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連夜趕回了古田縣。
在招待所一樓的通鋪裏,遇見了老胡、胖子和大金牙。
胖子手裏抱著一個大布包,裏麵不知道裝了個什麽東西,靠近一點就能聞到裏麵的香氣。
老胡拿了個臉盆去洗澡,陳道可拉著大金牙問:“你們才來啊?”
大金牙瞅了他一眼:“早來了,你們去哪了”
陳道可笑著說:“嘿嘿,沒事出去瞎轉悠……”
“這小縣城有啥好轉悠的?是不是又去倒鬥了?”
“我就知道瞞不過胡爺你。”
“怎麽樣,有沒有撈到什麽好東西?”
“東西倒是有,可全是些不值錢的。剛才我看胖子手裏抱著個大布包,敢情你三位……找著啥好東西了?”
“嘿,你小子還挺精明的!我也不瞞你,那確實是個好東西,等回了北京,一出手,起碼能賺輛進口小汽車!”
“喲,那敢情是個好東西!能不能讓咱幾個開開眼?”
“想開眼?”
“想!”
“胖子!”大金牙對抱著布包不放的王凱旋說,“給這幾位見識見識!”
胖子愛理不理,但既然有人要看,他也沒有不讓看的意思,抱著那個包慢慢地放到了木桌上。
他一解開布包上的疙瘩,我們就聞到了一股濃鬱的奶香味。
陳道可驚歎一聲:“咋是這麽個黑糊糊的東西?摸上去像是塊石頭,最怪的就是他娘的,發出這麽個奶油味!嗬嗬,莫不是誰家奶媽子的奶掉上麵了!”
大金牙在旁邊皺著眉頭說:“不懂了吧?這叫‘金香玉’,你別看它不上眼,它可忒值錢呢!”
胖子沒等我們瞧仔細,就又把布包口紮了起來。
陳道可傻眼了,呆頭呆腦地問:“啥‘金香魚’!常香玉我倒是聽說過。”
“你還知道常香玉呢!得了吧,反正咱們這次算是找著了,回了北京,就算發財了!”
“這麽說,不收古董了?”
“那得看老胡的意思。你們要是想收,也可以自己去收嘛,反正也是賺錢啊不是?”
“是,是。隻是你三位不收了,我們也沒那本錢。還收啥破古董啊!”
“不收了?那就一起回唄!”
“這麽著吧,金爺,我們可是從死人堆裏倒騰出來這麽幾件東西,你看看,給個價。”陳道可拿出了他從古墓裏摸回來的東西,和大金牙在一旁談買賣去了。
大金牙揀了揀那些東西,估摸著說:“都不是啥值錢的東西。要說冒著生命危險,我這一次跟著老胡,那可是九死一生啊!你要是不信,就到附近的龍嶺去看看,那有個魚骨廟,你要是進去了,肯定出不來!”
“喲,有這事!”
“那可不!”
我和陳靜倪分別坐在自己的鋪上,陳道可和大金牙正說著話,老胡忽然進來了。
他拉著大金牙說:“你可是經商多年,搞社交比我有經驗,你得跟我去一趟,這關係到幾條人命啊!”
大金牙聽他說得這麽嚴重,拍著胸脯說:“你放心,有事盡管說!”
老胡拉著大金牙朝門外走,對胖子說:“東西交給你了,我們有事出去一下!”
“放心吧!”胖子二話沒說答應了。
陳道可瞅著老胡和大金牙匆匆忙忙出去,拉著胖子問:“這是咋了,走得也忒急了些?”
“我也不知道,可能有啥大事。”
陳道可沒再問下去,走回木桌前把他的東西收拾好,又走到胖子跟前說:
“真有啥魚骨廟?”
“真有,你要是不信,找附近的老鄉問問就知道了。”
陳道可一聲不響地,走回鋪前坐下。
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該不會要去什麽魚骨廟吧?
就這樣過了一晚,老胡和大金牙回來之後,同胖子一起,帶著那個大布包回了北京。
陳道可說想收幾件東西再回去,就留了下來。
其實他哪裏想去收什麽古董,留下來不過想再幹幾次倒鬥的營生,順便賺點錢花花。
這天晚上,睡得迷迷糊糊,不覺做了一夢。
夢中見自己路過一條馬路,看見遍地洪水,不知從哪裏被水衝出許多棺材,橫七豎八到處都是……我正鬱悶不解之時,夢卻醒了。
第二天,我把這個夢的詳細情況告訴了陳道可。
他聽後說:“平常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該不會是在那個古墓裏嚇怕了,才做出了這樣的夢吧?”
我笑笑說:“那點小玩意,還能嚇倒我?”
“如果你從未想過此事,那表示這夢的確有一定的啟示,那是什麽呢?”陳道可皺著眉頭想了一想說,“‘棺材’代表的是財氣,‘很多’,這預示你最近財運亨通,有意外得財之兆!”
道家本也有玄學釋夢之說,我卻不通。自以為那不過是虛無縹緲之事,可信可不信。陳道可在那裏解釋一番,我隻當他是胡說,根本沒放在心上。
令我驚訝不已的是,陳道可這次還真是留下來收古董的,看他拿著個手提包,上山下鄉,到處走訪,宛然一個古董商人似的。
我跟著他們兩兄妹,白天東奔西跑,走過了不少縣城村鎮,晚上就在附近找家旅館休息,找不到旅館就在當地人家借宿。
一來二去,就是十多天,我們三人已經到寶雞地界了。
這寶雞地理環境複雜,曆史悠久,乃是陝西的第二大城市。
我們剛到寶雞的第一天,陳道可就收到了很多從古墓裏摸出來的奇珍異寶。
光這一天的工夫,就比他在其他縣城村鎮收到的總和還要多。
眼看這天已經過了中午,我和陳家兩兄妹在一條狹窄的馬路上走著,大熱天的,還沒找到落腳的地方。
這時,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我們往後一看,隻見一個農夫趕著一輛馬車,“嗒嗒嗒嗒”朝我們這邊奔來。
馬車還沒到跟前,老遠就聞到了一股夜香味。我們三人趕忙捂著鼻子,閃到一邊,讓過那輛馱著大糞的馬車。馬路上還遺留著夜香的味道。
陳靜倪捂著鼻子說:“這大熱天的,他來得還真是時候啊!這下我也不渴不餓了,再走個十裏八裏也沒問題。”
我想笑卻沒笑出來。隻聽見前麵一陣“嘩啦”聲響起,馬揚著蹄子大叫了一聲。還有馬達的“得得”聲。
陳道可趕著去瞧熱鬧,我和陳靜倪慢騰騰地往前走。
就在不遠處,剛才從我們身邊跑過去的馬車,翻倒在地,一輛農用車和它撞在一起。司機和馬夫站在那裏,罵得臉紅脖子粗。
“你個巴子,長眼麽?死人棺材你也往上湊!”那個司機罵到。
“操,老子沒長眼,你個瓜娃才瞎了呢,出門就‘撞死(屎)’!”馬夫也不示弱。
陳道可見我走過來了,忙拉著我說:“你看看,‘洪水’,‘棺材’,這下應驗了吧!”
我看了看發生事故的那個地方,夜香從馬車上翻了下來,傾倒一地;農用車上馱的是一副木板,聽司機的話,好像是拿來做棺材的。
這算什麽應驗?不過是偶爾的巧合罷了,何況那糞水怎麽著也變不了“洪水”,再說了,那棺材還棺是棺,材是材呢!
我看後大笑不已。
陳道可見我不信,紅了臉,非要拉著那個農夫問周圍有沒有什麽名勝古跡,達官貴人的墓啥的。搞得人家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硬要把咱們當成縣裏來的領導,拉去給他們評理。
我指著陳道可說:“找他,他是我們的頭頭!”
那兩個人就死拉著陳道可不放,我和靜倪退到一邊,捂著鼻子,看他們在那裏吵吵鬧鬧。
最後,陳道可憋得實在沒法了,就一人給了100塊,算是賠償。那兩人拿了錢,各自駕著車走了。
臨走時,駕馬車的人對陳道可說:“前麵有個金台觀,裏麵有個張半仙,你們要找他不?”
我們一聽張半仙,肅然起敬。
陳道可跑過來,擦擦額頭上的汗水,氣喘籲籲地說:“到了祖師爺廟前,怎麽著也得燒個香,磕個頭去!”
我們三人直往前走,果然不到半裏,就看見一座道觀巍然而立。
那張半仙就是張三豐,乃是武當派創始人。
這金台觀就是當年張三豐修道的地方。
隻是年月一久,加上少有人看管,除了附近的善男信女有時還過來燒幾柱香之外,再沒有人來,如今金台觀等於已經荒廢了。
我和陳家兄妹站在觀前,眼望著那蛛絲滿布的山門,看看觀後青鬆尤在,不禁生發出一聲感歎。
陳道可一推那山門,那上麵滿布的灰塵四處飛揚,嗆得人直咳嗽。
走進去,第一眼看見的是一座石碑,上麵刻著四個紅色大字:金台古觀。旁邊就是玉皇殿。
一進玉皇殿,隻見正堂之上,塑著一個金身玉皇大帝的像,顯然年久失修,塑像上已經灰蒙蒙的,爬滿了蛛絲。
我們對著玉皇像行了禮,順便打掃出一塊幹淨的地方,暫時歇息。
我揀了一張椅子,看看還算完好,就掃了掃灰塵,坐到了上麵,不知覺就靠在椅子上打起了盹。誰知那椅子的木材已經朽了,“嘩啦”一聲,倒在地上。而就在往下倒的那一刻,我看見玉皇的眼睛突然轉動了一下。
“他……他的眼睛……動了!”我吞吞吐吐地說。
陳道可往上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我說:“還沒醒呢!”
我從地上爬起來,顧不得拍身上的灰,爭辯說:“真的,我親眼看見的!那個玉皇的眼睛動了一下!”
陳道可還是不信。我找了個踮腳的東西,爬到玉皇像前去瞧個仔細。
那塑像麵容飽滿,兩眼直視下方,絲毫沒有轉動。
我爬下來拍拍手上的灰,心想大約真的是我看錯了。
陳靜倪出去找水,陳道可把他收來的東西,一一攤出來清點。我收拾收拾地上的爛木頭,又拍了拍身上的灰。
這時,後院裏突然傳來一聲尖叫。
陳道可一聽,是他妹妹的叫聲。也顧不得收拾地上的東西了,慌忙奔了出去。
那後院是一個花園,有一口老井。陳靜倪站在井邊,雙手捂著眼睛。
陳道可拉住她問:“怎麽了?”
陳靜倪指指井裏說:“死人!”
陳道可慢慢走到井邊,往下瞧了瞧,把搭在軲轆上的水桶扔下去。不久就打撈上來一件女人的衣服。
陳靜倪看著那衣服,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疑惑不已,“難道我看錯了?”
陳道可看看那衣服,“這裏怎麽會有女人的衣服?看這樣式和麵料,還是件古式女裝。剛才天星說玉皇的眼睛在動,現在你又說看到了死人,難道祖師爺在暗示我們什麽?”
我也感到有些疑惑了。這地方雖然是道家勝地,然而荒廢已久,再看看四周,殘破不堪,實在不是久留之地。
陳道可看看大家的樣子,忽然說:“馬上準備案台和香火,我要祭奠祖師。
剛才來得匆忙,忘記了祖師,他老人家怪罪我們,所以才降下異象。今晚我們就在這裏過夜,明天再到縣城去。”
陳靜倪沒說什麽,去準備香案了。陳道可又從井裏打了一桶水,提著回到了前院。
眼看天色已晚。
我從屋子裏搬出來一張舊桌子,放在院子正中,陳靜倪擺上香爐,放上紙錢等祭祀用品。
陳道可換了道袍,拿著桃木劍,走到香案前,化了黃符,灑了糯米,開始對著上天祝禱。
完了之後,對著正東方鞠了三下,算是祭祖師。
一切完畢之後,才撤去了香案。我們回到玉皇殿裏休息。
等到了半夜的時候,我正靠在柱子旁,昏昏欲睡。突然,隻見殿外對著門的房子上,豁然亮了一盞燈籠。
我先是一驚,接著身體慢慢站了起來,不知不覺就朝那盞燈走去。
剛走到門口,身後一個聲音猛地把我喚醒:“天星,你去哪裏?”
原來是陳靜倪叫住了我。
我指著外麵說:“你看,那裏有一盞燈籠!”
陳靜倪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去,“是啊,那燈籠怎麽掛在天上?”
“我們去看看吧。”
陳靜倪和我剛走出門,陳道可也起來了,“站住!要去我和你們一起去。”
我看見他從黑暗裏走出來,身上披的正是傍晚祭奠用的道袍。
我們三人一起朝那個燈籠所在的方向走去。
出了玉皇殿所在的院門,往左就看見了燈籠。卻不是一隻,而是兩隻。分別掛在一間二層木樓的左右。
樓前立著兩隻石頭獅子,獅子後麵是漢白玉做成的圍欄。我們站在兩頭石獅子前,隻見底樓大門緊閉,那兩盞燈籠就掛在二樓。
“難道這裏有人住?”陳道可看著二樓說。
“該不會是看守道觀的道士吧?”陳靜倪看著我說。
“不會,我們進來的時候,怎麽沒看見有人?如果是看守道觀的人,他見了我們,也應該出來招呼一下才對。”我看著被燈光模糊照亮的房間,隱約有什麽影子在裏麵晃動。
陳道可微微張了張嘴,我立即接口說:“我上去看看!”他也就沒說出來,隻是點了點頭。
陳靜倪倒關心起我來了,說道:“小心點!”
我剛走過那兩頭石獅子,上了石階,下麵的門卻突然“吱呀”一聲,自己開了。
我抬頭一看,樓上的兩盞燈籠還亮著。
我一步一步,朝那扇開著的門走去。腳一跨進門檻,身後的門就“喀噠”一聲關閉了。
眼前豁然亮了兩隻紅燭,分別立在堂前,正堂上掛著一個大大的“道”字。
我轉眼看看四周,又抬頭看了看頭頂,沒有什麽特別。
再仔細一看,隻見牆壁四周,貼滿了各大道教祖師的畫像,個個麵容黯淡,神情無光。
我認得他們中的大多數,包括嶗山派的祖師張廉夫、王重陽和全真七子,惟獨沒有武當派的張三豐。
正當我要走過去,仔細看看畫像上的人物時,那些畫開始圍著我轉動了起來。
畫上的人個個變得張牙怒目,神色恐怖。我被圍在那些畫像的中間,暈頭轉向。
忽然,那些畫縮小在一起,把我緊緊地裹在了裏麵。
那些畫越裹越緊,我已經快喘不過氣來了。
我大喊:“救命!”可是,一點反應也沒有。難道陳家兄妹已經走了?還是他們根本聽不到我的喊聲?
這是怎麽回事?
我使出了全身力氣,想要掙脫那些畫像的束縛。可是,不管我怎麽用力,那些明明是紙做的畫,卻怎麽也掙脫不了。反而更加緊地扣住了我。
我倒在地上,滾來滾去。那畫實在裹得緊,我握緊拳頭,拚命掙紮。
這時,我手上的衣服突然被撐破了。
我看見自己的右手手臂上長滿了綠色的長毛,肉也變得黑糊糊的,中間還有個像是蛇一樣的東西,正努力爬出來。
我再一用力,那些畫就全被我掙破了。
我急忙脫下衣服,隻見右手手臂上全是綠毛,那個蛇一樣的東西卻不見了。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不知從哪裏傳來:“孽障,還不快束手就擒!”
我忽然大吼道:“誰!你是誰!”
周圍卻又突然沒了聲音。
我慢慢朝著右邊的樓梯走去,想要上二樓。然而正當我走到樓梯邊上的時候,一個渾身透明,閃著光的人,從空中顯現出來。
雖然看不清他的樣子,但他頭戴綸巾,穿著一件道袍,手裏還拿著劍,飄飄然就朝我飛來。這定是畫像中的某位祖師顯靈了。
我剛想趴下去磕頭,隻見那道人拿著劍,直刺我的心髒。
我急忙往後退,不覺摔倒在地,“祖師,饒命!”
那人一點反應也沒有,拿著劍直接刺進了我的胸膛。
我眼睜睜地看著那劍一點一點進入心房,那個閃著光的人也移到了我身邊。
我隻聽到心髒猛烈地跳動了幾下,然後就慢慢恢複了平靜。
那個人從我身上穿了過去,我卻一點事也沒有。
難道這一切都是幻覺?
我再看看右手,上麵的確有很多綠色的長毛,還有一道傷痕。我想起了被大粽子咬過的事情。這些毛應該和他有關。
窗戶被人撬開了。
陳道可站在窗前向裏望了望,看見了我,問道:“你沒事吧?怎麽一進門就把門關了?”
我從地上爬起來,走到門前,奇怪,門什麽時候被栓住的?
我打開門閂,陳道可和陳靜倪走了進來。
再一看地上,那些被撕碎的畫像都沒了。
“你在裏邊幹什麽?”陳靜倪好奇地問。
我說在找有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
“哼,你也財迷心竅了!”她看我沒穿衣服,不禁稍微轉了轉身子。
陳道可也四處找了起來,陳靜倪卻突然看著我的手說:“你的手,啊!”
“沒事……”
陳道可聽到他妹妹的叫聲,走過來拉起我的手一看,“這是屍毒,你被大粽子咬過!什麽時候的事?”
“我記起來了,是在那個古墓裏。”陳靜倪忽然說到。
陳道可看著我,我點了點頭。
他又仔細看了看我的手,最後搖搖頭說:“太晚了,恐怕這隻手……要廢掉了!”
我一聽,驚得滿頭是汗。這可比在那些深山古墓裏摸爬還要可怕,好端端的一隻手,就這樣廢了?
“我們上樓去看看!”陳道可朝樓梯走去。
我跟著上了二樓。
那裏根本沒有什麽特別,除了兩間空房子,什麽也沒有。
“奇怪,這燈籠是誰掛上去的呢?”陳道可看完了房子,走到廊前,看著兩盞燈籠問。
我和陳靜倪都站在二樓,也想不通到底是怎麽回事。
突然,房頂上有什麽東西跑了過去,跳到一樓的屋簷上,又快速跳下去,鑽進了樹叢裏。
我聽著那聲音,步伐奇快,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倒像是什麽野獸的腳步。
隻不過誰也沒看見那是什麽。我們匆忙下了樓,到旁邊的樹叢一看,那裏早已沒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