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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虛娃

  我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是那天我的褲帶掉了我都不知道撿。怎麽會這樣,我想。但事實就這樣。我聽說人老了就這樣,人老了並不是沒有了意識,而是沒有了體力。我能感到我的油箱裏沒有油了,似乎就剩下一些沉渣,一些不知道是尿還是水的東西。我曾經聽說人到了這種時候天眼就開了。我不知道天眼是什麽,但我現在已經知道自己就這一天兩天的光景了。我當時是上廁所解大手發現這點的,發現自己連褲帶都撿不起來了。我究竟是一個什麽姿勢,我自己都不知道,後來還是我的一個親戚發現了我,並將我弄到了屋子,讓我躺到了炕上,用別人的話就是將我弄到了我平時臥的狗窩裏。我想人可能到了這種時候都可能有點像狗,怎麽看都有氣無力,睜著眼睛和閉上眼睛都沒有了區別。我姐病重期間我也好幾次去看她,尤其到最後似乎就是那個樣子。我當時還想,怎麽原來那麽剛強的女人如今變成了這個死貓一般的樣子?我心裏還想她這不是在裝吧?她這不是也像她的兒子當年一樣怕我來吃她的吧?當時照顧她的是兩個女人,一個是我的大外甥女,一個是她的老二媳婦。我看到兩個女人當時都帶了兩個各自的孩子,大外甥女帶的是自己的一女一兒,老二媳婦帶的是自己的兩個光葫蘆。我每次去那裏兩個晚輩都沒有什麽,似乎看上去還挺高興,一個叫我老舅,一個叫我舅,讓我感覺就像從來沒有受到過這樣的禮遇和歡迎。我知道我這人似乎一輩子都是屬狗的,都這麽時常能感到環境的細微變化。因而當我聽到這一聲一聲的叫,我的那尾巴便搖了起來,並且我自己都能感到搖得那麽陽光,那麽光鮮,那麽有滋有味。但到了我姐麵前,我的那尾巴似乎條件反射似的就耷拉下來。這讓我感到誰怕誰似乎是天生的,似乎是一輩子都難以打開的鎖。記得我開始幾次去看她,她會淡淡地說那麽一句,來了。我趕忙點頭,說自己今天剛好路過這兒,就過來看看姐姐,然後她會禮節性地說,那就找個凳子坐。

到了後來,到了她病危,也可以說天眼快開的那段時日,我每次去她似乎連句話都沒有了,感覺像拿眼睛在看我,又不像看我。有時我會湊過去說,姐姐你不認識我了?我可是虛娃。但我姐還是那麽用眼睛看我又沒有看我地不吭氣。這時候大外甥女便會過來說,老舅,我奶這可能是累了,還是讓她休息休息吧,你就上外麵坐,等一會兒飯就好了。我從屋裏出來往往會說,飯就不吃了,喝口水就行,一路上緊趕慢趕倒真是感到有點渴。每當我說完這話,兩個女人幾乎同時會說,什麽叫喝口水就行,你都這麽大年紀了,吃能吃多少,就是再怎麽,也不缺你那一口。每次聽到這話,我都能感到好像有塊石子掉到了我胃裏,讓我感到實在多了,也仿佛這時候才感到自己的P股真正落地。這樣我一邊喝水,一邊和那幾個孩子玩,一邊觀察飯做到什麽程度了。我知道他們家的飯再差都比別的地方的飯好。我在這兒已經吃過好多次,每次都讓我不僅吃得飽,還吃得滋潤,仿佛像參加村裏人家的婚宴,說實話當時的婚宴都沒有在這裏吃得好。

當然,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挺好笑,挺讓人感到那個的。但有什麽辦法,我生來就這樣,就這麽一副狗性。更明白地說,無論什麽時候隻要讓我能吃到東西,我做什麽都成,無論你老臉、小臉,無論你醜還是不醜,我都會那麽一個勁地舔,甚至你指到哪兒我就會舔到哪兒,直到舔得你手腳發木,骨頭發軟、發酥,舒服得昏昏欲睡,猶如騰雲駕霧,這時候可以說我這條狗便成了你的座上賓,我們也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人有時候不服老不行,但我現在才發現不服老似乎容易,隻要你的油箱中還有油就沒有什麽問題。但假如就同我現在的樣子,連掉了的褲帶都已經撿不起來,那麽這其實便已經不是一個服老不服老的問題,而近乎成了你服死不服死都得死的問題。

我被我的那位親戚弄到炕上之後,後來清醒過來,我就明白我這條老狗算是要和這個世界說再見了。想到這兒,或者意識到這點之後,我仿佛才感到自己走過了怎樣的路,我的每個時間點都在什麽位置。這時候我忽然想起那年我說自己到新疆,到新疆去見我那當年的黑女子時,見到我那小外甥孫的情況,我那時感覺到的是自己不服老,也許正是那種不服,讓我的那小外甥孫覺得我似乎像小醜,像隻老兔子。我能看出我當時讓他很開心,讓他覺得我的這隻老葫蘆裏似乎充滿各種寶物。我清楚地記得那天他用很是迷惑的眼神問我,什麽是虛娃他爸的婆娘?我記得我告訴他說,你就別問那麽多,我叫你寫什麽你就寫什麽。他當時還抓了抓自己的頭,嘴裏依舊嘟囔,你媽叫什麽就什麽,還什麽虛娃他爸的老婆,怎麽這麽別扭。我當時心說,小小年紀還知道什麽叫別扭,我這是暗暗提醒你,以後比這還要別扭的事多了,這樣的別扭說白了隻是玩笑,真正別扭的事最後是要你那小胳膊小腿,搞不好還會要你小命。從另一方麵我是在提醒他,不要忘了你爺,甚至你老爺,就是由於當初沒有繞開這個看似別扭的彎,最後讓這樣家經曆了千回百轉的變化。這其中的代價多大,這其中的損失多慘,最後將多少人的青春年華,將多少人的生命給搭了進去。

現在我也不清楚我的這些沒有直接說出的話最後他能不能領悟,但要我給這個世界留一句自己的話,我隻說這樣一句,就是人性即狗性。別的沒有了,別的就是世界本身。後來,我記得我用最後的氣力告訴我那位最後在我身邊的親戚,我要他到我大外甥女的村子去一趟,把我走了的消息告訴她就行。後來我不知道我的這位親戚將話捎去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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