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槍

第三十四章 二姐

　　我當時怎麽就那麽笨，竟沒有找到母親所在的病房，然後又跑回家看家裏門鎖著，我就預感事情不好。我真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麽了，我難道就命中注定見不到母親最後一麵，見不到親人的最後一麵？在我的印象中，我這都不是第一次了，當年三叔不在的時候我不在西安，後來父親住院那麽長時間，我幾乎天天都守著他，但就這樣我還是沒有見到他最後的那麵，這次又是母親，那天我心裏就預感不好，因而一大早就從家裏出門過來，誰知家門鎖著，我就更感到事情不妙，就趕緊往醫院跑，到了那家近點的醫院沒有，我便直接到了母親住院的那家醫院，都到了住院部，結果怎麽就是沒找到，誰知道母親這次住的地方不是上次的地方，上次就住在內科，而這次住的則是內2科，這真是陰差陽錯，真是不該見母親最後一麵。我真想不通這究竟是怎麽了，難道他們都商量好的不願讓我見他們最後一麵不成。那天我弟聽著我的哭訴說，事情都過去了，其實見不見最後一麵也沒什麽，並不是生前你對她不好。但我的眼淚還是在流，我嘴裏還是嘮叨、抱怨，說母親你怎麽這麽心狠，我們不管怎麽母女一場，連我見你最後一麵的機會都不給我。

這些年真不知道究竟怎麽了，就這十幾年多少親人都一個個走了。就我能記起來的，先是我奶，再是我舅，再是我三叔和三姨夫，再是大姨、大姨夫，再就是我父親，這次便是母親。這時我真的都無法從這中間理出什麽了，我隻感到人怎麽在世上都這麽可憐，一個個最後都要走這步？後來大姐說了一句話，我似乎才琢磨出為什麽。大姐說，假如人都生不死，這個地球上的人不都壓起了落落。大姐的話差點讓我笑出了聲。我說，大姐怎麽什麽話到你嘴裏都輕鬆了。大姐看了看我，這樣的事我實在經曆得太多，我經過的那些死去的人要是排起來比你記得的長多了，還能排到咱老爺那輩兒，甚至還往上。你真敢這麽排嗎？要是這樣排，那你想你到了什麽地方。我說不是我要這麽想，而是出現這樣的事感情實在接受不了，也就不由會想起那些死去的親人。我姐又說，你也不想想，這個世界有誰不是父親生的，都像你這麽受不了，都想那麽一同跟父母去，那世界到今天還有人嗎？我看到你現在的樣子，這麽一副尋死尋活的樣子真的都懶得跟你說話。我當時回了大姐一句，那咱就別說話了。

大姐說，生死都自然，有時就像是排隊。對大姐的話我還是不理解，這怎麽看上去顯得那麽無情，有點將人不當什麽的感覺。後來大姐說，你其實還是經曆得少，我告訴你，誰的父母不在了，做兒女的都難受，但我要說的是，沒有一個悲傷死的，那樣才是對父母的大不孝和大不敬。試想一個孩子長大容易嗎，不容易，而且不是一般的不容易，而是太不容易，這種不容易似乎隻有你做了父母才知道。沒有孩子的時候沒有感覺，當有了孩子後，那你就能體味那是一種怎樣的累。有時對父母來說，那叫一個真的沒有辦法，似乎很多事就那麽壓著你，逼著你，讓你不得不往前。其實不要說咱媽，就說咱奶，她要是當初不是有咱爹兄弟三個兒子，我想她可能也不會遭那麽大的罪，遭那麽多的難。要知道做父母的，尤其做母親的每個孩子都是自己的心頭肉，這似乎就像牲口被套在了車上，這輩子都有你操不完的心，受不完的罪，直到有一天死掉了事。你知道我的娃多，你都不知道那受的是什麽罪，有時你想著過了這段可能就好了，但實際上遠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簡單，我現在都能感到我最後非死到這些孩子手上不可。你別笑，我說，我真的聽不懂，我現在也有孩子，怎麽沒你說的那種可怕的感覺？這是你隻有一個，而且現在還小，等再大點，你就覺得了，就感到那滋味好受不好受了。

我對大姐的話類似傻子一般搖搖頭。後來大姐又說，你可能現在看到的是咱媽這輩子受了多少苦，但你還不知道每個當媽的幾乎都一樣，這就是為什麽人常說，人沒有了媽就可憐了。道理不在別的，道理就在一般當媽的在任何時候都會首先替她的孩子想，而做父親的可能就不是這樣了，就可能在有些時候舍得下孩子。

我不知道這是在上一節什麽課，但我還是回想起死去的那些人都覺得他們怪可憐的。大姐又說，你如果仔細看看，就是在大街上那麽隨便掃一眼，你說哪個人不可憐，不都是在為生活奔忙，你能說人家都不可憐？我又笑了笑說，我常常就是這樣，就是這麽覺得人似乎都怪可憐的。

聽我弟說母親走得實在太急、太倉促，似乎就那麽一會兒的工夫，感覺就是一分鍾前還好好的在說話，一分鍾後人就過去了。這真是幾急趕到一起了。又聽說這次母親住院似乎並不是像前兩次我們叫她上醫院她都不去，這次倒是母親自己主動提出要上醫院給她看病的。這在我母親這兒便有點反常，同樣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後來我才發現似乎看到了死才看到了更多，看到了某些更深透的什麽。我知道在我們姊妹幾個中，我和母親待在一起的時間不算最長，但在我還沒有成家前，我幾乎二十多年都沒有怎麽離開她身邊，即使成家之後，我幾乎每個禮拜至少回來一次到兩次。因而母親的去世，讓我著實有一種在這個城市沒有了家、沒有了依靠的感覺。這難道是真的嗎？就是那天從火葬場回來的路上，我還不止一次這麽問自己。

如今我都退休了，我的女兒也不時對我講，你把你的身體照顧好就行了，你看你現在還能幹什麽，隻要你好好的不給人添亂，我就阿彌陀佛了。我有時聽到女兒的話，也自覺不自覺到鏡子前照照，我看到的自己真的老了。我有時也會納悶，到底怎麽回事，我怎麽還沒有感覺時光就把我推到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