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會到這裏?我怎麽不能到這裏?那天我就這麽坐在地上,我覺得這麽坐著很有意思,仿佛就像在看更世界的景象。你應該有什麽心思吧?我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你真的讓人好找。我抬眼看看和我說話的人,我好像不認識他。但他說他認識我,而且以前還共過事。我說你一定是認錯人了。我這輩子還真沒有認錯過人。我說你是誰?那人說,你是誰我就是誰。我抬眼又看了看那人,還是不認識。我又說,你認錯人了,要麽便是我活見鬼了。那人說你要是活見鬼,那我一定也活見鬼了。我換了個地方,我看他也換了個地方。他說,你是不是一直在找人。我看了他一眼,發現他也在看我。我知道你找人已經找得很憔悴。我閉上了眼睛。我耳邊又響起了那人的聲音,而且我知道你要找的是一個百年前的人。我說你煩不煩。我這次沒有聽到回音。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一場雨澆醒了。怎麽我會在這裏?我看到眼前是一片荒野,具體是什麽地方我似乎也不知。我站起身,但我發現我此刻已經似乎站不起來。忽然我感到自己這哪裏是在什麽荒郊野外,我感到自己此時其實是在茫茫的大海上,就像一根稻草那麽漂浮著,並那麽忽上忽上,那麽一會兒在大海的深處,一會兒又漂在海麵。我看到了什麽?我似乎看到的是遠處的遠處依然是遠處,我不是在香港赤柱,不是在西安的那間小屋,什麽時候到了大海上?這時我聽到了那個英國女郎的笑聲。她說你可真行,真能雲裏霧裏地跑。這是幹嗎,這是要幹嗎?我們大英帝國以前算強大了吧,那時在世界是怎樣一種榮光,又是怎樣的不可一世,現在呢?現在我們已經不玩那些了,我們倒喜歡玩點小的,玩點精致的,玩點更趣味的,這是花朵的感覺,這是更珍重生命的一種存在。一個沒有情趣的國家是最沒有意思的。我們國家最瘋狂的時候也是那樣,也是動不動就槍炮,我們打了別人,自己其實也付出了代價。我這倒是跟你說話呢。我說像你這種人,還是有機會到我們英國走走,那裏的人已經完全平靜了,已經用你中國人的話講完全聽天由命,並越來越懂得享受各種現實的變化和場景了。世界是什麽?我們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可以將它規範,在我眼裏這就是世界,就是現實和事物的精彩。
戰爭有時候難以避免,但任何戰爭都不可能有時間的力量強大。有時候勝者和敗者在時間麵前都沒有意義,有意義的是我們今天能在這裏喝著咖啡,看著海景,並能那麽靜靜地享受大自然給我們的各種恩惠。要知道文明構成的是文明的映照,就像光影,就像人影和物象。我就喜歡這麽靜靜地待在什麽地方,讓自己放鬆,讓自己這麽吸收著來自方方麵麵的養分,並讓自己有一種生長的感覺。文化有時就是不同的氣流交織和交錯,有交織交錯我們才有起伏,才有生命的飄動感和活力,有時間和空間的反複動蕩,並由此讓我們的生命激情,就像你們曾經有的那種詩意,不過你們的詩意似乎更顯時間性,而我們的詩更具空間性和空間感。這構成了一縱一橫,有縱有橫才是自然,你才能聽到生命和自然的交響。
有時我們在世界都是演員,也都是觀眾,有了這個感覺我們就知道相互欣賞,就有了差異形成的差異景象,有了相互間形成的變化動感。你們的文化很多時候都以一種欺負的心態看問題,什麽時候你沒有了這樣的心態,一切便有了更自然的自然感。有時忙碌構成的是不忙碌,是一種更景象的滋潤,是我們更顯人世的一種圖景。我們的每一天其實都是一本書,這形成了一種翻和被翻,形成了在時間中的空間演化,這是一個互為背景的存在,抑或正是這樣的背景性和背景感,才讓我們的思維更活躍,就像我們無論怎麽都在一種景象中,都在一種現實形成的圖景中。
我們該走走了。她說。曆史就是一種玩,有時有了這樣的心態,我們才可能沿曆史走入曆史,並那麽看到生活的細微,類似一切的一切都像我們走在今天。
我這時反倒看不清那英國女郎的臉了。我是不是又到了夢裏,還是夢本身就是這樣的?我看到有許多鳥在天上飛,又仿佛在海裏遊。光線形成的光線,仿佛又讓我到了曆史的某個地方和段落。我是大清國的子民,現在讓我革它的命我有點不好露頭。我看到幾個小孩在那兒繃彈球,我想過去又沒有過去,我看到他們玩得挺開心。後來我的那個彈球便掉到了滲井裏。那位英國女郎的眼睛很像我掉到滲井裏的彈球,它黃黃的,就像花,就像時間形成的另一色彩。老爺說,我可以讓兒子去。這樣我爺就去了,去了就沒有了,就失蹤了,就像窗玻璃被打了個洞,這麽整個的家就像處在了荒郊野外。這讓家裏的一切都開始了回旋,就像家裏的所有都飄浮到了空中,就那麽大家恍惚都生活到了太空。這種失蹤構成的失蹤,讓人們看到這時我爺就像破紙,就像樹枝,沙粒,那麽處在低窪處,還有老爺在地下那麽摸索著什麽,而摸索又似乎構成了沒有摸索,構成了這時他似乎什麽都看不到了。我看到他那麽想抓住家人,但最終他也沒有抓住,他說,他不想讓你們再去送命,他說現在世界已經打亂了,誰去了最後都是送命。但他沒有擋住,就是他最後將我奶的腿打斷,但我奶最後還是像蛤蟆一樣飛走了,並最終將那兒變成了一座荒宅,變成了叢生野草,變成了各種蛾子、蟲子和螞蟻居住的地方。這讓我看到了什麽,這讓我看到了構成的沒有構成,看到了大地、天空和太空的情景,又讓我看到了一張沒有織完的網,最後被打了個大洞,就像讓我們看到了一口深井。塌陷形成的塌陷就這麽形成了最後的湖麵,形成了有什麽又沒什麽的重新。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都在回憶,回憶有時就是在心裏複原著什麽,又消化和想象著什麽。這樣仿佛又像到了另一張網中,並形成了曾經的更多景象,並讓有些東西慢慢形成新的支撐,形成新的相互勾勒。從某種角度,有夢是幸福的,有夢就有了依托,就有了新的存在感覺。我爺最後所以成了一個黑洞,是最後他消失了,而且消失比死更讓人難以應對。死不過就是在什麽地方打了個結,或者說死結,那人可能一時苦痛、悲傷和絕望,但畢竟人們的心也死了,這樣很多東西便沒有了搖晃,而有的就是傷口的愈合,就是慢慢形成的光陰感和景象感。而失蹤是讓人最恍惚的一種存在,從某種角度看這就猶如樹木沒有了根,就像我們大家都到了太空,都到了我們所說的現實失重狀態,那麽再大的東西也似乎在什麽地方飄,並讓一切的一切幾乎都成了碎片,成了我們似乎永遠難以夠到的東西,並那麽時時在我們的眼前晃。有時候可以說這是痛苦中的痛苦,也是幻象中的幻象,這讓人真的就像變成了塵土和塵埃,就像處在哪裏都無所謂,都是那種靈魂出竅的景象。
我感到我慢慢地掉到了地上,我感到時間中的時間有時就是各種顏色組成的線團。並那麽形成我們眼前的世界,形成我們所看到的景象。我順著一個台階往下走,這讓我構成了一種悠遠的悠遠,讓我恍惚從夢幻的夢幻裏又回到人間。曆史的曆史有時構成的就是這樣的現實,就是這樣的時間之近和時間之遠。
英國的女郎真是英國的文化,她到了中國就像落到樹上的鳥,有時也像跑到什麽地方的貓。我能看出她喜歡中國這塊土地,喜歡中國文化對她形成的魅力、淹沒與浸泡,她處在這樣的感覺中,就同她處在中國男人的懷裏,仿佛這讓她作為女人渾身什麽地方都癢癢,都有和男人做愛的情形。文化就是強盜,藝術更像是強盜中的強盜,它能讓所有人感受到刺激,感受到在它麵前就像在高遠的天邊。恍惚越下墜,人越能感到花在開,雲在飄,激情的星星在閃爍。你們中國人保守,靠天,你看你們那官帽就像鬥笠,這讓人很多時候隻能那麽低眉順眼,不敢抬頭看天,這樣一層層下來,就成了金字塔。我們和你們不一樣,我們的文化感覺就像你們官帽倒過來的情況,它像什麽,它像漏鬥,像女人的子宮,那麽和大地相連,那麽形成根須,形成更職業的往上。因而我們看你們很誘惑,一個個官帽讓人看了都像男人的陽具,但帽子揭開我們才發現,他們多是些稻草人,是用來嚇唬麻雀用的。因而當初我們的槍炮聲一響,原來的官都一個個不見了,仿佛都爬入了某個地洞,而這時能看到的便是遮天蔽日的麻雀、蝗蟲。稻草人嚇唬膽小的麻雀就這樣,當有人,或有風雨將稻草人拔去,或稻草人自己倒了,那麽我們就會看到麻雀像來到了自己的樂園,而那些蝗蟲就更是饑渴難耐,仿佛將大地上的一切都能一掃而光。我能想象,你爺當年一定是被蝗蟲吃了,蝗蟲餓了不管那麽多,它們可不管你爺正義不正義,它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先填飽自己的肚子再說。我心說,你們英國鬼子可真有想象力。不,有想象力的不是我們,而是法國。我們很多時候隻是實話實說,是就曆史談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