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北京,酷熱難當。
即使在這樣的天氣裏,潘家園古玩市場上依舊熙熙攘攘,熱鬧無比。
擺攤的小販們,無不揮汗如雨,但仍熱情不減地拉住來來往往的客人們,口燦蓮花般推銷他們或真或假的小玩意兒。
生意當然不是那麽好做的,往往說得口幹舌燥,卻連根毛都賣不出去。這時候小販們隻能仰著脖兒灌一口涼水,然後立刻笑容不改地拽住下一位款爺,把他們手上的玩意兒吹得天上少有,地上絕無。
當然,其中絕對沒有我。咱正坐在自家的小店裏,蹺著二郎腿一邊品著上好的烏龍,一邊拿著件罕見的拓本欣賞著。
年前,金大牙就把這古玩店張羅好了,就在潘家園的邊上。原本是想讓他一起來店裏坐鎮的,偏偏這小子天生賤命,有福不享非要蹲在潘家園裏擺地攤,有了大客才拉來店裏交易。
這輩子還沒這麽閑過,比教書那會兒還有空,天天窩在店裏無所事事都快把我悶出毛病來了。倒也不是生意不好,隻是古玩這行當講究的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常常一個月就能有六七宗買賣,想忙都忙不過來。
看這日頭已經偏西,是不是早點兒把店關了,然後拉上金大牙跟胖子一起去喝兩盅?我正尋思著呢,忽然一陣悅耳的女聲傳來:“你們這兒賣古董嗎?”
靠,這不廢話嘛,古玩店不賣古董難道賣冰淇淋嗎?
我隨口敷衍道:“賣,你要什麽?”說完我不在意地抬頭一看,不由得愣了愣。
說話的是個高挑的女郎,20歲出頭的樣子,小麥色的皮膚,一身的登山裝,隨意紮著的馬尾辮,清清爽爽一副幹練的樣子。
說很漂亮倒也不至於,可那活力四射的樣兒倒還真晃眼睛,一看就是一常在外麵跑的主兒。
這樣的女孩子我還真少見,忍不住從頭打量到腳,品評起來。這女孩倒是大方,對我侵略性的目光毫不在意,自顧自地邁進店裏,妙目四顧張望起來。
就在我打量她這當口,她邁著長腿走到旁邊裝著琉璃盞的玻璃櫃前,頭152也不回地問:“可以拿出來給我看看嗎?”
啥?我沒聽錯吧!居然要看咱的鎮店之寶,你買得起嗎?
要是旁人,我理都不會理,真正的交易都是在暗地裏有熟人介紹的。這擺在明麵上的東西,要麽就是不值錢的小玩意,要麽就是概不出售的鎮店之寶,所以看也白看,我也懶得白忙活。
看在美女的麵上就破回例吧,我放下手上的拓本,舒了個懶腰走了過去。
拿出鑰匙打開玻璃櫃,小心地取出琉璃盞放到櫃台上,示意她自己拿。這是有講究的,咱做古玩這行,過手的都是值大錢的玩意兒,規矩是不能將貨手把手地遞過去,否則摔在地上算誰的?
這女人明顯是懂行的,也沒伸手,等到我把東西放到櫃台上後,才慢悠悠地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琉璃盞仔細地賞玩起來。看她那架勢,觀品、透光、辨紋、尋款,完了還翹著小巧的鼻子湊上去聞了聞。行家一出手,便知道有沒有,明顯是個常接觸古玩的老手。
我一看來了興趣,本來是看在她是個女孩的份兒上陪她玩玩的,就當逗個悶子,沒想到居然是個行家。古玩行裏女人可不多,除了上次金大牙給我介紹的琉璃廠那個古玩店的八婆外,我還真沒見過第二個玩古玩的女人。
我湊上前去,笑著問:“怎麽樣?這位小姐,看出什麽門道沒?”她扭過頭來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估計是看出我想掂掂她的分量,似笑非笑地說:
“好東西!應該是隋唐時的,品相完好,做工一流,第一等的琉璃器皿。不過……”
“不過什麽?”我隨口問道。了不起,她說的一點兒不差,的確是行家。
她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慢悠悠地說道:“不過嘛,土氣很重,是出土不久的東西,應該不超過一年,該不是張大老板您親手摸出來的吧?”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不過這會兒看起來怎麽那麽刺眼呢!
她說到來路不正的時候,我臉色不由得一變,這種事說輕也輕說重也重,雖然幹咱這行的手上的東西沒幾件是來路正的,但這屬於民不舉官不究的事,要是讓她報到局裏去,倒也是件麻煩事。不過,後來聽到“張大老板”這4個字我倒冷靜下來了,看來她是有備而來啊!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端起茶盅灌了一口,淡淡地說:“好眼力,明人不說暗話,有什麽指教就直說吧。”她歪著頭看了我一會兒,忽地伸出手來說:“張大元良,認識一下,我叫王欣潁,香港人,叫我Helen就行了,Helen王。”我沒理會她伸得老長的手,隻是淡淡地看著她。這女人什麽來路?怎麽好像對我非常知根知底呀?
看我這態度,她“撲哧”一笑,搖著頭說:“我是金大牙介紹來的,他說你張濤是行內的頂尖高手,有事找你準沒錯。”
靠,原來是金大牙這小子搞鬼。我說呢,這女人怎麽好像對我很熟的樣子。老金的麵子不能不給,我伸出手來跟她握住,笑著說:“Helen是吧?既然是金大牙介紹來的,那就不是外人,叫我濤子就行了。”
我麵上雖然沒什麽反應,心裏卻著實鬆了口氣,這小娘皮,是金大牙介紹來的怎麽不早說,沒事玩什麽心跳呀。
握上Helen的纖手,感覺並不像其他女人那樣纖細膩滑,相反甚至顯得有點粗糙,指根處還有虎口處都布滿了薄薄的一層繭子。
看我沒有放開她的手,反而是握著不放,Helen倒沒急著把手抽出去,隻是奇怪地盯著我看。
我被看她看得心裏直發毛,靠,這小丫頭不會以為咱是沒見過女人的愣頭青,趁握手占她便宜吧。我忙不迭地放開手,笑著問道:“Helen你是玩登山的吧?”
像她手上這種老繭,看著就像是長期攀繩子留下的。我們倒鬥時雖然也常常借著繩子上上下下,但我指根處的老繭還沒她明顯呢,再說看她這樣子也不像是倒鬥的,女孩子倒鬥。。想想還真是煞風景。
聽我這麽一說,Helen驚訝地看著我,用誇張的語氣說:“Oh, MyGod!濤子你是福爾摩斯嗎?我是登山協會的注冊會員,你是怎麽知道的?”
嘿,還真讓咱猜中了。我顧作高深地笑笑,沒多解釋,保持點兒神秘感總是好的嘛。
“哦,對了,以後別跟我說鳥語,聽不懂。咱上學那會兒教的是俄語,就這,也都還給老師了。”這個不能不交代一下,香港台灣那塊的人都有這毛病,動不動就夾兩句鳥語在話裏,讓人聽著雲遮霧罩的。
說著我做了個手勢,示意她跟我到內間去,金大牙既然介紹她來,那一定是行內事,在外麵談不方便。
推開內間的門,領著Helen走了進去,這時我心中就有了明悟,看來這半年多的清閑算是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