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人能回到各種事情的當初並不難,因為鮮活的曆史很多時候就保存在那裏,隻是被更顯時間的霧氣隔著和罩著,因而隻要我們不怕,或者敢來個類似高空跳傘,那麽我們便有可能回到當初,回到我們想去的某個曆史深處,並那麽看原來發生的一切。我知道曆史常常是隨時光那麽往下的,尤其越長久的曆史越這樣,越這麽往更深的地方去。我曾下去過一些地方,但這樣往下似乎不是冒險,幹脆有點同玩命,因為越往下越暗,也越寒氣難耐。就我的經驗,曆史往下一年,溫度從零度計算下降一度,而且暗度也比平常的夜晚相應暗一級,這樣你要往下多少年,那麽下麵的溫度就是零下多少度,而亮度也相應暗多少級,想想這樣哪裏還是探尋和冒險,幹脆便是找死,是在自己和自己過不去。可沒有辦法的事情是,我天生喜歡探究某些事情的真相,有人便告訴我,這其實並不是特別難,或者講人類曆史的真相並沒有像人們所說的被毀滅,被抹去,而是都被原封不動地那麽保存著,並那麽和原來發生的真實沒有絲毫差異,隻是現在和以前不同的是他們表麵看都被壓縮了,就像今天的壓縮光盤,一切事實上都這麽被保存著,隻是它的編碼複雜,或者講幹脆就沒有編碼,因而有時你要找尋某段曆史,似乎也就並不容易,甚至某些時候仿佛還得靠運氣,還得有人們常說的種種機緣巧合,否則你就可能對看到的東西一無所知,甚至幹脆就是一片茫然。告訴我這點的是位這方麵的專家、教授,也是一位有國際聲譽、鼎鼎大名的博學家。他的一句名言就是,地球上沒有什麽東西多餘,隻在我們長沒長看到它的眼睛。有了這樣的眼睛,我們的腳下、身旁就有了怎麽看都寶石的情景,或者講我們所說的曆史、存在都被它們儲存著,能看到它是福分,當然,看不到也是一種生活。後來教授又對我說了一句,人其實都是在為各自的興趣在活,搞明白這點,你才有可能拿到走入某一曆史的第一把鑰匙。我告訴教授我要做什麽,教授說,你太過執意,你還是什麽都先別想的好,就像你在某個地方不知不覺便睡著了,等你什麽時候有了這種感覺,你才可能拿到其中的第二把鑰匙。我說難道還有第三把?教授笑了,何止還有三把,我告訴你還有N把,相信你慢慢就會明白。記錄往往存在著反記錄,探尋往往存在著反探尋,但有一天你對什麽都沒有感覺了,便有可能最後很輕易地到達你要去和想去的地方、地段和曆史中。關於這點它有多微妙和奇妙,我想最後都不用我來告訴你。
我告訴教授,我開始是想著找我爺的,他的死和去向一直是個謎,而且在我看來,正是由於他的緣故折騰了我們家幾代人。教授說,你可能把你爺看得太重了,我不客氣地講,你也在屁花裏,你爺可能在螞蟻的一隻腿上,還有可能在咱們喝水的水杯裏,也可能在一個隨便什麽果子的果核裏,抑或在女人的乳頭上,要知道這就是世界和曆史的奇妙,就是這個永不衰竭的道理。
聽到教授的話,我似乎明白了什麽,又似乎在什麽地方真睡著了。就在這樣的睡夢中,教授又隱隱說了句,比如人們常說,也常問,人是什麽變的,實際上,這是迄今為止最大的一個偽命題,而且正是這個偽命題將我們很多人最後送入了迷宮,讓我們最後始終像被根繩子拉著、拽著,就像羊被拴在一個柱子上,它隻能在那兒轉來轉去,就像你找你爺,就像你說的你們幾代人都找你爺,這不像你們幾代人都被扔到了你爺給你們那麽多人砌好的圈裏?那麽這究竟是你爺丟了,還是你們其實都被放入了你爺給你們設置的迷宮裏?
教授說,據我看,你爺可能當初就沒有出門,當初隻是變成了你們家的一隻雞,或一隻羊什麽的,最後便導致這樣的一種人找人的遊戲開始了。當然,縱觀人類發展史,我們似乎怎麽看都始終在玩這種人找人的遊戲。遊戲某些時候便是心係,就是我們在某些地方的找,有找就有變,就有被找,我們都是沿著不同階段的氣味在走,這種氣味某些時候構成了我們的熟悉,構成了我們在這種味道中的演化,不同的氣味構成的是不同的圖景,是不同的引誘,而有引誘便有被引誘,便有侵蝕形成的被侵蝕,很多時候這就是我們的走過,就是我們不同氣味的綿延。
這天我似乎隱隱感到了什麽,抑或正是這樣的感到,讓我清楚了教授的話,我們都在曆史的曆史中,我們同時又在現實的現實裏,這樣就有了我們所說的時和時代,有了不同的岩層和色澤,有了各種有機物,各種不同氣味混合而成的大海,也有了各種無機物形成的高山。從這點講,大地的土壤中混合著不同氣味,大海中也如此,它們都形成了我們所說的混雜之混雜和混合之混合,從而形成了我們存在的各種性,各種變化之中的變化之景象。
我在這樣的感受中適應著,適應著種種氣味形成的混雜。某種角度看大海記錄了人類存在的一切,土地也如此,這樣形成了兩種不同的動與靜。在大地上,一切都是往下的過程,在那裏一切都是一種沉,一種往下的沉澱和沉寂,並那麽最終形成岩層、岩石,形成高山和鬆軟的土地,形成土地上的各色植物。從某種角度看我們每個生命體都來自大地,最後又歸於它。這仿佛就同吃什麽還什麽,就同吃什麽樣的奶便下什麽樣的崽,並這麽形成我們所說的不同的事物基因,形成我們對不同味道的適應和不適應,反胃或不反胃。生活在大海旁的存在物幾乎都是吃肉的,有肉便有我們所說的腥,便有我們的欲望強烈,便有由此形成的存在遊走。
我決定放棄尋找我爺,實際上真正的原因也在這裏。我爺在人們的傳說和能看到的最後時間是在西安,是在1911年的10月22日這天。這天西安爆發起義,他作為我們家人最牽掛的一個點,仿佛就像一塊窗玻璃,一旦消失了,便頃刻對我們家構成了一種黑,一種漆黑,這樣家人的尋找就成了很自然的事,就成了我們今天能夠清晰地看到的尋找路線圖,形成了我們家最後的綿延和遷徙。能夠看到西安最後成了當時集中的尋找地,不然我們家最後也不會在這裏紮下根,並這麽形成滋生的再滋生,形成更像一棵大樹的式樣,並那麽一層層向上,那麽形成不同歲月的景象,形成由此構成的線路,並那麽一層又一層形成勾連,形成勾勒,形成植物的各種不同景象,並這麽繼續在這個地球上存在。由此可見,世界其實就是生命存在。
一句話,我們是魚,是樹,又是鳥,最後再這麽形成往複,形成循環,從而形成與時代的時代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