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筏隨著水流,緩緩地遠離了那個灘頭。筏上一片沉寂,眾人不約而同地緊閉著嘴巴,隻是默默地看著平靜的水麵。
我們7個人中,胖子是最耐不住寂寞的,這才一會兒功夫,他就忍不住了,嬉皮笑臉地說:“喂,我說大夥,剛才不是都吐幹淨了嘛,怎麽這筏子反倒死沉死沉的,老實交代,是不是有誰偷摸了什麽東西上來。”
“死胖子,你要死呀,說這個幹什麽?”曾雯雯嗔怒地擰起了他的胳膊。
“疼疼,別掐了,我說的是真的,真變沉了。”胖子笑著躲閃起來。
胖子隻顧著打情罵俏了,少了他那膀力氣,木筏的速度明顯減慢了。我回過頭喊道:“哥們兒,差不多得了啊,還沒完沒了了,快使勁,眼瞅著就要到了。”
“好嘞。”胖子應了一聲,提起竹竿就準備接著使勁。水花四濺中,竹竿被揚起,大半截露出了水麵,上麵赫然掛著一條白色的東西,猶自活蹦亂跳。
“啊!”胖子驚呼一聲,飛快地把竹竿往水裏插了回去。習慣使然,一看到水中凶物他就犯怵。
他動作雖快,但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大夥已經看得清清楚楚,竹竿上麵掛著的赫然是一條張牙舞爪的洞魚。
“他娘的,這些死魚改吃素了還是怎麽著?竹竿子都啃。”胖子恨恨地說,同時使勁一撐,就想盡快遠離這片水域。
“哢”的一聲悶響,好像有什麽東西折斷。胖子使錯了力道,整個身子一個前傾,要不是旁邊曾雯雯扶了他一把,就掉水裏去了。
這下把胖子嚇得夠嗆,落水沒什麽,但水裏的家夥可是會吃人的,真要這麽下去了,隻怕連骨頭都沒得剩。
好半晌,驚魂未定的胖子才緩過氣來,提起隻剩半截的竹竿到眼前瞅了瞅,驚呼道:“媽呀,這是給咬斷的!”
“濤子,這是咋的了?這些魚抽風了還是怎麽的。”
沒顧得上回答胖子的話,此時的水麵愈發不平靜起來。剛還靜如處子的水麵,現在不時地濺起陣陣水花,更有無數的漣漪不規則地發散開來。
“估計是剛才那具人俑激起了這些家夥的凶性。”我跺了跺腳下的木筏,接著說,“這底下,現在不知道有多少怪魚拿著刀叉準備開飯呢。”
“媽的,這些死魚當我們是死的啊。”胖子怪叫一聲,提著半截竹竿在旁邊的水裏死命地攪和著,水麵頓時再起變化。先是數不清的波紋飛速地向四周擴散,然後又以更快的速度聚集回來。
不過轉瞬的功夫,胖子手上的竹竿隻剩下可憐的小半截了。
胖子愣愣地看了一會兒手上的半截竹竿,怒吼一聲隨手拋到水裏,然後伸手就去捉備用的那根,看樣子是跟這些凶魚卯上了。看這情形,我趕忙伸手攔住昏了頭的胖子,死命把備用的竹竿奪下來。“沒用的,別白費力氣了。這段水路是順流,最多5分鍾,我們就可以上岸了。這根竹竿要是再喂了魚,等會兒我們怎麽出去?”
曾雯雯在一旁看我們哥兒倆你爭我奪的,一直沒有說話,這時候忽然眼珠子一轉,說:“張哥,咱這木筏可是好木頭,應該不會被咬斷吧,可以撐過5分鍾嗎?”
我有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說:“木筏是不會被咬斷的,不過。。這底下的魚越聚越多,就怕筏子會——吃不住勁!”話到最後,我幾乎就是喊出來的。
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筏子明顯地又往下沉了一截,看這情形是撐不過5分鍾的路程了。
“把裝備都扔下去,減輕重量。快!別猶豫,不然我們都得去喂魚。”木筏的上沿已經快與水麵持平了,現在不是可惜裝備的時候,我當先一腳,就把身邊的旅行袋踢到水中。
“撲通通”數聲響過,我們攜帶來的裝備包括一直架在筏子前端的大型礦燈,一起都被我們扔到了水裏,筏子好歹是上浮了一截。“這還有多遠啊?魚越來越多了,恐怕撐不了多久!”“前麵那個岔路左轉就是了,那條水路很短,絕對不超過5分鍾路程。”
我指著前麵的岔路口說。那幅地圖我研究了好久,已經清晰地記到我的腦子裏,現在就是不用地圖,我也可以輕鬆地走個來回。兩分鍾過去了,木筏順利地轉入岔道,前方的陸地已經依稀可見。此時的空氣格外沉悶,大顆大顆的冷汗順著額頭鼻梁滑下,流入嘴中泛起一陣苦澀。
“撐不住了,怎麽辦?”前方的曾老頭兒大聲地吼叫起來,原本蒼老的聲音此刻變得尖銳無比。
怎麽辦?還能怎麽辦,能扔的東西都已經扔下去了。水已經漸漸漫上木筏,不時有洞魚靈活地躍出水麵,然後擱淺在筏子上。
“濤子,快想想辦法呀!”胖子一腳踹飛一條躍向他的洞魚,大聲吼道。
媽的,我有什麽辦法,我又不是神仙。眼前最多兩分鍾的路程,此時竟猶如天塹一般。除非……除非……我的眼神一直在曾老頭兒他們4個人身上晃悠,卻怎麽也下不了決心。
緊握著軍刺的手,幾次抬起又頹然放下,雖然明知死7個人不如死1個,死外人好過死自己人,卻始終下不了決心。就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身旁突然傳來一聲驚呼,是Helen的聲音。心叫糟糕!我急忙一回頭,便看見曾雯雯手持著一把小巧玲瓏的銀色手槍,正指著胖子的腦袋。
我對槍支並沒有太多的認知,可這種手槍我偏偏知道,這是一把掌心雷手槍。以前胖子跟我說過,這種槍太小家子氣沒男子漢氣概。可現在,他偏偏被這小家子氣的東西指著腦袋。
我從來不知道人的眼睛竟可以在一瞬間表達出如此多的情感。在胖子的眼中,驚慌、錯愕、憤怒、傷感。。一一閃過,最後轉為一片死氣,其中更有一絲陰暗的毫無溫度的火焰在燃燒。
“曾,雯,雯!”我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說。“胖哥,對不住了。”
曾雯雯偏過頭不去看胖子的眼睛,同時傳來“哢”的一聲,槍的保險已經被打開。
“等等!”我向曾雯雯大吼道,然後轉向胖子,“胖子,看著我,我張濤還沒死呢,不要做傻事。”此時,胖子的拳頭捏得緊緊的,沒有一絲血色。
我轉而看著曾雯雯的眼睛,狠狠地說:“曾雯雯,你最好聽我把話說完,不然我張濤對天發誓,你一定會後悔的!”
“張哥你知道,現在這種情況。。”
“別他媽的廢話,聽我說。”我粗暴地打斷她的話,緩慢地把手伸入懷中掏出一張紙,然後隨手扔入水中。
紙片剛一落水,便被洞魚撕了個粉碎,連渣都看不到了。
曾雯雯的眉頭一皺,冷冷地看著我。
“別過來!”我頭也不回地喊道。雖然沒有回頭,我依然清晰地感覺到身後有人在靠近,最可能的就是那個和曾老頭兒形影不離的黑金剛保鏢。
話音未落,我已經飛快地掏出一直沒有離身的銅鏡,隨即用軍刺在背後猛地劃了幾刀。
“張濤,你想怎麽樣,想大家一起死嗎?”曾雯雯麵無表情地說。
相信她已經猜到了,我扔到水裏的就是水道地圖,而銅鏡背後又被我劃花了,也就是說,如果沒有我張濤,大夥就得全部死在墓裏。
即使這樣,曾雯雯依舊隻是冷冷地看著我,從表麵上看不出一絲波瀾。她現在的樣子,跟以往的表現完全是兩個人,那副天真可愛的小女孩形象蕩然無存。
我不得不做這樣的準備,不用回頭我也知道,後麵至少有一個黑洞洞的槍口在指著我。
“你要是敢傷胖子一根毫毛,我讓你們一起陪葬。”我用同樣冰冷的語氣對曾雯雯說道。
“張濤,你是個聰明人,現在的情況你難道還看不明白嗎?”曾雯雯厲聲說道,聲音中已經夾雜了一絲焦慮,因為水位已經越漫越高,再拖延下去真是所有人都得葬身魚腹了。
“反正,死個人就是了。”我盡量用平淡的語氣說,同時伸出左手搭到了小三兒的肩上。按我們入洞時的安排,他跟Helen一直都跟在我身邊。
我的手一搭上小三兒的肩膀,曾雯雯立馬神色一變,絕對是猜到了我的想法。她的臉色先是一沉,張口欲言又生生忍住,最後鐵青著臉轉過去不再看我。
這是默許!也由不得她不同意,要麽犧牲她的這個小跟班,要麽大家就一起死。對此,任何人都會明白最終應該如何選擇——我有拚命的覺悟,她沒有,所以做出犧牲的隻能是她。
小三兒的臉上先是一陣迷茫,然後現出驚駭欲絕的神情,癲狂地嘶喊道:“你。。你想幹什麽?”
“對不起了。”我在心中默念,同時搭在他肩上的左手猛然加勁,緊緊地鉗住他的鎖骨。
“啊……”他神經質地大叫了起來,雙手一起扳住我的左手,想把我推到水中去。我一咬牙,左手使勁把他拽近,然後右手持著軍刺猛地在他的脖子上一抹,一腔溫熱的液體噴湧而出,濺到我的臉上、手上。他的叫聲隨之戛然而止,手上的力氣也漸漸流失。我掙開他的雙手,一腳踹在他快速流逝著生命的軀體上。
筏子陡然一輕。
鮮熱的血肉讓洞魚們瘋狂,周邊的水域瞬間便被染紅。一分鍾前,還是會說會笑的生命;一分鍾後,隻剩下森森白骨。
一聲“對不起”凝固在我的喉嚨,卻怎麽也吐不出口。結束他年輕生命的劊子手就是我,我又有什麽資格道出這種廉價的歉意呢!
我搖了搖頭,把所有的雜念甩了出去,因為事情還沒結束呢!
我伸手抹去臉上的鮮血,向曾雯雯挪了過去。自從把槍指到胖子的頭上後,曾雯雯便換了個人似的,成熟、冷靜、決絕。。但在此時,我卻從她的眼中看出絲絲顫抖、慌亂。
“放下槍,事情已經結束了。”我沉聲道。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胖子,猶豫不決。“放心,我會看著他的。”我伸出手,扣住胖子的手腕,把他拉到我的身邊。此時的胖子,猶如一個牽線木偶般任我拖拽,但他的臉始終朝向曾雯雯,死氣沉沉的雙眼緊緊地盯著她,無一刻放鬆。
“胖子,先忍忍,等出去了,兄弟一定替你討個公道。”我在他耳邊低聲說。這不是安慰,而是確有此意。我最親的兄弟在我麵前被人用槍指著腦袋,一個顫抖、一個失誤,便可能讓我永遠失去這個唯一的兄弟。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一聲悶響,木筏終於靠上了岸。眾人七手八腳把木筏拖上陸地後,一時無言,麵對麵地沉默著。“嗬嗬。”我忽然搖頭輕笑出聲。為什麽笑?我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卻隻覺得這一切都是這麽的可笑。
摸出支香煙來,正待點上,沒想到手一滑把打火機掉到了地上。俯身撿起,順勢端詳了一下我的雙手,上麵沾滿了滑膩膩、黏稠的血液,更有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傳來。
我的雙手,也染上了鮮血。身上,也背上了人命。剛才那麽做,是我所不願,卻不後悔。即使再來一次,用一個陌生人的生命換我兄弟的命,我絕無半點遲疑。我緩緩地把香煙叼到嘴上,“哢嚓”一聲點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伴著燃燒的輕微“哧哧”聲,一股溫暖湧入了我的咽喉。
有煙草的香味,有淡淡的苦味,有透著鐵鏽氣的腥味。。一時激起陣陣惡心的反胃感。我低頭一看,本該雪白的香煙上浸著血紅,“哧哧”聲中,燃燒的不僅僅是煙草。
不知何時,香煙上已經染滿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