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人們都覺得我這人懶,我真不好說什麽,有時懶是不懶的另一麵,某種程度也構成了一種映襯。我知道我曾經不是這樣子,曾經也對生活充滿信心,但後來一係列事情的出現,讓我變成了現在的樣子,變成了似乎在更多人眼中看到的懶。其實,就我看我做的是本分,是近似我們所說的分內事,仿佛就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除了這我似乎沒有更多想法,除了這似乎我每天都像在什麽地方曬太陽、抽煙,或者就那麽坐著看什麽。有時時間就是這樣的,或者正是這樣形成了一種眼前的歲月感。處在歲月中人似乎就靜了,就類似怎麽都同在一幅畫裏。我不想怎麽了,這並不等於說我就什麽都不做了,我還種地,還每天做農活,隻是沒這以外更多雜念了。另外經曆讓我們沒有了孩子,孩子有時便是人的希望所在,但我們沒有,因而我們在很多人眼裏,似乎怎麽看都沒有別人那麽拚命。我對這樣的一種想法和看法能說什麽?人很多時候都是心力的存在,或者說有了心力便有了路,有了某種閃爍,但我們目前已經沒有了這樣的閃爍。也許正因為如此,我們才給人一種軟塌塌的感覺。這樣的軟我不知道在別人眼中像什麽,但就我看我這裏的人氣還行,特別是他們幾個姨家的孩子到我這兒,似乎沒有不高興的,也沒有不快樂的,這讓我也非常喜歡,讓我覺得沒有自己孩子似乎孩子反而更多。
我知道祖宗沒有給我留下什麽,但留下了這座院子和我的命,關於這點我就更感激他們了。在我看來,他們當年也不是不努力、不辛勞,更不是不想讓日子過得更好,但是不是他們當時這樣的想法過了頭,才最後招致了那天的大禍——那天現在想起來都讓人膽戰心寒的一幕。可能對沒有經曆過這種打擊的人和家來講,他們感受不到那是一種怎樣的毀滅,仿佛就同行駛好好的巨輪頃刻在大海中沉沒。試想這時船裏的人是一種什麽狀況,那簡直是萬念俱灰,有的隻是放棄一切的本能逃生,是近似在死人堆和地獄裏才能看到的景象。我們家當年就經曆了這樣的場景,這樣的一次致命打擊,那打擊就是一個好端端的家,一個昨天似乎還景色盎然、生機勃勃的家,在發生事情的前一刻,一切還安好,或者說一家人還歡聲笑語,但接下來的那刻所有的所有都變了,恍惚我們能看到的便是鬼哭狼嚎,便是一片狼藉。我看到了那些牲口嘴裏、鼻孔和眼睛都在流血,都那麽抖著、動著,又都那麽做著近乎最後的掙紮。後來,我努力讓自己別想這幕,但很多時候又似乎由不了自己。在我看來,這叫什麽,這其實就是長在心上的疤,這樣的疤要想完全愈合仿佛很難,仿佛隻能在時間的時間下最後讓其隨生命一同消失,一同被埋到土裏。
經曆的最後在我看來就是經曆讓我們心不痛,更徹底的情形便是最後讓人心死。心不死人就會動,就會有不斷往前的衝動,我知道我的心在很大程度已經死了,因而我才能這麽無論在什麽地方看什麽,都那麽很是靜靜地待著。在我看來,有時自然便是這樣,便是這麽一直在什麽地方等什麽的狀況。那麽,我在等什麽?我似乎隱隱感覺自己在等死。等死的時候人就靜了,人就同大地上的任何東西沒有了區別。
災難很多時候不是一個人的,甚至也不是我們個別家庭的,而是一種係列景象和景觀,從某方麵講它似乎更大程度構成的便是一種大網的境況,是由此形成的一層一層的坍塌,這樣一種近乎廢墟接連不斷的廢墟狀況。我想說這是什麽,這其實就是天翻地覆,就是大地上所有生物、生靈都近似無路可逃但又不得不奪路而逃的場景。大地的堅實永遠是用生命構築的,是用鮮血充填的。我們有時候所以不敢到這樣的廢墟裏,並在那裏張揚和高聲說話,其實就因為在這樣的廢墟下,要麽是曾經的生命,要麽是原來這地方人的希望。
他二姨夫常說他一定要報答的人是我,說我們對他家的幫助他是心知肚明的。我其實並不在意這些,我所在意的便是大家都好。我知道我們家的家業可能當時在我們這個不大的村子是顯眼的,但要和他二姨夫家當年相比,那簡直就像大地上的土堆,就像山底下的一堆柴。可是,就是這樣的一份家業,最後也被近乎夷為平地,我能感到那是怎樣的一種痛,又是怎樣的一種傷,同時又是怎樣的一份內心的不甘。
我後來又養起了牲口,又那麽和這些生靈走到了一起。這或許就是命。當然,我最喜歡看的還是牛頭伸進水缸中飲水的那種痛快。時光之下的風,時光之下的景,時光之下的陽光。我坐在旁邊的土堆上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