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淺的水裏,我看到了河床裏的石頭,那是一種薄,薄得就像紙,就像街景,就像墓地連著墓地的山川山嶺,就像城市接著城市,並那麽顯現。有時有些東西掉下去就這麽迷幻,就這麽迷惑,也就具有一種繁衍的感受。此時我變成了什麽我已經不知道,我仿佛隻知道世界原本可能就這樣,就這麽形成了擁擠的擁擠,形成了時間的時間,又同時形成了黑暗與明亮的變化。在我看來人都在往深淵裏去,隻是沒有誰在走到那步前會察覺什麽,抑或即使某些時候察覺到了,也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好,這可能也就是深淵沒有深淵感,我們恍惚才在大地,才在事物裏,才在我們被雕琢的過程中。
有時我們順著時間的台階那麽往下,仿佛就像走到了曆史的深潭,那兒某種角度便是一種幽深,另一角度可能就是場景中的場景,在那裏,我們似乎能看到原來的一切,看到曾經的他們。到了這個地方你可能就會發現似乎原來的一切都沒有遠離,而許多東西類似隻是換了一個地方,隻是那麽被重新放置。
到現在我感到自己不僅在前麵發現了那神秘的水窪,後來又發現了那方方正正的時光石,而現在我似乎又發現了一頂看上去並沒有什麽特別的破草帽,但當我戴上它時,我就發現它似乎更加奇妙,奇妙得就像我已經擁有了這個世界最具魔力的珍寶。仿佛戴上它,這個世界就沒有我去不了的地方,曾經發生的一切都被它記錄著,從而感覺一切的一切,一切隱秘這時都不再隱秘。我剛感覺到這點時自己都有點恐懼,有點害怕,有點讓我自己都不敢靠近,仿佛有被妖魔纏身的感覺。同時戴上它我似乎就同幾乎所有我認識和我有關的人都沒有了隔閡,仿佛我就那麽走在他們曾經走過的路上,又仿佛他們所做過的一切這時都能被我重新經曆。這讓我實在感到有點太恐怖,恐怖得叫我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失魂落魄,什麽又叫真正的魂飛魄散。因而發現這件寶物後,我反複適應了多少次我都記不清,那是幾千次,還是幾萬次,或者已經上億次?總而言之,直到我沒有了恐懼,直到我最後將它運用自如。
說實在的,我從來都沒有夢想著讓自己在世界尋找什麽寶物之類的東西,我一直覺得這都是小孩子的事情,或者說是小孩子的想法,但是我今天很突然,得到了這件寶物,它仿佛特別,又不特別,這就是鬼使神差。我沿著夢走,還是沿著路走?每一道光線下似乎都趴著人,每一石塊下、石塊裏都留有人的各種氣息和氣味。在這樣的一種境況下,我看到了很多東西和人依舊在不斷下沉,落入這片深潭。在這裏時間是漆黑的,也可以講是漆黑中的漆黑,並最終又形成了一種黑中的亮,形成了我們看到的各種事物的液體。我聽到有人在那兒講,其實存在永遠是錯覺,我知道說這話的是剛掉入這片黑暗裏的人。他們可能此刻還在掙紮,還在這麽不願下沉,但我看到這是徒勞的,仿佛越是這樣的人在這裏下降得越快,而一聲不吭的則似乎下降得並不快,或者講隻是我們看到的沉。有這樣的沉,我們說便有這樣的靜,有類似我們所說的無聲。我戴著這頂草帽到這裏的第一天看到的便是這,或者說應該看到的比這還多。我發現這裏是一個可以暢所欲言的地方,是可以觀看近乎每個人任何一處經曆的地方,抑或就是我們所說的回放、定格。這讓我想到了小時候我們在水裏撈蝌蚪的情形。在這裏每個人看上去都像蝌蚪,與蝌蚪不同的是,每個尾巴處都有一個死亡日期,它表明的是一個人時間的盡頭。而類似蝌蚪的那個黑團就同經曆構成的事物線團,因而這樣拉過去,一個人一生所做的任何事都在那兒了,即使當年自己覺得最隱秘的存在都在上麵。試想這是怎樣的奇妙,又是怎樣一個真正儲存著人類存在和生活密碼的地方。我都想不到自己怎麽會找到這個地方,這個近似多少科學家耗其畢生精力和心血都難以尋覓到的東西。我想神奇可能就在那頂草帽,而這頂草帽我記得自己小時候戴過,戴它在下雨天上廁所,戴它在下雨天那麽在一些地方走和竄。至於真的是不是我自己曾戴過的那頂草帽,我也無法確認,我隻能說很像,隻能說十分神似。
我後來發現戴上這頂草帽,能打撈上的都是死去的人,這裏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分時間、時代聚集,同時也分血緣那麽排列,而且更奇特的是,我們假如按事情分類收集,相關的信息就自然被排列起來,並瞬間被勾連為一個網,從而讓人一看就了然。我看到這裏的一切都是按時間排列的,從時間單位看,有年月日,有時分秒,還有再細的就是毫秒微秒,甚至還可以更細,細到近似絲線,到看不清和無。還有一個特征就是,事實和已經成為事實的東西都在時間水平坐標的上麵,而相對應的思和想,或潛意識都在下麵。記得當時我隨便拉出一個人,一個女人,並看她有幾個異性,當時我就看到有兩個,而她心中有幾個,我能清晰地看到起碼不下八個,而要呈現那些內心虛幻,甚至虛幻之虛幻,那麽我應該說一段時間就像魚蟲似的。另外我要說,在這裏看到的似乎和這個人生前沒有多少區別,不同的隻是這裏無關的人看不到,也聽不到,似乎就像沒有聲音的電影,但有時隻要滲入他們自身,一切就是真實的重現。
也許找到這個地方我該欣喜,因為我近似人們所說的能夠偷窺幾乎想偷窺的每個人,當然是如今已經死去的人,但這還是讓我有種說不清的感覺,用活著人的話簡直可以說就是卑鄙和無恥,就是十惡不赦,就該下地獄,下油鍋,就該千刀萬剮,或碎屍萬段,死有餘辜。總之,一句話,對沒死的人,這地方嚴格講是禁區。假如再明白了說,在這裏類似活著的秘密,事實上,它已經不複存在,也許從視角上講,這裏的人們可以說都已經一絲不掛,甚至連我們曾經所想象的最隱秘的心都是敞開的,都沒有了任何遮掩。進一步說大家都這樣也便司空見慣,也就到了最清楚的清楚裏。當然,清楚便成了又一種黑和暗,成了我看到的很是幽深的液體了。
人不敢在一個地方待得太久。我摘下了那頂草帽,我發現自己坐在一家酒店的大堂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