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張天星,打從我記事的那天起,就一直跟著師父在嶗山學道。
當道士的自然與鬼神分不開。
我13歲那年,半夜起床入廁,暈暈乎乎,隻見南牆外許多輕飄飄的人影,結隊而行。
我以為自己看錯了,用力揉揉眼睛,再看那些“人”,他們一個個腳不沾地,身體懸浮在半空,卻看不見麵孔。
我禁不住叫了一聲,急忙用手捂住嘴。
眼看那些鬼影消失不見了,我才踮著腳朝茅廁走去。
正當我在茅廁裏,脫了褲子準備撒尿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陣風聲。
我慢慢轉過頭去,就看見一黑一白兩個鬼卒站在那裏。看他們的樣子,就是傳說中的黑白無常。他們輕悠悠地向我招手,“來啊,來……”
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就禁不住穿上褲子朝他們走去。
我走到他們兩個麵前,身體突然被鐵鏈鎖住了。我掙紮了兩下,那兩個鬼卒將我向前一推,“走,快走!”
我被他們趕著不知道走了多遠,也不知道到了哪裏,那個白無常停下來說:
“到了。”然後又看看我,拉了我身上的鏈子又朝前走。
我看了看前麵,煙霧繚繞,旁邊立著一塊石碑,上麵寫著三個字:幽冥界。
我怎麽到幽冥界來了?難道我已經死了?不可能!
我開始大喊起來:“放開我,放開我!”
那黑無常大叫兩聲:“哇呀呀,大呼小叫做什麽?閻王叫你三更死,你就休想活到五更。既然到了幽冥界,就老實點,進去掛個號,過了刀山,下了火海,就可以再投胎做人了,有什麽不好?值得這麽大吵大鬧!”
我一聽,越發覺得委曲,自己才活了不到13歲,半夜起來上個茅廁,怎麽就給閻王要了命?越想越難過,禁不住在那裏大哭起來。
黑白無常才不管那麽多,硬拖著我進了幽冥界。
那裏麵到處是“嗷嗷”亂叫的鬼。他們死了之後被綁在幽冥界裏,有的被砍了手,有的被剁了腳,還有的被腰斬,隻剩下上半身在那裏嗚嗚叫喚。
我捂上眼,嚇得渾身哆嗦。然後就聽見黑白無常鬼魅般的笑聲。
過了一會兒,笑聲停了。我慢慢拿開手,黑白無常不見了。
那些四肢不全的鬼魂也不見了。
我慌忙四處找出路,想逃出去,可是裏邊岔口太多,走了好久也沒有找到。
我正急得滿頭大汗,失魂落魄的時候,一道強光突然射向我的眼睛,我腦袋一轟,就什麽都記不得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靠在南牆邊,身上纏滿了蛛絲。
師父站在那裏,看著我說:“你怎麽在這裏睡著了?”
我揉了揉眼睛,扶著牆爬起來,把昨晚上見到的一切都告訴了師父。
師父驚訝地看著我說:“這麽說,你有一種天生的靈力,能夠看見世上的冤魂惡鬼?若果真如此,隻要勤加修煉,一定能參破三界眾生,最終得道。”
我並沒有在意他的話,隻是回想起黑白無常的樣子,覺得後怕不已。
當道士的,過去那可是很吃香的。要是誰家有個紅白喜事,或者想驅邪避凶,都得找道士。做道士的隻要隨便拿個靈符、桃木劍什麽的,在那裏晃悠兩下,嚇唬嚇唬那些人,說什麽“天師下凡,鎮妖除鬼”,那些人還不屁滾尿流,大把大把的銀子盡往道士手裏塞?
不過最近這幾年,說什麽破除封建迷信,當道士的也被劃成了四舊,要被斬盡殺絕而後快了。
當道士的人一下子都快絕種了。
我想我是回不了頭了,一輩子隻能做個落魄的道士,混口飯吃。有時也感到晦氣,我咋不早生幾年,趕上道士威風的新時代呢?
每當我垂頭喪氣,在山裏東轉西轉的時候,我那個頭發花白的師父,就給我講嶗山道士的曆史,說說咱們過去有多風光,也算是自我安慰。
可是再怎麽風光,那也是過去的事了,八竿子打不著。
道士早就已經成了夕陽產業。不少道士都還了俗,幹起了其他行當。
不過前幾天,山上來了兩個人,他們徹底改變了我的生活。
看他們的打扮,還以為是來找人做法事的。
可師父跟他們一對上號,他們都自稱是道士,而且一男一女,還是兩兄妹。
那兩兄妹在三清殿對著祖師爺三叩首之後,把家夥全擺了出來,果然全是道士的行頭:道袍、靈符、桃木劍、香、紙錢,還有鈴鐺。
這下假不了,肯定是道士。我當時就有點傻眼,這年頭還有兩兄妹都出家當道士的?
師父請他們到偏殿去吃茶,見我一直眼盯著那女道士,就咳了一聲,對我說:“天星,去燒壺水來。”
我一聽,忙低著頭應道:“是,師父。”
等我燒好了水,把水放到師父麵前,剛要走,師父把我叫住了:“天星,你等等,這位是武當派的道兄,找我們有要事商量,你坐下來聽聽。”
啥?連師父也要稱他為道兄,那我不成了……心裏暗罵這兩個兔崽子真不是東西,跑到別人山頭來充老大。
可我不敢說出來,隻得乖乖坐到師父旁邊。
那個男的說:“不敢當,不敢當。真人折煞我們了。晚輩應該叫真人為師叔才對,萬不敢以師父名號造次!”
哼,算你小子識抬舉,不然我老張豈不成了你孫子了?
那個女道士坐在那裏一言不發,我就想跟他們切磋切磋,也殺殺他們的威風,於是說:“這位道姐,你一個女兒家,怎麽就出家學了道?”
那女的從容不迫地說:“師兄見笑。靜倪從小就和哥哥寄養在道觀裏,父親也是道士,所以才出家學了道。”
原來還是道士世家,這更增加了我的好奇心,接著問道:“不知所學為何?
可否請教一二?”
“所學無非是些淺陋的道家法理,煩勞師兄下問了。”
我正欲跟她好好講講道家法理,師父卻喝道:“兩位旅途勞頓,天星,你下次再問吧。”
我連說:“是,是。”
沒想到那男的卻說:“無妨。我們這次前來,是有求於天師和師兄的。雖說天下道門同是一家,我們也不便叨擾,辦完事就要下山的。”
“嗬嗬,不知你們有什麽事?”師父勉強地笑著說。
那兩兄妹互相看了一眼,又向四周望了望,生怕有人偷聽似的,最後還是哥哥開口說道:“我們想請天師下山,助我斬妖除魔。”
“斬妖除魔是我道家本分,貧道義不容辭。”
兩人一聽師父回了話,都現出了喜悅的神色。
“但不知是何妖魔?兩位可曾見過。”師父接著問。
這時,那女道士站了起來,語氣隨和多了,她說:“哪裏有什麽妖魔,我兄妹道行淺薄,怕在那些深山古墓裏摸來摸去,遇見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所以想請天師和我們一起去壯壯膽。放心,錢不會少了你們的!”
“什麽?你們……”師父氣得一下子站了起來。
我從來沒見過他這麽生氣,把桌子上的茶碗拿起來,朝地上試了試,似乎就要砸下去,可是最後他又放了回去。
“你們要去幹那些缺德的事!我天機道人就算窮死、餓死,也絕不幹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你們走!”
“你……”那男的也站起來,傻了眼,也許他沒想到師父會生這麽大的氣。
他強壓住了火說:“天師何必動怒,我們也隻是想賺點錢,把山上的道觀重修一下。”
“你們馬上離開嶗山,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們。”師父這回是真生氣了,他對我說:“天星,送他們下山!”
我隻得站起來對他們說:“兩位師兄,請!”
“哼,老頑固!”
那兩人忿忿地出了道門,嘴裏還不幹不淨地罵著。
本來我是看他們兩人沒好氣的,再怎麽說也是同道中人,也別讓他們以為咱堂堂嶗山派沒有禮數,才想送送他們。
誰知道那個叫靜倪的女道士,一直對我擠眉弄眼,搞得我神魂顛倒,把他們送出了道觀,又送到了山下。
我看看山上,知道該回去了。
可又一想,他們不是說能賺錢麽,我都快三十的人了,難道就一輩子窩在山上,當什麽破道士?我也想賺點錢,等有了錢,就還俗,回家討個老婆,隻是不知道家裏人還有在世的沒。唉,現在管不了那麽多,先問問再說:“兩位請留步,你們剛才說的賺錢是真的嗎?”
那個男的停下來笑道:“看來你是在山上待傻了,我們從那些古墓裏帶出來的東西,換成錢你十輩子也用不完。”
“這麽說真能賺錢?你等著,我和你們一起去!”
“啊,真的?你會做法事麽?”女道士高興地說。
“我會。道士都會啊,你們不會嗎?”
“我們隻是學法理,和讀書識字沒啥區別,師父也沒教我們什麽驅鬼辟邪之術。”
“不就是些裝神弄鬼的把勢麽,有什麽難的!”我信心十足地說。
他們兩個有些懷疑的樣子,那女道士說:“那好,隻要你能幫我們驅鬼辟邪,我們就分你一部分錢。”
“好,你們等著,我上山去拿點東西。”
我興奮地直往山上衝,女道士在身後喊:“你可快點,別讓我們等急了!”
我氣喘籲籲地跑上了山,回了自己房裏,把什麽桃木劍、靈符等平時師父交給我的東西一並帶齊了,正想往山下走,沒想到師父突然出現在了門口。
“你這是要去幹什麽?”師父看著我嚴厲地說。
我看見師父來了,趕緊把手裏的東西扔到床上,給他跪下說:“師父,弟子不肖!”
“你想跟他們去倒鬥!”師父氣得直跺腳,“你,你……這個不肖子孫!”
“師父,弟子4歲就跟您上了嶗山,這20多年來,多虧了師父您把我帶大,教我、養我,弟子一輩子也報答不了您的大恩!等弟子賺了錢回來,一定把您接下山,伺候您到終老!”
“你!”師父被氣得說不出話來,我趕緊爬到他跟前說:“師父,您就原諒弟子吧!”
我見他不說話,一狠心,爬起來拿了東西就往外走。沒想到師父突然把我叫住了,“站住!我有話跟你說。這真是造孽啊!想不到我堂堂嶗山一派,竟又要重蹈前人舊轍,幹起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情來。”
我一聽,師父似乎準我下山了,忙轉回身去。
師父歎了一口氣說:“當年我第十八代祖師,為了救濟難民,也曾開過棺,倒過鬥。你跟了我這麽多年,為師沒什麽好傳給你的,這裏有本風水秘術,或許有點用,你拿去。還有一些靈符,遇到什麽牛鬼蛇神,也可以幫你避一避。這裏還有一點錢,是師父積攢下來的,你也拿去。咱們師徒緣盡於此,你走吧。”
“師父!”我跪倒在地,“弟子對不起您老人家!”
“走吧,走!”
看來師父是真的要趕我下山了,我站起來,出了房門。
師父從房間裏出來,看了我一眼。我轉過身去,他就進屋,把門關了。
我一路抹著眼淚下了山。
那兩兄妹還等在那裏。他們見了我,打趣著說:“怎麽,哭了?是不是那老頑固不讓你下山?”
我與師父二十幾年的感情,聽他這麽說,就沒好氣:“什麽老頑固,那是我師父!走不走啊?”
那兩人不屑地笑了笑,跟在我後麵朝山外走去。
我當時真的很難過,二十多年的師父,一下子沒了。心裏肯定難受。
不過一想到等我有了錢,把師父接下山來,到時候再向他認個錯,沒準師父就原諒我了。這樣想著,也就不難過了。
他們說要去北京,找買家。看樣子他們這次得了不少好東西,肯定值不少錢。我卻沒有見他們手裏拿著什麽包裹。
我問他們什麽時候再動手,他們說等到了北京,先打聽一下行情,再選好了地方,就該動手了。
這些我都不懂。我心裏想著隻要能賺錢,其他的管它三七二十一。
我又問他們到底有沒有遇到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我雖然會做法,卻不知道管不管用。
這一問,兩人都呆了。
那個叫靜倪的女道士悄悄告訴我說:“這次我們還真遇上了一個,不知道是什麽,本來有好多寶貝,可是我們都不敢拿!因為有……”
我一驚,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有什麽?”
“哈哈,有個鬼!”靜倪大笑著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他哥在旁邊說:“別嚇他了。小心人嚇人,嚇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