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城

第十章 沒有邊界的尾聲

　　想著楊清跟齊蘇陽都離開了，這總讓我覺得心裏空落落的，特別是每次一閑下來，很安靜地坐在窗子旁邊的時候。

自從齊蘇陽離開之後我就一直關機，把自己悶在屋子裏，我媽趕我出去逛我也賴著不去。我不知道當初那麽做是對是錯，可是我覺得我必須那麽做，我沒有理由讓齊蘇陽為我做那麽多，無論怎樣我還是希望他好。

一直處處護著我跟總是逗我笑的兩個人，突然不在我身邊，都離我那麽遙遠，這讓我多少都有些難過。

後來周遊來了。他說他很擔心我，我卻不知道我該怎麽說。

起初誰都沒說話，我把茶幾上的一杯水推了過去。後來周遊聲音特沙啞地說：“其實，那天我找你，是想問你能不能跟我一起演《羅密歐與朱麗葉》，後來覺得應該是不可能了。”我沒說話，因為那天我知道我不是因為接觸齊蘇陽而起疹子的時候，我挺高興的，高興得傻了巴嘰的什麽也不顧，在一邊直抽風。周遊接著說：“你中槍的事兒李佳嵐都跟我說了，我替她向你道歉，你想怎麽樣都行，我沒想到她會那麽做。”我沒什麽反應：“算了吧，過去的事兒都過去了，你放心吧，我不會起訴李佳嵐的。其實，我應該感謝她沒有打爆我的腦袋。”周遊的表情挺尷尬的，低著頭什麽都沒說，過了一會兒，突然抬起頭看著我，我發現他的眼睛裏似乎有一種叫做悲傷的東西，看得我一陣一陣地難過。他突然握著我的手，把我嚇了一大跳，他說：“自從你回來，我一直都不敢跟你說什麽，我覺得我以前說的那些話，傷了你的心。但是，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把戒指重新送給你，哪天想回來了，就戴上它吧。還有，你……真的要走麽？別走好不好？”

我看著他搖搖頭，拂開他的手說：“齊蘇陽說過，如果我要走，他會帶我一起走。”我覺得我的手冰涼冰涼，就像大冬天裏站了幾個小時一樣。

周遊跟我說：“其實這些年我最想念的一直都是你，我一直都在想，為什麽當你生病的時候在你身邊的不是我；為什麽心疼你的不是我；為什麽你第一個想起來的不是我……我知道我因為李佳嵐讓你受了很多委屈，她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我也知道以前都是我不好，為什麽我不愛她卻還要讓你受這麽多傷害。我想求你留下，可是我怎麽也說不出口。我隻想說，陳依然，我們，還能回到過去麽？”

我突然覺得一切都很滑稽，都很可笑。過去的幾年裏，你求我別走，你求我留下來……可是周遊，你能告訴我，你求我做的這一切的理由麽？

過去的很多年裏，我從未想過我跟周遊會有這麽一天，在以前我會想，我跟周遊一定不會有這麽一天，如果有，我可能是痛不欲生淚流滿麵的，說不定會kill myself。但是等真正到了這樣的一天的時候，我才發現，我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冷漠。我覺得坐在我眼前的，好像是一個跟我毫無關係的陌生人。而最令我出乎意料，同樣也是不敢相信的是，我竟然對我麵前這個我曾經認為最熟悉的人，甚至感到有些厭惡。

事實上讓我真正沒有料到的是，那個讓我對他產生依賴產生眷戀的男孩子，有一天竟然不再是他，而會是別人！

周遊見我不說話，用很悲傷的聲音對我說，我們兩個……真的，什麽都不是麽？那聲音聽得我很難過，因為在記憶裏，我從未聽過周遊有這樣的聲音，他的聲音總是很暖很平穩，無論什麽時候都讓我很安心。但是現在，這是曆史。而齊蘇陽，現在則讓我更加依賴更加安心，這讓我又記起了那句話：如果在對的時間對的地點，遇見了對的人做了對的事兒，那麽這一輩子就對得無話可說了。

我深吸一口氣，看著周遊說：“我一直以為我跟齊蘇陽什麽都不是，因為我一直妄想著一輩子呆在你身邊，是你而不是別人。現在我才知道，什麽都不是的應該是我們。”我接著說，“我曾經很恨你，我不知道為什麽你可以聽家裏的安排跟李佳嵐訂婚，為什麽你反反複複地不要我要李佳嵐，為什麽這一切你都不跟我說，為什麽你竟然不信任我。但是現在我不恨你了，每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都有自己讓自己更輕鬆的方法，誰都無權幹涉。如果你真的覺得幸福，那麽你就去做好了，我還是什麽都不會說，可能是我這個身份也沒有資格說。周遊，其實我們一點兒都不熟悉。你可以想一想，我們從高中到現在的關係，一直都隻是同學與鄰居，再沒有其他的了。其實我從飯局上起身的那一刹那我就在想，我的生活也就這樣了吧，沒有了你，就這樣突然什麽都沒有了，我完了。但是後來我遇見了齊蘇陽，從那之後別人都說陳依然有了色彩，後來發現我跟他在一起很開心，不論以後我跟他是朋友也好，是夫妻也好，我都覺得我會很幸福。是那種很踏實的幸福，那種幸福你從來沒有給過我。我一直都不敢承認，但是現在，我必須得說，周遊我們真的什麽都不是。”

周遊什麽都沒說，隻是眼睛變得很紅。我說：“這樣過來很多年，我一直都在想你要我不要李佳嵐，想我可以一輩子都依賴你，想你永遠都會握著我的手叫我什麽都別怕，想你在我生病的時候會細心地照顧我。結果我發現，這樣一想竟然過去了很多年。我從未想過，我曾經依賴的人，突然有一天我不再依賴他了。”

周遊突然抱住我，說：“你別走好不好？”可我沒什麽感覺，也沒動就讓他一直抱著。我感覺脖子很濕好像有什麽液體流了進來，可是沒有任何聲音，我覺得這可能是我的幻覺，因為我聽不到誰在啜泣。這讓我出乎意料地感到難過，更加出乎意料的是，我竟然變得很冷漠，更可怕的是，我覺得我好像有些厭惡。我推開他平靜地說，天快黑了，趕緊走吧。周遊鬆開我，我看見他眼睛紅紅的，但是我還是什麽反應都沒有，我想我可能失憶了，把我認為從前那些很珍貴的東西都忘得幹幹淨淨。我看不清周遊臉上的表情，臨走的時候他沒有回頭，我恍惚中聽見他低低地說，我一直都不去找你，其實是因為我知道，即使沒有我你也會過得很好。

周遊離開後大半天，我沒說話，隻是坐在那裏。我有時候也在想，其實齊蘇陽的眼睛很好看，聲音也很溫暖，隻是我一直都沒注意到。那些在我身邊默默無聞的人，其實是最能為我擋風遮雨的人。可是我卻覺得我依然喜歡著他，這讓我覺得很難過，而更難過的是，無論我跟周遊怎樣，我們兩個注定背道而馳，而這種讓我們兩個距離越來越遠的背道而馳，是命定的。我記起了我看過的一句話，那句話我記了好久，有時候想起還是會有些傷心，甚至會有一種痛得窒息的感覺：“The worst way to miss someone is to be sitting right beside them knowing you can't have them。”中文翻譯過來便是：失去某人，最糟糕的莫過於，他近在身旁，卻猶如遠在天邊。

我想我是真的失去了，而我卻一直在上演著自我欺騙的戲碼。

坐在桌子旁邊的時候我實在是不知道做點兒什麽好，無意中碰見了放在手邊的手機，閑來無事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了。

我不知道手機裏有多少條信息跟留言我沒按時接到，我隻知道最先進來的是楊清的留言，她的聲音挺平靜的，像水一樣幹淨，她說：“丫頭，我挺好的，真的。不知道你是不是大病初愈，還是繼續不吃飯找尋方法得道成仙。說實話，我小時候第一次見著你的時候，我就決定：這輩子都不能讓這丫頭受欺負，不能讓她受委屈，要讓她比我快樂比我高興比我幸福比我好。鬼知道為什麽，難不成我倆上輩子真就是一兩生花？我記得我在一本書上看過一句話，那句話我現在還記得，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對了，好像是：‘Never frown， even when you are sad， because you never know who is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r smile。'有一次大家聊天的時候你沒在，他說即使現在看見你，偶爾有些瞬間他還會有心跳的感覺；他還說希望你們將來結婚之後，無論十年、二十年還是三十年，雖然每天都會對著你，可還是會有這種感覺。他一定會對你好，比你爸媽、何煦跟我都好。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沒聽完楊清的留言，我就哭了，把電話掛了。邊哭還邊想，這死丫頭還學會引經據典舉例子做論證了，還說得這麽煽情這麽肉麻這麽感人，其性質跟留遺言似的，看吧，又把我說哭了……

我換好衣服連滾帶爬地下了樓，我媽正坐在飯桌旁邊擇菜。

“陳依然你急急忙忙地拿著護照幹什麽去啊你？”

希思羅機場的人好多，我不明白，現在不是旅遊的旺季，為什麽人還是那麽多。飛機一架一架又起又落，飛往世界各地。身邊的人有的忙著離開這裏，有的忙著跟家人跟朋友相聚，他們都拉著行李箱匆匆忙忙的，不肯在原地停留哪怕一秒。隻有我站在那裏沒有動，任憑自己逆流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這讓我覺得更加悵然若失。

其實我從未想過，自從某一天的某一刻遇見了某個人開始，我有一天會自己回到這裏。

我站在那裏，看見午後的陽光透過機場厚厚的隔音玻璃漫延進來，是記憶裏那種金黃色卻又不失優雅的色調。這讓我想起了調色盤上濃烈的油彩，還有梵·高畫筆下一幅接著一幅的頑強的向日葵。

機場的咖啡館裏傳出焦糖瑪奇朵濃鬱的香味，我記起了坐在普羅旺斯街邊的咖啡館裏的那個夏天，還有那一片同樣在我眼前緩緩掠過的天空與樹木，以及一大片一大片五顏六色望不到邊的鬱金香。這讓我突然有一種眩暈的錯覺，後來繼而心裏有一點一點柔軟的觸動。是什麽讓這一切都發生得有條不紊而又合乎情理，最後卻像世間的種種往事被迫擠在令人窒息的狹小空間裏，必定幻化成空。直到淚流滿麵。

如此孤獨，被黑暗吞沒，一切卻都如事情的源頭，寂靜無聲。

我轉過身，抬眼看見了他拉著行李箱，還有望著我時一臉的驚訝的表情跟隨後露出來的好看的微笑，讓我突然間有些失了神。

飛機的轟鳴、人來人往的嘈雜，刹那間全都戛然而止，好像是中世紀油畫中定格的午後。

我看著他笑了。我說，我很好。

那年，我的記憶是蔚藍蔚藍的，清澈無比，因為我看到滿眼的風信子刹那間向我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