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過早飯,三人一早就奔了潘家園,因為去得太早,很多攤子還沒開張。
韓詠絮從沒出過將甸,一出將甸就來了全國政治經濟文化中心,自然是什麽都覺得新鮮、稀奇,不停地問這問那。正合了胖子的口味,有問必答,滔滔不絕,但答得對不對、靠不靠譜,按胖子同誌的性格和一貫作風可想而知。
最後我實在聽不過去了,正要出言反駁,卻突然看到了前麵正在招徠著一個主顧的大金牙。
大金牙也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人,當然也看到了我們,對那人小聲說了兩句便快跑步跑了過來。
“喲,兩位爺,凱旋啦!怎麽著,”說到這裏壓低了聲音道,“滿載而歸吧?燙不燙手?需要我出麵的話盡管言語,這肥水咱不流外人田,我金爺你還不了解嘛,再說又都是老朋友了。”
對著大金牙的熱情,我卻不由歎了口氣。
大金牙何等會察言觀色之人,立刻覺察到事情不對,馬上道:“兩位爺,稍等,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等我送走那邊那位,咱們東四,我給你們接風洗塵。”說完匆匆回去了。
我和胖子對視一眼,相對苦笑。隻有韓詠絮看得有趣,道:“這人真是熱情啊,是好人。”
胖子不屑道:“好個屁,還不是以為我和猴子摸了明器,想分一杯羹。”
韓詠絮正要細問,大金牙已跑了過來,四個人直奔東四。
大清早的火鍋店裏一個顧客都沒有,就我們四個,但大金牙還是讓老板把我們領進了裏麵的小單間,那是他和胡八一專門用來談生意的地方。
落座後大金牙向著韓詠絮一笑,道:“這妹子是?”
我道:“一個朋友,待會兒我和你說了事情經過你就知道了。”
大金牙點點頭,也不多問,不一會兒,酒菜齊活,火鍋下麵的炭火呼呼地燒著,火鍋裏則冒著騰騰熱氣,胖子顧不上羊肉熟不熟,筷子流水般地送出收回,把大金牙看得傻了。
大金牙道:“多日不見,嘿,胖爺神勇如前啊!”
胖子根本顧不上說話,一個勁地低頭猛吃,連教一教韓詠絮都顧不上。
我道:“胡大哥還沒回來嗎?”
“唉,”大金牙歎口氣,“說的是呢,這走了也大半個月了,一點兒信兒都沒有,我正提著心呢!”
大金牙也是倒過鬥的人,說的自然是心裏話,這倒鬥可實實在在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勾當,有去無回的人多了去了,我們這次能安全回來運氣也不能算不好。
我道:“金爺也不用太擔心,胡大哥身手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料來問題應該不大。”
大金牙點點頭,道:“那倒是,胡爺那手段,嘿,我可是親眼見過,那才是正宗的摸金校尉,半點兒也不含糊。”
接著又道:“你老弟身手也不錯,依我看當今雖然幹這勾當的人不少,但真正出色的不多,老弟當是其中之一。”
我不由歎口氣道:“金爺高看了,這次我們是铩羽而歸。”
大金牙一愣,灑然道:“這有什麽,來日方長,何必計較這一城一地的得失。況且我們隻所以要暫時放棄這個地方,就是因為我們要長久地保存這個地方嘛。”
我被大金牙搞得哭笑不得,幾杯酒下肚,這說話你就得揀著聽。
我正了正臉色,道:“我不是因為這次走空在這裏說喪氣話,而是……唉,我從頭說起吧,我們從北京走後……”
大金牙倒是很耐心,一直認真地聽我說完,最後知道胖子中了惡煞,臉色大變,道:“這事很棘手啊!”
我道:“是啊,我這不沒辦法了,想在北京尋尋能人,這全得仰仗金爺了!”說著舉起酒杯,大金牙也舉杯道:“夏侯兄弟千萬別見外,交個朋友不容易,知心朋友更難得,你們和胡爺一樣,都是重義氣的人,我絕不會推辭的。”
我忙不迭地點頭,道:“多謝了。”
大金牙歎口氣道:“這長生不老真是害人不淺哪,胡爺上次倒的那獻王鬥,裏麵的獻王老兒也是這麽個主,連塵珠都給他弄到腦袋裏去了。”
我奇道:“塵珠是什麽東西?”
大金牙道:“誰知道到底什麽玩意兒,又叫什麽鳳凰膽,有人說是黃帝坐化而生的,乃人間至寶,有長生不老之效,可還不是騙人的,也沒見獻王老兒真能屍解成仙。”
我歎口氣。
大金牙忽道:“哎對了,胡爺上次得了一個秦王照骨鏡,不過可惜丟了,不然的話肯定能治好胖子,甭管他什麽惡煞鬼怪,給秦王照骨鏡一照還不得立刻灰飛煙滅!”
我忙想問個詳細,但一聽丟了,我問得再清楚又有什麽沒用。
胖子已經吃了個七八成,打了兩個飽嗝,道:“什麽鏡?照妖鏡嗎?”
我怕大金牙侃起來就沒完,忙把話頭接過來道:“金爺知不知道北京現在有沒有什麽人懂這種邪術的?”
大金牙先向胖子讚道:“果是好漢子,生死全不放在心上!”又轉向我道,“現在就有一個人,就是胡爺上次去龍嶺迷窟時將他帶回北京的。”
我道:“莫不是那個瞎子?”
大金牙笑道:“正是他,沒想到你也聽說過。”
我道:“聽胡大哥提過一次,那人不太靠譜吧?滿嘴跑火車,算命蒙倆錢還成,這個他肯定幹不了。”
大金牙笑了笑,喝一口酒,道:“那都是蒙別人的,混倆錢兒糊口,這個時代,沒個謀生的手段成嗎?不過您放心,對自己人當然不會這樣,雖然瞎子能說會道,但到底還是有些真才實學的,而且他以前算是你的同行,不不,不是摸金校尉,是卸嶺力士,他那對招子,就是在雲南倒獻王鬥的時候丟的。”
大金牙一口氣說了這麽多,我還是提不起什麽信心,道:“卸嶺力士這一派我也聽說過,手段正如其名,恐怕……”
大金牙打斷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瞎子那人見識頗廣,咱們找他來聽聽他的意見,多少能對胖子兄弟的情況加深一些了解,這樣才好有的放失不是?”
我點點頭道:“不錯,還是金爺想得周到,就這麽辦吧,來,我敬你一杯。”
胖子也跟著舉杯,三人一飲而盡。
大金牙道:“你們住旅店不合適,正好胡爺走前讓我給他照看房子,你們搬那兒去得了。”
我道:“這不大好吧?”
“嗨!”大金牙一擺手,道,“都不是外人了,就算胡爺在也會這麽做的,就這樣吧,這事我做主了。”
又談了一會兒,酒足飯飽,大金牙道:“兩位爺,我先走一步,瞎子買賣火得厲害,現在去也沒準找不找得到他,你們回旅店等我消息,成嗎?”
我起身起送,道:“麻煩金爺了。”
大金牙結完賬後離開,胖子卻賴著死活不走,我一看罷了,我心情本來也不好,於是兩個人一直對喝到下午兩點多鍾,最後還是韓詠絮找了店裏的夥計把我們送回的旅店。
我們都喝得人事不省,最後被人拍醒,就聽見有人大喊:“老夫來了,小子快來接駕。”
韓詠絮先去打開門,就看見一個戴著雙元墨鏡拿著一根玉石手杖的人站在門外。
我使勁從身上坐起來,還沒說話,就聽瞎子道:“離魂!”
我一聽瞎子這麽說酒勁立刻醒了一半,衝過去迎上瞎子。
瞎子向我擺擺手,示意我不要說話,我看了一眼站在身後的大金牙,大金牙衝我點點頭。
瞎子走到胖子邊上,伸手摸摸胖子的頭,又摸摸胖子的手,最後湊上鼻子沿著胖子上上下下聞一遍,道:“果然不錯,確實是離魂。”
我問道:“請問先生,離魂是什麽意思?”
瞎子捋捋下巴上稀巰的一把山羊胡,搖頭晃腦地道:“我說諸位,且不要著急,待老夫慢慢道來。”
我回頭看大金牙,大金牙抬腳就踢了瞎子一腳,道:“你收起那套江湖把式成不成?都跟說了夏侯兄弟是自己人,胡爺的好朋友!”
瞎子幹咳兩聲道:“嗨嗨,習慣了,諸位勿怪,勿怪。若老夫猜得不錯,這位胖子兄弟正是處於離魂狀態。何謂離魂呢,就是本身的魂魄被逼到肉身之外,而另一個魂魄強居其中,俗話說,兩魂相爭,必有一傷啊!我看這位胖子兄弟相當不妙。”
我聽得大皺眉頭,不過還是聽明白了瞎子的意思,而至於他說的到底對不對,我一時無法判斷,於是問道:“依先生看該怎麽辦呢?”
大金牙把瞎子扶到桌子旁坐下,瞎子道:“此種情況極為罕有,老夫見過被惡煞附體的人,其中有人煞也有畜牲煞,受害者或是八字軟體質弱當場死亡,或是陽氣盛血脈旺暫時無事,過些時日才發作,但無論何種情況,都是走的兩個極端,從未見過兩魂爭一主的局麵。”
我道:“既然沒見過你怎麽能斷定是離魂呢?”
瞎子不悅道:“老夫這麽說自然有老夫的道理,難道還會欺騙爾等小輩不成?”
我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老先生不要誤會。”
瞎子擺擺手,道:“此事雖然棘手,但也不是全無辦法。”
我聽了大喜,道:“仰仗老先生。”
瞎子顏色稍緩,道:“小子可教。不過這事老夫幹不了,隻能指條路你們去走。能不能成事,就要看爾等的造化了。”
我道:“請老先生明言。”
瞎子道:“方法很簡單,就是你們須找一個懂嶗山道術的高人,為胖子兄弟做法,將附在其身上的惡煞請出,但一定要遵個快字訣,越慢就越困難,麻煩也會越多。”
我和大金牙聽得麵麵相覷,我半信半疑道,“這行嗎?怎麽感覺跟要請人來跳大神似的?”
瞎子“噌”一下站起來,道:“老夫言盡於此,去也!”說完便讓大金牙扶著往外麵走去。大金牙給我打個手勢,意思他一會兒回來。
我無力地坐下,想起瞎子所說的話,不由皺起眉頭。韓詠絮道:“這個老爺爺脾氣好大啊!一句話說不好就走了。”
我道:“話都說完了,他不走幹什麽?”
韓詠絮道:“你覺得他說得對嗎?”
我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聽上去好像有點兒道理,多了解一些情況也是好的,總比咱們盲人騎瞎馬強。”
不一會兒,大金牙返回,一進門就道:“夏侯兄弟覺得怎麽樣?”
我把剛才的話說了,大金牙道:“我也覺得有點兒玄乎,但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以前我還不信世界上有鬼,現在卻不這麽看了,大自然無其不有,超自然的現象也有很多,有些是不能用常理來解釋的。”
我點點頭,其實我何嚐不是呢,倒鬥遇到匪夷所思的事情真是太多了。我道,“可是上哪裏去找嶗山道士呢?”
大金牙笑笑道:“這個應該不難,四九城要是連這種人都沒有的話,那也算不得這個了,”說著伸了伸大拇指,接著道,“這個就包在我身上,走,咱們先轉移到胡爺家吧,在這裏行事太不方便。”
我道一聲謝,便和大金牙、韓詠絮一起,架起胖子,直奔胡府。
當晚胖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醉了,到了完全麻木的地步,但沒有像前麵幾次一樣,現出痛不欲生的情形。
第二天一早,我還沒睡醒就聽見胖子大呼小叫自己頭疼,我趕緊從床上爬起來,看見胖子正捂著腦袋在客廳裏跑來跑去。
我急道:“怎麽了?是不是喝酒喝的?”
胖子氣急敗壞地道:“可不是嘛,疼死我了,哎,咱們什麽時候到胡大哥家裏來了?”
我卻覺得沒那麽簡單,走過去把胖子按在沙發上,伸手在胖子頭上摸來摸去,但實在摸不出有什麽不妥,我這凡夫俗子又能摸出什麽來呢?
我安慰了一會兒胖子,胖子又嚷道“餓了”,我隻好下樓去買早餐。
等我提著油條和豆漿和回來的時候,看見一個人正在胡門前探頭探腦地張望。
我拍了那人一把,道:“你找誰?”
那人操山東口音,打量我一眼,道:“俺是來救人的,你是這屋的嗎?”
我暗忖難道是嶗山道士?竟然這麽快就來了,大金牙真是太幫忙了,不由生出幾分感激。
我道:“你是嶗山的?”
那人身子一挺,抱拳道:“嶗山第一百零九代弟子,道號九弓,請指教。”
我擺擺手,示意他不用這麽正式,心說這人怎麽看也不像個道士啊,更不像個高人,但轉念一想,人不可貌相,於是把他讓進屋裏。
那人提了一個大提包,進屋之後放到門口邊上,不住地四處看來看去,道:
“哎呀,你們家真大啊!”
胖子和韓詠絮都奇怪地看著那中年漢子,漢子自覺失態,忙咳了兩聲,道:
“這位是離魂人吧?”
我一聽這人有些道行,竟能一眼就看出來受傷的是胖子。
胖子把眼睛一瞪,從沙發上站起來,道:“你別過來啊!”
漢子笑笑,露出的牙齒倒是挺白的,可能跟道士長年吃素有關,道:“別緊張,讓俺看看俺才好知道怎麽施法啊!”
我示意胖子坐下,那人走過去,伸出兩根手指放到胖子額頭上,閉上眼睛,表情忽明忽暗,過了一會兒,道:“明白啦!”
胖子納悶地看了那人一眼,道:“什麽你就明白了?”
漢子走到門口把包拿過來打開,從裏麵拿出桃木劍、陰陽鏡、香燭、黃裱紙、酒壺等等東西,道:“俺明白了,你又不是俺,你當然不明白了。”
胖子瞅我一眼,我點點頭,讓他別急,不妨讓這個人試試看。
“別亂動啊!”漢子說著點上兩隻蠟燭,分立在胖子左右,又拿出黃裱紙,貼在胖子額頭上,胖子厭惡地別過頭,那人又叫道,“你別動啊!”
弄好後,那人脫去外衣,拿起桃木劍開始配合著嘴裏含混不清的咒語施法,木劍左揮右舞,間或跳起,轉圈,偶爾還有呼喝,聲音忽大忽小,飄乎不定。
我和韓詠絮看得大皺眉頭。那人忙活了一陣,突然停下,口中大喝一聲: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接著拿起酒壺猛灌一口,“噗”的一聲,吐了胖子一臉一身。
漢子做了個收勢,站著一動不動,我們也不敢隨便打斷。
過了一會兒,漢子道:“中了!”
胖子趕緊跑到洗手間去洗臉,我還沒來得及開口想問,那人就道:“你給俺一千塊就中了。”
我心頭火起,怒道,“錢不是問題,可你這是幹的什麽呀?什麽就中了中了的?我怎麽什麽都沒看到?”
漢子麵含微笑,伸手指著蠟燭道:“看到了嗎?”
我納悶道:“看到了。”
漢子道:“那你對了,你看蠟燭剛才不是燒著的嗎?現在不是滅了嗎?滅了就表示俺做法成功了嘛,俺收你一千塊,也是俺師父定下的規矩,俺可沒有漫天要價。”
我氣極反笑,道:“得,你還知道漫天要價這個詞,現在我不揍你,你趕緊給我有多麽遠滾多麽遠。”
漢子急道:“怎麽了啊,你還想賴俺賬啊?俺可是出家人,賴俺賬是要遭報應的!”
我吼道:“快滾快滾,有多遠滾多遠,別讓我再看到你。”
漢子還想胡攪蠻纏,我一把掏出手槍頂在他腦門上,學著他的口氣道:“滾不滾?知不知道俺是幹什麽的?信不信俺一槍送你去見太上老君?”
漢子這才慌忙收拾起東西奪門而逃。
韓詠絮忍不住笑起來,我也感到又好氣又好笑,不知道從哪兒招來這麽一個神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