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覺得自己很傻,似乎我無論做什麽都不管別人,覺得人都很可憐,因而很多人也都這樣說我,說我傻,但我從來沒有想著害任何人,總覺得什麽人我能幫的都幫,也算是盡到了自己一份心。家裏的很多事我能看出一些什麽,但我從不去深究,隻是那麽看,那麽一點點地往前。這是一種想說清又說不清的東西,某些時候又恍惚隻是一種感覺和感受。我從小沒有離開過西安,似乎一直都在這個城市長大,在我的記憶中我也回過幾次老家,而且知道我們家曾和四姨家在一個村子,並且我還被四姨家的女兒帶著到我們家曾經的院子走了一圈。我當時真說不清走在那兒是什麽感覺,是夢中的感受,還是空蕩蕩的空蕩蕩。難怪有人說我傻,我當時還覺得這是四姨的女兒在逗我玩,甚至我心中還納悶我們家怎麽能住在這裏,我們不是在西安嗎。四姨家的女兒說,這是你們家去西安之前住的地方,並接著對我講,你看怎麽樣,比你現在西安的房子怎麽樣?我說,就是大。四姨家的女兒說,何止是大,就你們家的這房子在當時整個村子可算數一數二的。我似乎還是聽不怎麽懂。四姨家的女兒說,不跟你說了,你可能在城裏待久了,把你家先人都忘了,如果這樣我就不跟你說什麽了。我心說,說不說對我都一樣,我真的對這些沒有絲毫感覺。但在我們離開那座院子往回走的時候,她還是對我講,你可能不知道,我聽人說,你家老爺在當時可真不得了,是當時方圓聞名的人物,聽說很多東西都是直接從上麵下來的,有人就見過許多官人、許多外麵來的人常常出入你家。我還聽說那時候不僅你們家的人沒人敢惹,就是整個村子的人上外麵,似乎隻要一提村子的名字,別人也不敢欺負和怠慢。有人也曾說,你家老爺在當時村裏人眼中幾乎就是一位神人,似乎很多村裏人無論幹什麽隻要看你們家的情況怎樣,那麽就會感到可能發生或不可能發生什麽。感覺你們家一旦靜了,村子裏的人就心安,你們家要是不斷有人往來,而且一看就是上麵或外麵來的,人們就預感將有事情或大事發生。記得那次你爺出事後,你家便一度出現了往來不斷的人流,後來過了很久村裏人才陸續傳出西安的滿人統治被推翻了。後來人們才知道你們家那段時間所以人流不斷,是你爺在西安出事了,好像聽人說是死了,也有人說是找不到了,是失蹤。當然,村裏人有時嘴就那樣,因此有人就講,什麽叫失蹤,失蹤就是死了連屍首都沒找到。
我怎麽越聽越糊塗,越聽越覺得四姨家的女兒在講不知什麽人的故事。然而,她似乎有點不依不饒,仍然繼續說,當然我也知道無論對誰家來說,這都不是什麽特別好的事情,因而家裏人不願說也正常,更何況這事無論如何都過去幾十年了,提及和不提及都沒有意義。幾十年是什麽感覺?幾十年說不好聽的,就是骨頭都化了。
後來我回到西安問母親四姨女兒說的一些事,母親的回答是這樣的,別聽她說,怎麽後生的還先知?接著母親倒是沒有否認我們家曾經確實住在那個村子,也沒有否認四姨家女兒說的院子是我們曾住過的。但除了這些母親便沒有再說別的,隻是對我講,好好上你的學就是了。我現在也是有年齡的人了,雖然不敢自稱老,但我已經退休幾年了。有時我也問自己時間究竟是什麽,生命呢?我真的不敢想象,甚至不敢回首自己這幾十年都是怎麽過的。有時站在這樣的年齡段似乎再看什麽都似乎像處在夢中。
我現在的狀態是,似乎既不敢回想以前,也不敢看眼前。回憶過去我看到自己如夢,看眼前我明顯感到自己怎麽都趕不上時代和潮流。女兒說,你再別嘮叨了,在我的記憶中你似乎從來就沒有時代過,也沒有潮流過,而現在都退休了還想這些。女兒又說了一句話,我的眼淚似乎都流出來了:現在你就把你的身體搞好,也不看你都累成什麽了,憔悴得幾乎都沒了人樣。這話怎麽我越聽越像當年看自己母親時內心的話。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現在真的是腐朽了,還是更堅強了,或許還是像有些人說我的:你這人真傻。我似乎不知聽誰跟我講過,人其實到人世就是受罪來了,說是享福其實隻是一說。我回想了回想我那麽多離世和沒有離世的親人,似乎這話也說得有理。我怎麽感到我越來越像我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