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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節

  安婧是自己離開東山市的。上車以後,她趴在車窗上向外望了無數遍,也沒有見到康渡的影子。在這樣的失望中,公交車把密集的樓群甩在身後,像頭驢子一樣,喘息著紮入連綿的大山。

  山坡上的麥田像金色的綢緞,在道路兩邊閃著耀眼的光。汽車上下顛簸,把車內的味道攪得濃烈刺鼻。有人惡狠狠地罵著孩子,有人大聲地笑著,有人大聲地說著粗話。安婧被這些嘈雜圍困、糾纏,無處逃避,最終隻有透過爬滿塵土的車窗,找到一份難得的清靜。

  繞過數不清的梁,跨過數不清的坎,汽車喘著粗氣,在一處山梁的腳下抖動了幾下身子,緩緩地停了下來。

  “鳳林鄉到了!要下車的麻利點啊!”

  安婧站起來,順著人的縫隙擠了出去。她感到有人捏她的P股,有人用肘撞她的胸。她不知道是誰,一手捂著嘴巴,另一隻手拖著包,踉踉蹌蹌地衝出車門。

  車開走了,尾巴揚起黃黑的濃煙。

  安婧鬆開手,胃裏一陣痙攣,一些還沒有來得及消化的食物隨之噴出體外。她吐了一陣子,把身子吐空了才直起身,向周圍環顧著。這時候她才發現,所謂的鳳林鄉隻是一塊豎在路邊的破舊的木頭牌子,而真正的鳳林鄉則還沒有半點影子。

  安婧覺得自己被那司機騙了,心裏暗暗地罵著,隨之又有些委屈,眼淚慢慢地爬上眼眶。

  望著四周燥熱而空曠的山野,安婧心裏不由得生出了失望。其實,當汽車繞過數不清的梁、跨過數不清的坎的時候,她心裏的失望就越來越濃了,隻是還沒有達到可以催出淚水的地步。

  而現在,她忍不住了,淚水無法遏製地湧出眼眶,在她的兩頰上衝出淡淡的痕跡。

  她隻有等著,她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個方向走,她想找個人打聽一下,如果運氣好,她還想搭一輛開往真正的鳳林鄉的車。但沒有,沒有車,也沒有人。隻有巨大的日頭在半空中燃燒,發出刺刺的聲音。

  不知道等了多久,有歌聲飄過來。

  三千裏河水三千裏土

  三千裏妹妹三千裏苦

  妹妹的苦水哥哥幫你咽啊

  妹妹的身子哥哥來護

  護著不讓風來刮

  護著不讓雨來下

  護著不讓日頭曬哦

  護著抱進哥哥的家

  安婧循著聲音望過去,見路上過來一架驢車,不過拉車的不是驢,而是一頭高高大大的騾子。

  車上兩個人,歌是前麵的趕車人唱的,後麵的人咧嘴笑著,仔細看穿得整整齊齊,像是學堂裏的體育老師。安婧想,救兵來了,興奮地搖起了手。

  到了跟前,趕車人一拽韁繩,停了下來。

  “姑娘到哪兒?”

  “到鳳林鄉政府。”

  趕車人回頭看了一眼“體育老師”,那目光似乎在詢問。“體育老師”說:“正好我們也去那裏,上來吧。”說完,他伸出手,安婧遲疑了一下,但還是把手遞了過去,順著他的力道上了車。

  “到鄉政府幹啥?”上車坐穩後,“體育老師”伺。

  “報到!”

  “報到?新分來的?”“嗯。”

  然後兩個人就沒了話,安婧不知道自己該說啥,用眼睛瞟了瞟,見“體育老師”也正在偷偷地看她,於是麵頰上就有點燒,於是就更不知道該說啥了。

  趕車人甩著鞭子看不到他倆,隻顧自己在前麵扯東扯西,說鳳林鄉如何如何窮,又說窮歸窮,可窮得樂和;再說現在村裏都在抓超生呢,可抓歸抓,那娃子照樣一個接著一個往地下落,落個男娃賺著,落個女娃賠著……

  有趕車人扯著,路就不覺得長,就不覺得尷尬,所以沒過多久,安婧就看到了房子,又過了不一會兒,車就在一個院門前停了下來。

  院子挺大,衝著大門的路兩邊有坐北向南的兩排平房,遠遠望去像一個灰黑的“土”字。這就是鄉政府嗎?安婧站在大門前遲疑了一下,想到自己的根紮在這裏,心裏不免有些失落。

  “體育老師”很自然地拎起安婧的包,向院子裏走去,安婧覺得不妥,可又不知道該如何拒絕,隻好跟著往裏走。兩個人沿著“土”字形的“豎”前行,穿過一個圓門洞,又登上右邊一座小二樓的樓梯。“體育老師”似乎對這裏很熟,領著安婧左拐右拐,在一扇寫有“鳳林鄉政府辦公室”的門牌前駐了足、開了門、進了屋,對裏麵的人說:“新分來的,接待一下。”然後把安婧的包往椅子上一擱,介紹說:“這是咱們鄉政府的王主任,有啥事她會安排。”說完微微笑了一下,推門走了。

  王主任叫王小慧,生得清清爽爽,一看就知道是很幹練的女人。她看了安婧的介紹信,招呼安婧坐了,簡單地介紹了鄉裏的情況。

  鳳林鄉是小鄉,人口不足一萬,下轄三十二個自然村。因為離城遠,交通不便,所以經濟比較落後,沒有什麽二、三產業,全鄉有一半的人在吃著國家救濟。都說窮鄉出刁民,這裏民風昧鈍,很難管理,單說計劃生育一項,就讓鄉領導傷透了腦筋。

  王主任說:“鄉領導有四個人,三男一女,兩正兩副。書記姓王,叫王朝剛,鄉長姓張,叫張升,剛才領你來的人就是其中一位副鄉長,叫夏商,是從城裏來這兒掛職鍛煉的。還有一位副鄉長,和咱們一樣,是女的,姓陳,叫陳大雨,一會兒我先領你去見見咱們的鄉領導,帶你熟悉一下環境,工作的事兒,等領導拍了板再安排。”

  “體育老師”是副鄉長!我怎麽能讓副鄉長拿包呢。安婧心裏怨恨自己不識廬山真麵目,想找個機會向這位夏副鄉長解釋一下。

  她們先是敲開了鄉黨委書記王朝剛的門。王主任介紹了情況後,王書記起身說歡迎歡迎,問了安婧在學校的學習情況,說我們鄉裏現在正缺大學生,說安下心來好好工作,如果有什麽事可以找王主任反映,也可以直接找他,又說先給夏副鄉長當助手吧,說夏副鄉長不簡單,城裏下來掛職的大學生幹部,他帶著安婧一定能把工作做好。安婧想起那個像體育老師的夏副鄉長,想跟著他正是自己願意韻,但這話隻能在心裏,不能說出來,表現出來,便道了謝,跟著王小慧出來,心情比剛來的時候好了許多。

  接著,王小慧領著她來到鄉長辦公室的門前。辦公室的門關得很嚴實,不知道裏麵有沒有人。王小慧猶豫了一下,還是抬起手敲了敲。

  “誰啊?”屋裏傳來男人洪亮的聲音。

  “張鄉長,是我,王小慧。”

  “小慧啊,有什麽事兒嗎?”

  “鄉裏新分來了大學生,我領著她來見見鄉長。”

  “王書記見了嗎?”

  “見了。”

  屋裏的男人住了聲,又過了一會兒,那聲音再次傳出來,說:“進來吧。”

  屋裏有兩個人,一個男人,一個女人。男人上身穿著白短袖襯衣,下身著了筆挺的華達呢褲子,一雙皮鞋鋥光瓦亮,正仰著頭看天花板,王小慧和安婧進來也沒有使他的目光往下落,讓人看了很不舒服。女人坐在長沙發上,也沉著臉,安婧注意到女人的顴骨很高,右臉頰上有一枚黑痣,輕微地上下抖動,仿佛剛跑了很遠的路,正在急促地喘息。

  “陳副鄉長也在啊。”王小慧看著女人,語氣上低了些,但還是把那個“副”字咬得挺重。

  陳大雨沒理會,倒把一隻鞋脫下來,往地板上磕,邊磕邊罵:“不聽使喚的東西,走到哪裏都硌腳。”

  王小慧就僵在那裏,一雙眼睛有了怨氣。看到這一切,安婧也不知道該怎樣,她本想問聲好的,但想了想還是沒說話。屋子裏的氣氛就有些尷尬。

  “小慧啊,這就是咱們鄉新分來的大學生嗎?”那個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把目光從天花板上落了下來,而且很滾燙地看著安婧。

  “是。”王小慧邊應著,邊向安婧介紹說,“這是張鄉長。”

  “張鄉長,我叫安婧。”

  “安婧?”張升站起來,握住安婧的手哈哈一笑,“安婧,好名字,安安靜靜。”

  張升哈哈笑著,握住安婧的那隻手暗暗地緊了緊,捏了捏安婧的手指,讓安婧心裏很是緊張。

  這時候,陳大雨騰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氣呼呼地走了,出門的時候,把門摔得山響。安婧似乎意識到了什麽,暗暗地有些擔憂。

  張升依舊哈哈地笑著,讓王小慧和安婧坐了,起初王小慧不肯,說:“鄉長忙,我們先回去了。”可張升的興致很高,說再忙也不在這一會兒,說咱這窮鄉僻壤的來個大學生不容易啊,得重視,高度重視。

  “安婧啊,你來給我打打雜吧,我這兒整天忙得有上頓沒下頓,一些基礎性的工作還真需要個人手,先暫時給我幫幫忙,等過了這段,鄉裏再好好給你安排一下。怎麽樣啊?不虧待你吧?”張升盯著安婧說。

  “鄉長,剛才王書記說讓安婧先配合一下夏副鄉長的工作。”王小慧在一旁插話說。

  “王書記真這麽說的?”張升似乎不同意這樣的安排,“那夏副鄉長也是大學畢業,兩個大學生幹一個活兒,有些浪費啊。”

  見王小慧和安婧都沒搭腔,張升繼續說:“書記那邊我去談,先去把宿舍安排一下,往好了安排,別遷就,工作的事兒不急。”

  兩個人起身正要離開,一個男人急匆匆地闖進來,氣喘籲籲地說:“鄉長,王爾尕和他媳婦從外地回來了。”

  張升一聽像打了劑強心針,騰地站了起來說:“趕快召集人,這次不能再讓她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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