛_走陳就沒有了顧忌,放個屁也,能把她刮回那一畝三分地裏去。彩虹不想走,在鄉政府待得久了,就不想回去了,拿慣了筆,誰還想再扛鋤頭呢?
彩虹找到王小慧問咋辦,急得眼淚汪汪的。王小慧能說啥,她自己都不知道今後咋辦。但王小慧還是很鎮定,最起碼在表麵上很鎮定,她給彩虹說:“不管誰當書記也離不開寫材料的人,在咱們鄉,數來數去也就是你的文才好了,急啥,現在要做的不是急,是想辦法把工作做好,別出岔子,給人家抓住把柄。”
王小慧這樣說,彩虹就知道她也沒啥好辦法,就想該自己找門路了,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這樣,在那段時間裏,彩虹就要求自己做好三件事。第一件是王小慧說的,她得把工作做好,這很重要,這是基礎。彩虹更加勤奮了,除了寫一些領導要的必需的東西,還寫了鄉裏的很多閃光的東西。她的努力效果不錯,陸陸續續在縣裏省裏的報紙上發了一些,有一篇誇獎鄉領導作風的,還上了省報的頭版。對此,鄉領導們很高興,王書記誇過她,張鄉長也誇過她。兩個人誇得味道不一樣,王朝剛忙著調動,隻說了句幹得不錯;張升則大張旗鼓,還獎勵了她二百塊錢,把她叫進辦公室裏拉著她的手專門地表揚了一番。第二件事是和鄉長張升處好關係,這更加重要。在彩虹看來,王朝剛一走張鄉長就有可能變成張書記,不處好這層關係自己是無法在鄉政府立足的。這事兒做起來很容易。她剛進鄉政府的時候,張升一雙眼在自己的胸脯上掃來掃去,有事沒事的時候也有意無意地在她肩膀上拍一下、在她P股上擰一把。起初彩虹是很煩他這樣的,甚至有點怕,就常常躲著。而現在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候,這倒成了可以利用,的東西。俗話說,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現在是該舍得的時候了。第三件事比較難,就是和副鄉長陳大雨搞好關係,即使搞不好,也要緩和一些。這事難,難就難在這個副鄉長心理有問題,至少彩虹覺得是這樣,具體表現在陳大雨似乎對鄉裏所有年輕的女性存在著敵意,尤其是張升欣賞的女性。那次張升獎勵了她二百塊錢,陳就很生氣,說這不合規矩。彩虹知道為啥,鄉裏人都知道為啥,可知道歸知道,都在心裏藏著,誰也不說出來。陳大雨陪張升陪了很多年,像老婆一樣陪,比老婆還盡心,現在陳大雨年紀大了,就怕有哪個年輕的女人把張從她的懷裏搶走,就時刻防範著。彩虹來了後,陳有了壓力,安婧來了後,陳更有了壓力。這挺有意思的,彩虹就曾對安婧開玩笑說:“惹急了我,就把鄉長搶過來,氣死姓陳的。”兩個人說著哈哈大笑。那是以前,現在不能這麽肆無忌憚地笑了,現在是火燒眉毛的時候,彩虹沒心情開玩笑了。她想和陳大雨搞好關係,於是便主動出擊,私下裏給陳送東西,也不是啥值錢的東西,算不上禮,無非是一塊絲巾、一盒擦臉油什麽的,不值錢。這好像挺有效,陳看她的眼神有了變化,不再那麽虎視眈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