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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世界在這一天顛覆了

  晚上,汪然站在陽台上抽煙,同時也在整理自己的心情,對他來說,離開一個地方,結束一場戀愛,本來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他的身邊一直不乏優秀、生動的女人,這也許得益於他那雖已年逾不惑,但還有點魅力的氣質,也許得益於他那曠世的才華。總之,隻要他願意,走到哪裏,哪裏就有故事發生。如果你以為汪然是個花心大盜,那你可就錯了,實際上,他是一個很重感情的人。三年前,他廣州的公司破產之後,妻子跟一個外企的老板私奔移民加拿大,他帶著一身傷痛和疾病回到湖南湘潭老家療傷,在父母和老姐的照顧下才得以康複。三年中,他完成了長篇小說《守望尊嚴》,想出來換換環境,散散心再作打算。可是沒有想到,前妻留在他心裏的傷疤剛結了痂,竟在這裏為一個萍水相逢的女人夜不成寐,真是不可思議。

  他取出一個新的精裝筆記本,在扉頁上寫下這麽一句話:“×年×月×日赴秦嶺野生動物園觀蝴蝶標本,邂逅燕,世界在這一天顛覆了。”

  我暫時還不能確定/這個夢是否真實/但我已經可以相信/我的生命有了又一個/開始/我確信/那個向我而來的/並不曾邀約和預期的/奔跑/足以指引我歸來的方向。

  第二天清晨,燕兒剛一上班,汪然的電話就打了過來。他說,燕兒,我給你寫了一首詩,詩的題目是《那一天》。

  那一天火熱的陽光/把所有的雲朵都染得生動/草地上種植了幾萬年的樹化石/那一天我們的眼睛/理當被美化成春天的新葉/蝴蝶的翅膀上插滿了天地的神奇/那一天本來普通得像一張/散文稿紙/針對七月的風景/我們的抒情其實不應該有多少新意/但那一天魔鬼是一個懶漢/而上帝是那個穿紅衣裳奔跑著的你/那一天世界其實並沒有發生什麽/隻剩下一個可憐的漂泊者在為一次邂逅沉醉。

  汪然用他那略帶湘西口音的普通話,充滿激情地朗誦完後問,燕兒你在聽嗎?

  嗯!我在聽。這些句子就像一發子彈一下子擊中了燕兒的心髒,瞬間點燃了她的浪漫。“上帝是那個穿紅衣裳奔跑著的你/那一天世界其實並沒有發生什麽/隻剩下一個可憐的漂泊者在為一次邂逅沉醉。”邂逅沉醉!沉醉邂逅!燕兒琢磨著這個句子,早就聽路子帆說汪然是個流浪的詩人,隻是沒想到……

  為了我昨夜的失眠和這首詩,燕兒你難道不打算請我吃飯?

  請請請,燕兒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幾乎就沒有經過大腦。

  汪然和燕兒在茶餐廳,就像是賈寶玉和林妹妹初會在榮國府般相見恨晚,用餐的時候,在鋼琴曲《致愛麗絲》背景音樂的烘托下,兩人郎情妾意,氣氛曖昧美好。不知不覺中,燕兒就多喝了幾杯,一起身頭重腳輕,汪然扶她到附近的賓館開房休息。

  一出電梯門,汪然幾乎半抱著燕兒把她劫持進房間,他的雙手摟著她的腰,用腳關上了房門,兩人靠在門上就急切地深吻在一起,激情而熱烈。他一手摟著燕兒,騰出一手從後邊解開了她的胸罩扣子,嘴巴從她的脖頸一路旅行至胸,在那柔軟豐潤的小山包上流連忘返,此時的燕兒在汪然全方位的攻擊下,星眸半閉,嬌喘籲籲,情不自禁地配合著汪然,把自己剩餘的扣子一一解開。兩人激情所致,竟然站著就進去了,在燕兒極力壓抑的快活的呻吟聲中,汪然居然力大無比地抱著她站在地上直顛,直至把她顛上快樂的頂峰。他似乎忘記了擺在他們麵前的大床,竟然把和自己融合在一起的她端直抱到了對麵靠牆的桌子上,再次猛烈地撞擊,燕兒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指甲深深掐進了他的肉裏,隨著一聲狼一樣的低吼,汪然幸福地癱軟在了她的身上……

  燕兒就那樣全裸著,把自己呈“大”字般仰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渾身妥帖,每一個腳趾頭都無比舒服,她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一覽無餘地呈現在汪然麵前,而絲毫不覺得羞怯和難為情。在汪然給她蓋被子時,她毅然掀開了,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渴望在一個男人麵前展示自己的裸體,即便是在她的老公羅明麵前,也從不曾有過。汪然坐起身,細心地給她擦拭愛液,用他粗糙的大手撫摸她全身的每一寸肌膚時,這才看清,燕兒的胴體在賓館白天用雙層窗簾刻意營造出的黑暗中,呈現出柔和潤澤的光芒,摸上去絲綢般清涼滑爽,她的胴體在汪然的眼中堪稱完美。他再次抱著她,那麽珍愛,那麽溫存,他一遍又一遍地對她說,你是上帝派來成就我的。寶貝,你真的就是上帝派來成就我的!

  愛情來得如此突然,真叫人始料不及。燕兒回到家時,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老公已經睡了,她從雙人床上抱起自己的被子在老公均勻的鼾聲中躡手躡腳地來到客廳的沙發上,今晚,無論如何她都不想再回到那張大床上。躺在沙發上,在朦朧的黑暗中,她毫無睡意,她得想想,好好地想想,幾個小時前,她的生活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她在想,近十年的婚姻除了給她一個八歲的兒子之外還有什麽?他們還有愛情嗎?同睡一張床,卻早已過著類似於分居的生活,還要遮遮掩掩,不能讓生活在一起的婆婆知道。在老公晚歸的夜晚,她縮在被子裏,用心感受著他在廚房抽煙的心情,在他上床的那一刻,緊閉著雙眼,讓他覺得她並不在乎這一切,她已經熟睡了。然後靜靜等著他的鼾聲起來時,悄悄抱了被子在客廳的沙發,迷迷糊糊地等待黎明後,再抱了被子回到床上。有時,她也會故意氣他,在深更半夜的時候才回家。朋友們在歌廳唱歌,她坐在一邊,借著曖昧的燈光編織著永遠也編織不完的毛線,朋友不提出回家,她是絕不會離開的,為的是不想踏進那個沒有愛的家門。不論什麽時候她常常都是一個人,她多麽渴望由愛人牽了手過馬路,多麽渴望和愛人麵對麵坐在明亮的餐廳,她甚至羨慕吵架的夫妻。他們之間什麽都沒有了,隻是出於孝順,在父母兄妹麵前扮成相愛的樣子,讓她每天對著黑夜到天亮,對著陽光流淚。質問自己活著是為了什麽?沒有愛情的婚姻,是她無法接受的,她寧願拋棄它。

  家,這個曾經令她全身心投入的空間,變得無比空洞,無比陌生,無比冰冷。她是一個熱情浪漫的女人,她無法忍受無愛的婚姻。現在好了,上帝把汪然派到了她麵前,他點燃了她,照亮了她,激活了她。那麽熱烈,那麽不可思議。直到天快亮時,困倦才潮水般地覆蓋了她……

  林夕從售樓部走出來時一臉沮喪。

  聽說當售樓小姐收入不錯,這天,她坐著摩的,一連跑了四五家售樓部,這些售樓部有的坐公交可以直達,有的下車後還得走一兩站路才能到,為了節省時間和鈔票,她不得不選擇這沒有安全係數的摩的做交通工具,盡管在報紙上看到城管一直在不遺餘力地打擊摩的營運,但是摩的廉價方便快捷還是深受諸如林夕這般囊中羞澀之人的青睞,一如鋪天蓋地的盜版書照樣深受窮文人的青睞一樣。在每一個拐角路口,都可見三三兩兩的摩的在等客,林夕通常會選擇一個看起來比較年輕體麵的車主,這樣與她的穿著打扮比較協調。路不遠的話,基本上都是兩塊錢,直接就把你送到要去的地方,比公交方便,比出租省錢。坐上去之後,她總是小心翼翼地雙手拽著車主的衣服,說請師傅開慢點。男人通常都是憐香惜玉的,更何況車上坐著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尤其是在夏季不是很熱的時候,這在車主看來仿佛不是在下苦力掙錢,倒好像是帶著女友兜風,車開得自然穩當。心情好的時候,林夕還會主動跟車主聊上幾句,打問他們的收入和生存狀況。

  走進華宇藍郡售樓部,豪華的售樓部裏整齊地站著十幾個售樓小姐,冷氣開得十足,售樓小姐的工裝也很漂亮。林夕心想,在這樣的環境中工作也不錯,她以買房的身份和售樓小姐聊了起來,假裝說想買一套一百平米左右的房子,一位劉姓小姐接待了她,請她坐在大廳的玻璃圓桌旁,給她倒了一杯水,拿出資料,耐心地給她介紹。待火候掌握得差不多時,林夕提出去看看房子,想了解清楚售樓小姐的工作情況。在劉小姐帶著她七拐八拐的看房途中,她套著近乎,策略地打探她們的收入情況,並說自己的表妹也想找個這樣的工作,你們售樓部還招人嗎?劉小姐說,暫時不招,B座樓盤開盤時可能要再招幾個人,並說每月工資底薪八百元,賣房按1%提成,一個月有一天假,上班時間每天朝九晚五。林夕一聽,每月隻有一天假,光這一條,自己就不能接受,她最起碼也得找個每周有一天假的。她匆匆看了房子,拿了一張宣傳單說回家考慮考慮就走了。

  出來後,她坐上摩的,又去附近另一家售樓部,直到快午飯時,她一連跑了四五家售樓部,有的地方幹脆就不招人,有的條件太苛刻,不是底薪太低就是上班時間太長,更不要提雙休日了。看房時,有的是現房,說就在售樓部後邊,可是大太陽底下走了二十多分鍾還沒到。有的正在施工,無處下腳,爬上攀下地經過時,不時有建築垃圾往下掉,很危險。了解中,售樓小姐說,每天都這樣一趟趟帶著客戶看房,經常是一個月簽不到一張單子。

  看來,這售樓的營生並非想象的那麽光明,林夕無奈地站在樹陰下,不知何去何從。

  這些天,她帶著自己的履曆、作品和編輯出版的報刊跑遍本市所有的人才市場,也沒找到適合自己的工作。她原以為像她這樣有工作經驗、也算有點文化、還算漂亮的年輕女人找個合適的工作應該不會太難,現在看來就不是那麽回事。在這座不算太大的城市,僅有的幾家媒體屈指可數,自己沒有關係根本就進不去。

  在擁擠不堪的人才市場,身著一套得體職業裝的她仍然惹眼,也有好幾家公司的招聘人員主動找她談。

  瞧你氣質這麽好,身材也不錯,做營銷肯定沒問題!這些基本上都是保險公司、化妝品公司在招營銷人員,她對營銷毫無興趣。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房地產公司招辦公室文員,過去一談,離家太遠不說,三個月的試用期每月隻有八百元工資,試用期完後工資才是一千元,離她所想的相差甚遠,其餘的招聘單位大都是招技術工人或民工。她悻悻地擠出人才市場。

  天熱,林夕取出一張紙巾,站在一大廣告牌下的陰涼處,沾了沾額頭細密的汗珠,略微遲疑了一下就往市中心廣場走去。

  這是涇水市最繁華的商業區,廣場上飄動著巨大的彩球,無數條商業宣傳條幅迎風招展,對麵有一家商場剛剛開業,敲鑼打鼓、慶賀的爆竹聲震耳欲聾;一家影樓門前正在搞促銷,高挑豔麗的模特隨著音樂節奏正在展示華美的婚紗,引得無數逛街的人們駐足觀看;蘇寧電器門前搭起了高高的T型台,主持人站在紅地毯上歇斯底裏地介紹一款新上市的手機;超市門前一個討飯的男人光著已被曬成褐紅色的上身,正賣命地把一根三米多長的鋼筋頂在自己的喉部表演氣功,偶爾收獲一些好奇的目光和皺巴巴的紙幣;就連坐在商場附近角落裏的織補大嫂的生意也變得火爆起來。大街上漂亮時尚的美女、帥哥隨處可見;馬路兩邊商場的玻璃櫥窗琳琅滿目,陳設豐麗華美;嘈雜的人聲、腳步聲、音樂聲此起彼伏;巨型廣告牌上,著名影星裸露著性感的大腿和唇,撩撥著人們的欲望,這個城市看起來歡天喜地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林夕愁苦地從包裏拿出手機看時間時,發現有三個未接來電,是路子帆的,就回了過去。

  林夕,你在哪兒?咋不接電話?

  電話在包裏裝著,剛才沒聽見,有事嗎?

  中午一起吃飯好嗎?有事要跟你談,我在涇渭樓羊肉泡饃館等你。

  好吧,林夕剛才不快的情緒一掃而光,心情愉悅地向涇渭樓羊肉泡饃館走去。

  在涇水市文化圈中,怎麽說這路子帆也算是個人物。這幾年,他輾轉供職於各小報小刊,在本市新聞媒體、書畫界、文學界都有不錯的人緣。尤其是在書畫界,上自八十高齡的書法家,下至初出茅廬的畫壇新秀,都是他路子帆的朋友,看他們打招呼的樣子,你準得相信他們至少有十幾年的交情了。他所在的村子現在已屬市裏的繁華地帶,家家戶戶都在各自的院子裏見縫插針地壘起了三四層房屋,每戶人家都有十幾間房出租,村裏的人,勤快點的在自家門口開個雜貨鋪、小飯館什麽的,懶一點的幹脆就靠收房租生活。幾乎每家門口都支著麻將桌,他的老婆冬梅就酷愛打麻將。要說起來,這路子帆還真是個不錯的人,戴副眼鏡,背個包,走路風風火火的,見了誰都好脾氣地笑著。他愛好文學、勤奮上進,工作上兢兢業業、基本上沒什麽壞毛病,三十多歲時就出版了自己的作品集,不但版式、封麵自己設計,就連內文的漫畫插圖也是他自己畫的,其中有幾篇文章還被省級各報刊轉載過,可以說是小有才情。更令周圍鄰裏對他刮目相看的是,出入他家的爺們大都是留胡子的、紮辮子的氣質不凡的藝術界的知名人士。一年半載的,他都會請來本市著名的書畫家們去他家潑墨揮毫,盛情款待的家宴通常都是他老婆冬梅蒸的菜疙瘩、打的熱攪團、搓的懶麻食、烙的鍋盔夾辣子等如今隻有在農家樂才能品嚐到的稀罕物。為此他還收藏了一些字畫,據說某某大家的字畫如今已經漲到五位數了。就是現在,誰要是想求某人的字畫,或是文學愛好者自費出書,想請著名作家題寫個書名什麽的,那就去找路子帆好了,他一個電話準會搞定。

  路子帆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他的臉上一年四季都掛著笑,每當遇見熟人或者是麵對比他尊貴的人時,這笑就會在臉上瞬間漾得很開,就連眼鏡片後麵的眼睛都能笑得眯成一條縫,致使他還不到四十歲,臉上就因笑得過度而出現幾道很深的褶子。有朋友曾以“笑臉”為題專門給他畫過一幅漫畫,還有一位知名的作家朋友以“笑臉”為題給他寫了一篇文章,當然都是歌頌他的笑如何如何陽光。他把“笑臉”的漫畫和美文結合在一起,很享受地貼在公司自己辦公桌那邊的牆上。

  可是後來卻有兩個人公然地打擊他的笑臉,一個是他的頂頭上司汪然,居然毫不客氣地當著他的麵說:把一張好端端的臉笑得就像一隻破抹布。另一個是他的夢中情人林夕:笑就笑吧,張那麽大嘴幹什麽?怕人看不見你的兩顆大板牙,牙中間還隔了相當距離的一條縫,就像是在害相思病!

  路子帆的熱情、正直和好脾氣還為他贏得了不錯的女人緣,圈子裏的學姐、學妹都喜歡和他打交道,這不僅僅是因為他人緣好,在大家隨便聊什麽話題,他都能內行似的插上話,更因為不管是誰怎麽開他的玩笑,他都不急不躁,臉上照樣掛得住笑。因此總有那麽幾個紅顏但並不一定就是知己的MM,一有事情就會找他坐坐,有點小事需要幫幫忙啦;某某和某某又不合啦;誰和誰又傳出緋聞了;甚至自己和老公鬧矛盾了等等,都會一股腦地傾訴給他,而不必擔心外傳。路子帆自然會推心置腹幫著出主意想辦法,安慰並陪聊。

  那次從“七碗茶”回去之後,路子帆很興奮,特別是一想到以後又可以和林夕在一起共事了,這多好啊!說起來真是奇巧得很,他倆都愛好文學,原來同在商業係統工作。下崗後,一個賣過服裝,一個賣過皮鞋,兩人一前一後進入《涇水文學》雜誌社,又一前一後辭職,都出了自己的作品集,同時加入了省作協,就在那年市上評黃土新苗獎時,還成了彼此唯一的競爭對手。又是同事又有相同的愛好和這麽多共同的經曆,沒有共同語言那是不可能的。他們曾外出一起采訪,一起加班。相處中視對方如兄弟或姐妹,根本就沒有性別意識。

  《涇水文學》自創辦以來,至今沒有正式刊號,也沒有資金來源,在各種報刊為適應市場經濟謀求發展大改版的艱難處境下,它能獨辟蹊徑,為自己闖開一條路子確實不易。你說它沒有品位、沒有分量也罷;你說它粗製濫造、低俗不堪也罷。總之,它不但在沒有任何資金來源的情況下,每月按期出刊,並且能十幾年如一日地堅持下來,還籠絡團結了涇水市諸如路子帆、林夕這樣沒有固定工作卻對文學始終矢誌不渝的一部分人。因此,有人戲稱《涇水文學》雜誌社的社長是涇水市著名的文學活動家。此雜誌在涇水市被大家所忽視,但是在外省卻有一定的市場。路子帆上班之後,本著大展宏圖的美好願望就雜誌印刷質量不過關,封麵、內文設計呆板粗糙,稿件質量參差不齊,錯別字滿篇,辦公室管理混亂等問題給社長寫了一份整改方案。沒想到自負的一向自我感覺良好的社長非但不以為然,還嫌路子帆多事。

  算了走吧。路子帆說,跟這樣糊塗的頭幹對自己怎麽會有提升?

  林夕說,你以為你是誰?這些問題同事們都清楚,也都不同程度反映過,根本就沒用。

  路子帆氣憤地說,你看看現在把個雜誌辦成了啥?《涇水文學》它首先要反映和代表涇水市厚重的地域文化,是涇水市民乃至外省人了解涇水文化的重要窗口,應該盡量刊發本地作者有思想性有語言特色的好文章,引導和扶持涇水市的創作隊伍。你看看現在一天都登些什麽稿子!

  看到路子帆激憤的那個樣子,林夕忍不住笑了。

  笑什麽笑!路子帆說,我知道你是在想我自己寫得也不見得好。不錯,我承認我寫得的確不怎麽樣,但是好歹我還看得出來!你看看上一期封麵上的標題《我給生產隊接電線》,這什麽狗屁玩意兒,明明就是一個退休老幹部在那寫回憶錄,整篇文章毫無思想性和可讀性,語言老套,乏味。再看後麵的文章不是紀念父親就是想念母親。要麽就是大哥你走好,二哥你慢走。光一看這文章標題,都讓人受不了,更不要說那裹腳布一樣的內容和那毫無新意的語言。老實說,整天麵對這樣的雜誌連我都忍不住要憤怒了!你說這種隻配叫做日記的狗屁文章誰願意花時間去讀!這簡直就是在折磨讀者的神經。你爸你媽你哥你姐與讀者有什麽相幹?讀者憑什麽接受這樣的文字綁架?除非你寫出了人類的大情懷,引起讀者共鳴。再看看這些作者群,每期撥過來撥過去就是那幾個熟麵孔,基本上都是五十歲以上的退休幹部,閑得沒事在那自說自話。把個雜誌辦得暮氣沉沉,哪有一絲鮮活?我看幹脆改名叫夕陽紅得了。

  行了!林夕說,幾十歲的人了,你簡直就一個憤青麽!不登這些文章,雜誌怎麽生存?知道那個頭條的作者是誰嗎?某縣宣傳部部長,他經常給雜誌聯係讚助單位,這幾年一直支持《涇水文學》,總編不發他的稿子難道向他吐唾沫?!

  我知道免不了人情稿,路子帆說,這個我也理解。好,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每期硬塞進去一篇總可以吧。就算是本地好稿太少,每期也應該盡量選出一兩篇優秀稿件點亮讀者的眼睛,也可以在網上選一篇有特色的好稿引導讀者。也不看看人家的雜誌是怎麽辦的,版麵標題是怎麽處理的,圖片是如何運用的,不與讀者互動,一天光知道在那自我陶醉。據說社長還是老三屆的名牌大學生,看來這書白念了!你看看人家《涇水日報》副刊辦得多好,我小時候,最喜歡看《涇水日報》,我的文學夢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即便是現在,《涇水日報》依然是我每周固定的期待和守候。咱這《涇水文學》,唉,究竟有多少人喜歡看?!

  路子帆辭職後,林夕陪他去省城某報社應聘,記得當時她說:我無所謂,好歹現在有班可上,關鍵是要把你安頓好。後來盡管因各種原因沒去成,但林夕的哥們義氣很令路子帆感動。

  路子帆從小就喜歡吃羊肉泡,最近,天太熱,吃什麽都沒胃口,今天突然想起羊肉泡,就想換換口味,順便約林夕談事,自從那次茶館一別之後,再也沒有見到她,聽常老師說她因為家裏離不開暫時不想來上班。實際上,唉!還不是因為譚麗麗……

  《中國商潮》雜誌社,其實就是華泰公司在三樓騰出幾間空房,簡單裝修布置一下,掛了一個雜誌社的牌子而已,雜誌社裏除了汪然、路子帆之外就是管財務的張姐和譚麗麗了。也許是因為林夕的原因吧,路子帆對譚麗麗這個人也不感冒,在一起共事總覺得疙疙瘩瘩。而他的直接領導汪然,和原來的領導比起來簡直就判若兩人,這家夥不但凡事精益求精,簡直就是個工作狂。汪然把雜誌欄目製訂出來後,路子帆每天就負責組稿、約稿,擬定讀者調查問卷表、雜誌廣告刊例等,光是去省城找美院的人搞版麵設計就跑了十幾趟,一個月下來,路子帆廋了十斤,前幾天實在撐不住了,想請假歇兩天,連個頂班的人都沒有。汪然這段時間也累壞了,可是自從那天從野生動物園參觀回來之後,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路子帆知道那是愛情的力量。可是,可是燕兒是個有家的人啊!

  跟著汪然幹事,累是累點,但是工作幹著有勁。這家夥可真不是吹,你看看人家寫的這創刊詞:

  在這不經意中,我們選擇了八月二十二日作為創刊的日子,當這個日子連接著一個偉大的名字——鄧小平,並恰逢他誕辰一百周年,我們不由得充滿了對巨人的敬意,同時又深感榮幸和激動,如果這隻是一個巧合的話,我們願意相信這其中必然充滿了暗示。

  激動的理由當然還有很多,這個時代是前所未有的,這個國度為奮鬥者所提供的發展空間同樣是前所未有的,在這個國度的這個時代,每一天所發生的深刻變革都是我們心潮澎湃的理由。

  我們榮幸,我們擁有中國的名義!

  有媒體同行自海外歸來,做客編輯部,談及雜誌的創意和理念,發展思路和遠景規劃,對我們‘為世界提供一個中國視點’的追求目標深為感佩,十分認同我們‘拓展一片思想的棲息地’的辦刊理念,並預言說,隻要我們一以貫之地堅持‘真誠、深度、大氣、憂患’的八字方針,《中國商潮》必能成為中國商業類期刊群落的領袖型期刊。

  盡管我們對這個預言有幾分惶恐和忐忑,我們也深知在日趨激烈的媒體競爭中要立於不敗之地,並做出自己的個性和風格來是何其艱難。但我們注定在這個日子開始,遠望著鄧小平的偉岸背影,別無選擇!

  唉!要是林夕在就好了,這人在工作上很敬業,倒是可以給自己培養成一個得力的助手。雜誌社的事情,張姐和譚麗麗負責辦公室的日常事務,汪然把握著大方向,在重大事情上拍板。其餘的瑣碎事都是他路子帆親力親為,一旦雜誌走上正軌之後,他路子帆還不就成了元老,至少弄他個副總不成問題,如果再能把林夕拉進來,給自己做助手,她是最合適的人選,當個辦公室主任應該沒問題。他倆的身世、經曆、能力和興趣大致差不多。再就是兩人關係比較近,他一向認為做事必須知心知肺方能全力協作,取得雙贏。還有一點就是在他看來,林夕是個才女,不能閑置在家。

  涇渭樓是涇水市唯一國營的牛羊肉泡饃館,牌子老,味道正宗,生意一直很好,因其是國營單位,服務員的態度實在是相當的“國營”。

  林夕來時,大廳裏人不是很多,路子帆在靠近窗子那坐著,正在專心致誌地掰饃。

  路子帆衝她嘿嘿笑著:你咋才來?你看我都掰了大半碗了。

  這麽熱的天,你還吃羊肉泡,也不怕上火?林夕熱得臉紅撲撲的。邊說邊拿著售樓部的宣傳冊在扇。

  想吃泡饃了麽,你知道,我從小就好這一口。過一陣不吃,就饞得很。

  林夕也要了一份,隻是在掰饃時,不像路子帆那麽細心,胡亂把燒餅掰成塊兒就完事了,路子帆笑她:這饃是死麵烙的,要掰碎了才能煮熟,看,要像我這樣,掰成麥粒兒大小,師傅在煮饃時,看見是老吃家掰的,就會用心煮好。林夕隻得返工重掰。她說:要說吃羊肉泡,我還是喜歡吃我們老家的土羊肉泡,那可是用發麵燒餅煮的,紅紅的辣子油,嫩綠的香菜花花,指頭蛋大小的饃疙瘩,上麵蓋著一大片肥瘦適中的羊肉,那個香啊,想一想饞得都能流口水,有機會了帶你去我老家嚐嚐。

  兩人邊吃邊聊,路子帆說十多歲那年的冬天,他因生病在家休息,中午媽媽給了他兩塊錢讓他上城裏逛逛。他逛到涇渭樓附近,被一陣順風飄來的香味給吸引住了,隻見一座帳篷裏往外散著煙氣,過去一看是家飯攤兒,裏麵坐著好多人在低頭大吃,個個都吃得津津有味、滿頭大汗。香!一種特別的香。他也想嚐嚐,也吃出一身汗來,爸爸說他的病出幾身汗就會好的。他要了一碗普通的泡饃。等一老碗熱氣騰騰、清香撲鼻的羊肉泡饃被他稀裏呼嚕吃完後,立刻覺得神清氣爽、萎靡之氣蕩然無存,走在路上他一邊抹汗一邊想,還是農民娃可憐,若不是自己生病,還吃不到這麽好的飯呢!你不知道,吃了一回羊肉泡饃我就在同學麵前炫耀了半年。後來,我跟爸媽也在回民食堂吃過幾回,對羊肉泡饃便有了基本的認識。工作後漸漸就成了泡饃館的常客,一碗羊肉泡饃的價格也從當初的四兩糧票四毛五分漲到了四兩糧票九毛錢,市場經濟取消了票證製後,價格逐漸上漲,直至近幾年的五元、六元、八元,名氣大的,如西安“老孫家”一碗已經賣到了三十元,可仍是座無虛席。

  路子帆問林夕最近在幹啥?林夕就把上午的遭遇如此這般向他學了一遍。路子帆也給她講編輯部的情況。兩人聊得特投機,臨分手時,他對林夕說,別瞎跑了,售樓部那工作不適合你,還是讓我來想辦法,你就在家等消息吧!說這話時,他已經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了。

  方昱坐在電腦前,正在處理那天在秦嶺野生動物園拍的那一組片子,二十多年前,從他拿起相機的那天起,他就夢想自己能成為一個藝術家。二十多年後的今天,他的作品也因其獨特的視角和創意而受到業內人士的關注,也確實有人稱他為攝影家。可是他的徒弟燕兒卻覺得他離“家”似乎還有點距離,畢竟他隻是獲過省內的幾次大獎和雜誌社舉辦的攝影大賽的金獎,在這個城市有點知名度而已。她以為,沒有獲得頂級大獎、沒有被大師肯定過,就不能號稱“家”。可眼下的“家”太濫,別人要這麽叫,她不反對。隻有他老婆在外麵也常跟人攝影家攝影家的說起自己的老公,讓燕兒覺得有些好笑。因為方昱說過,他老婆讀不懂他的照片。攝影家有個讀不懂照片的老婆,那當然就有道理很痛苦,當然也就有道理有一個懂照片的紅顏知己。他把那天給燕兒拍的片子打開,一一細看,越看越有味道。尤其是奔跑著捉蝶的那幅,無論是從拍攝的角度、還是用光的技巧方麵都掌握得恰到好處,特別是他能在瞬間利用鏡頭將人的肢體語言表現得如此美妙絕倫。他把這張片子反複看來看去,越看越滿意,僅在細微之處做了局部的處理,就毫不猶豫地決定用它參賽。

  開始,他隻是帶著欣賞自己作品的心情在讀燕兒的照片,照片上的燕兒對他來說似乎隻是一個道具,但看著看著,他就不由自主地用欣賞女人的眼光來看照片上的燕兒,你看這幅,表情,氣質,膚色,線條,鏡頭感……都很不錯,片子裏的燕兒坐在草地上小憩,沒有刻意擺姿勢,他拍片子時從來就不主張故意擺姿勢,隻有抓拍出來的片子才會更生動。她就那樣隨隨便便地坐著,似乎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微微一笑,就像,就像鄰家的女孩。在方昱的潛意識裏,除了自己的老婆之外,他一律將有幾分姿色、年齡在四十歲以下的女人稱為女孩,他有點偏執地在心裏堅持著自己對這個已不再年輕的女人的稱呼。他又把照片的局部放大,照片上燕兒眼角的魚尾紋似乎也在調皮地笑著,倒是給她平添了幾分滄桑的閱曆之美,“女孩”和“滄桑”就這樣矛盾而又完美地被他不可理喻地結合在一起。瞧這雙眼皮的線條是那麽流暢,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膚色較暗。沒關係,加點柔光即可。處理好照片之後,他就把這幅片子從QQ發給了他定點洗照片的攝影部,要求放大到二十四寸並裝框。他要把這幅片子送給燕兒。以前有機會單獨相處時,他曾大著膽子向燕兒試探過,都被她委婉拒絕了。慢慢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路子帆通知林夕去公司報到的那天,適逢公司開會,她剛一上三樓,就看見汪然拿著一份文件急匆匆走過來,一見是她,說:你好,是林夕吧,先跟我去開會。來到五樓會議室,隻見能容納百人的會議室裏座無虛席,老總馮天毅穿著白色的暗條紋襯衣,打著領帶,坐在主席台上,自信、幹練,優秀民營企業家的風采展露無遺。林夕坐在靠近路子帆的位子旁邊。會議第一項宣布《中國商潮》雜誌社正式成立,由公司老總馮天毅兼任雜誌社社長,任命汪然為雜誌社總編。第二項是表彰獎勵員工優秀子女。隻見老總向子女考上大學的員工表示祝賀,每人獎勵一千元,給獲得三好學生榮譽稱號的子女各獎勵五百元,讓每位員工子女發言並製訂學習目標。林夕看著這一切,心裏充滿了對馮總的欽佩之情,這些年,她還是第一次見一個私營企業的老總如此重視職工子女的教育問題。會議在熱烈融洽的氣氛中進行著,並沒有看見閃光燈、攝像機等,也沒有見到一位記者。看來,此人並非是打著重視教育的幌子為自己沽名釣譽的人。現在,這樣的人已經不多了。

  會後,林夕得知馮天毅因經營潔淨劑起家,後來轉向活體昆蟲標本的收藏、製作和開發,現收藏珍稀活體昆蟲標本達百萬隻,並兩獲上海大世界吉尼斯紀錄,有位於本市的清潔製品研究所,位於省野生動物園的青少年科普教育展覽館和高新區的蝴蝶夫人化妝品公司,蝶翅畫工藝創作部及一百餘名員工的總公司,並在全國各地設六個珍稀昆蟲標本科普展團,常年巡回展出。她喜歡公司的團隊意識及文化氛圍,為自己能在這樣的公司工作而深感榮幸。

  會後,林夕果然如路子帆所願被安排做他的助手,並和他坐一個辦公室。路子帆說譚麗麗已辭職走了,至於是怎麽主動辭職的,林夕也不便再問。因這事彼此都心知肚明,不好再提。有些事情還就是不能說透。但林夕還是想知道她怎麽就會主動辭職呢?得找個合適的機會問問路子帆。

  那些天雜誌社空前忙碌,林夕的加盟對他們來說更是如虎添翼,她的敬業和對工作認真負責的精神路子帆早就在以前共事時有所了解,尤其是在林夕經曆了重新找工作的艱難之後,對這份工作更是投入了十二分的熱情和珍惜。他們在汪然的帶領下跑刊號,拉讚助,招兵買馬……忙得充實而快樂。每天中午,因天太熱,離家遠也沒人回家,午飯通常都是大家在一塊吃。汪然是南方人,愛吃米飯,因此吃飯就不像路子帆和林夕那樣,一碗麵條或者一份米線、涼皮、肉夾饃等胡亂對付,每頓飯都得要幾個菜,汪然還好酒,那次公司宴會上喝的彬州王酒很不錯,馮總見他喜歡,就送了幾瓶給他,讓他慢慢享用,公司附近的幾家飯店都很熟,酒喝不完就存在那裏,隨到隨要。

  汪然、路子帆、林夕、司機小紀四個人相處得一如兄弟姐妹,純潔親密得就像是一家人。汪然那時候顯得特紳士,不但頓頓飯搶著埋單,還像個大哥一樣對他們三個關愛有加,他還時常感慨地說,咱們四個人在一起吃飯真有一種和家人吃飯的感覺。

  自從來到公司之後,林夕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賞心悅目,她就像一隻快樂的燕子般在這些男士中間忙碌地飛來飛去,她的樂觀,她的自信,她的敏銳,她的一招一式、一顰一笑,都感染和影響著雜誌社的人,使人人如沐春風。那段時間,公司的男同事們都變得空前紳士起來,一個個下意識地隱藏起自己不好的一麵,怕與眼前的這份“美好”不和諧,每個人都把自己陽光的一麵充分發揮到了極致,就連司機小紀也自覺改掉了以前在社會上混的油腔滑調滿嘴髒話的壞毛病。

  這樣的日子忙是忙了點,可是有酒、有美人、有哥們、有事業,還急著回家幹什麽?

  這個人是在做策劃呢還是在寫情詩?

  這天,林夕在整理文件櫃的資料時,瞥見對麵汪總辦公室門敞開著,汪然正在奮筆疾書,就猜想他是在做策劃呢,還是在寫情詩?路子帆說,汪然最近盛產情詩,每天最少一首。有時還忍不住讀給他聽。這時,突然來了一個小報的同行徑直走進汪然辦公室,一開始出於禮貌,汪然還對人家顯得比較熱情,耐著性子陪聊,但見此人思維跳躍,胡拉亂扯,就失去耐心,麵子上的熱情就像是不敬業的門衛早就開了小差,恨不得立刻下逐客令,又覺不妥。無奈中,見司機小紀進來,就一把推給了他,情急之下竟說,這是我們紀副社長,你們談吧。說完端起自己的水杯,就到林夕辦公室來了。

  路子帆正在草擬約稿啟事,似乎對自己的文采不甚滿意,刷刷刷寫兩行,看看,眉頭一皺,習慣性地扶一下眼鏡,撕了,又重寫,一會低頭沉思,一會唉聲歎氣,簡直就像是難產。

  汪總,是不是得再擬一份任命書?林夕笑道:紀副社長,吉普社長,吉普當指司機,倒是蠻合適的!汪然哈哈大笑說,我這可是為了脫身!

  至於小紀最後怎樣打發走那個家夥,沒人知道,但由此傳播開來的紀副社長的封號卻已然深入人心,連汪然自己都沒有想到,這個情急之下的封號會深得大家認同。在這之後,大家見了小紀都叫他紀副社長。汪然總以為不夠嚴肅,好幾次想在會上說明,但又不忍。時間一長,不但小紀自己默認,連社長見到小紀也稱“紀副社長”。汪然說,看來這副社長的假帽子還不容易摘了!社長說,何必要摘掉它?你看小紀現在又是學電腦又是鑽業務,連穿著打扮都開始像個領導了,髒話、口頭禪都漸漸開了小差,偶爾參與個話題還常有驚人之語,一頂假帽子讓人產生向上和進步的動力何嚐不是好事一件?汪然說,社長你什麽意思,難道……?

  下班後,馮總帶大家去黃鶴樓聚餐。暑假期間,帶孩子們參觀昆蟲科普展成了眾多家長的首選,公司分布在各省區的六個展團效益出奇的好,據說最火暴時,門票收入是用紙箱來裝的。因此老總一回到公司就請中層聚餐。那些日子,林夕跟著他們把位於公司附近那幾條街上的高檔酒店吃了個遍。幾乎每天,公司都有晚宴,大清花、小海螺、譚魚頭、聖豪軒……記得那晚去晶海,老總招待稅務局的朋友,在一桌可坐二十人的豪華包間裏,上的菜都是平常沒有見過的稀罕物。臨走時,有的菜根本就沒動過一筷子。可能有人也想打包,但不好意思。第二天,小紀說,林老師,知道你一筷子都沒動的每人一份的鮑翅炒飯多錢嗎?說出來,嚇你一跳。八十多塊你知道嗎?多可惜!你不吃也不知道給我。

  有次,馮總請他們去聖豪軒吃螃蟹,場麵之豪華、規格之氣派超出了林夕的想象。她從沒吃過螃蟹,也想象不出螃蟹的味道,甚至不知道該怎麽對付眼前這看起來焦黃誘人的八隻爪子,就像她第一次麵對西餐一樣白癡。但這個女人很會藏拙,她不露聲色地看著其他幾位女士戴上一次性手套,撕開螃蟹的頭和腿,然後用不鏽鋼小叉子從那些細爪子裏挑出米粒大點的肉星,吃得溫文爾雅而又極其老練。林夕東施效顰,到底還是沒有嚐出螃蟹的美味。為掩飾,她把這隻價值一百八十元的螃蟹五馬分屍,每一個爪子都用小叉子伸進去戳了戳,造成一一掏空的假象,免得有人再像小紀一樣替她可惜。馮總還特意給幾位女士每人點了一份夏威夷雪燕,據說是用夏威夷的木瓜烹製的,光送來的配料每人就五六個小碟,什麽杏仁蜜、椰子醬……林夕拿起小勺一小口一小口吃著這個價值四百五十元的據說有美容功效的夏威夷雪燕,在心裏想象著每咽下一口,就能美一分的容,如此才能保持表情不至於太痛苦。五星級酒店這些味道稀奇古怪、貴得嚇人的玩意,一點都不對她的平民胃口,更對不起它長達十幾個字的菜名,根本就不符合菜單裏向她承諾的至尊享受,濃情銷魂。走出聖豪軒,林夕眼睛豪華,肚中幹癟。跟大家告別後,她偷偷跑到街上,滿心思都在呼喚一碗熱氣騰騰的手工臊子麵,執著地一連轉了幾條街才找到一家麵館,狼吞虎咽。

  唉!她一向都覺得自己蠻潮的,沒想到骨子裏的腸胃還是這麽老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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