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幻是另一種思維,某些時候它可能就像一條蛇、一條龍,也可以講就像我們身體中長出的草、長出的樹,或者說身體裏散發出的各種不同的光線,抑或從那裏流出的各種液體。一天我看到一條蛇就那麽在一麵破敗的牆縫裏,當時我可能是捉蛐蛐,也可能是到那兒純粹去玩,但看到蛇的那刻我的魂都差點出來。後來和我同去的夥伴說那不是真的蛇,而是蛇蛻下的皮。我這才看到它確實不動,確實隻是蛇那麽盤起來的樣子。當時我們知道蛇皮可以賣錢,而且還似乎很值錢,可是我們兩人誰也不敢過去將它取下,我們隻是用土塊那麽砸,那麽扔,其實就在那破敗的土牆旁,就有不少的竿子,但同樣沒有誰敢拿竿子將那蛇皮挑出來。這構成了膽怯又好奇,構成了更顯認識的漸進。世界處處都是陷阱,又似乎處處都有好玩的地方。有時人的思維就是這樣的,或者講從某種角度幾乎沒有誰不是沿著思維往什麽地方去。應該講我爺最早到西安也是這樣的,他一定覺得那裏有比在老家、鄉間更好玩的東西,因而他也就去了,抑或想到那裏打一片江山,從而讓自己的存在更有感受,然而可能最後連我爺自己都沒有想到,竟與家鄉、親人成了永訣。
很多時候人的企圖是說不清的,恍惚某些時候就是環境刺激和激發的,並形成了我們所說的種種存在衝動,某些時候就同魔鬼纏身。應該講清政府的垮台在當時並不是一個孤立事件,而是一個綜合,最後形成了它的分崩離析,形成了近乎一切都恍如夢幻的存在,似乎很多東西和事物都已不是人間的存在和景象,甚至所有的所有都在地獄裏進行和展開。就當時的情況仿佛人們已經形成了這樣的一種格局,那就是一方拚命,一方保命,仿佛所有人都沒有了理性,有的就是衝動。存在的狀況到了這種時候,就仿佛一切都成了山崩地裂,就仿佛整個世界都掉入了那夢幻的水窪裏,感覺整個世界的人恍惚都在半空中相互廝殺。仿佛這時候誰打誰都無關緊要,恍惚這時隻有這樣的打,才能讓世間的人重回冷靜,重新回到正常的秩序中。
回憶當時的混亂情景,站在今天的角度就同看電影,就像在看人類自相殘殺時的各種瘋狂、殘忍和變態。但實際上這卻是當時的真實,是一切都不顧,也似乎顧不了的真實景象。就當下情況看,當初找人的人都死了,都已經以各自的方式歸入了煙塵。虛娃當年描述他到西安城的艱難和恐怖,現在想來可能也不完全是瞎編,更何況,一個沒有出過門的鄉巴佬可能一到城市便像到了迷宮,再加上戰火紛飛,再加上一切破敗蕭瑟。說實話最後沒丟沒死還活了幾十年,不能不說虛娃還是個人物,某種角度也不愧是經曆過戰火的人。有人曾告訴我好文章可以佐酒,但有時曆史的某些記載,卻隻能讓人像喝五味雜陳的水,也仿佛在讓人看一個王朝倒塌的背景和過程。
我知道我從小就喜歡爬樹,就喜歡到各個地方亂轉亂竄,仿佛感覺這類似一種隨遇而安,但某些時候又似乎一直是流浪的感覺。但現在我已經沒有了這樣的精力和體力,很多時候也就喜歡在文字堆裏那麽漫步和溜達,那麽尋找和感受當年的味道。這是一種追憶,又恍惚是在追憶中的再度感受,並那麽體味從前,體味曾經。說實在的,我已經不可能像父輩,或更長輩的人那樣親自到當時的現實去探尋、找尋,去尋找事情的究竟。我能理解當年家人費了那麽大的勁去尋找我爺。有時想想當年大姨為了尋找一隻丟失的雞便滿村道、滿世界找,似乎最後能找的角角落落都找了,甚至連一些井和茅坑都看了,當時看到大姨急得那樣子,感覺都有點快瘋掉了。倘若不是後來有村裏人從他們家的雞群裏給找到,送了回來,我還不知道大姨最後會怎麽樣。更何況,當年丟的還是我爺,是當時家裏希望的希望,是家裏支撐中的支撐。也許對家裏人來說,結果不是什麽,尋找可能才是要義,才是事情的根本之所在。
如今我經常走在那些曆史的文字裏,恍惚更像走在一條山路上,更感到尋找可能就是一種心願,假如不尋找可能連希望都沒有了,可能接下來的便是死,便是沒有路的懸崖和斷壁。我在時間的另一麵走著。
恍惚之中我似乎也不知道我這時變成了什麽,或者我原本什麽都不是,或者像一根針掉到了死寂的土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