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槍

第十七章 我舅

　　時間的背麵還是時間。我曾是這個家裏的寶貝，仿佛就是中心的中心。我被圍攏在父母、大姐、二姐、三妹和四妹的中間，我從小似乎就在蜜罐裏長大，起碼就結構看是這樣的。後來我的姐妹們一個個出嫁，原來的那種被包圍和圍攏的感覺沒有了，有的隻是身單力薄。人似乎常說早開的花早謝，我感覺我似乎就是這樣的，而從另一方麵講，似乎大姐、二姐家的情形也一樣，她們當時都嫁入了在人們眼中不錯的人家，大姐嫁的人家有錢，二姐嫁的人家不僅有錢也有勢，但後來都衰敗了。大姐家的風光恍惚一夜間就蕩然無存，就天塌地陷，恍惚一夜的工夫整個家便從天堂到了地獄；從百花盛開、暖意融融，一下到了冰窖，到了萬物蕭瑟的深冬；從碎銀不成問題的生活，一下到了不得不舉債度日的地步。這是沒有人能夠想到的，也是當初我父母都沒有想到的，怎麽將閨女嫁到了這樣一個似乎見到鬼的人家？水是哪低往哪流，人情和親情是哪急往哪去。這樣一來，為了讓大姐家盡快渡過難關，人們也開始了有錢出錢、沒錢出力的繁忙和奔走。我和三姐家當時作為一般的家庭，也頂多就是出點力，而我二姐和四妹家，此刻無論如何都要伸出援手了。最後事情怎麽解決的？我了解的情況是，我二姐肯定起了作用，而且似乎作用還不小，起碼最終讓那個幾乎沒有一點希望的家不至於最後遭遇滅頂之災，而是有了緩的可能和時間。雖然，大姐家到最後都沒有恢複到鼎盛狀態，但起碼最後過上了普通人家的平常生活。我後來想，大姐家最後能過上這樣的生活就已經算恢複得不錯，何況，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人家那盤子在那兒放著。可以說那是一個多事之秋，也是一個動蕩年月，後來我聽人說二姐家也出事了，並且用人們能看到的情景講，那個家隨著他家老爺的突然離世，一種破敗的跡象便已經開始顯現。那段日子我幾乎沒有見過二姐的麵，我就能感到隨著他家老爺的逝去，很多原來沒有的事情似乎現在也都出來了。我聽到的情況是，有人拿著字據說二姐家欠了他們的錢。在二姐家人尤其我姐夫看來，這些幾乎都是無中生有，是趁機敲詐。後來，聽說姐夫讓他們拿著字據、欠條上縣衙告，告下來了一分不少給，告不下來後果讓他們自己想。那些人開始還嘴硬，後來一個個再也沒影了。畢竟二姐家的老爺當時在當地不是一般的人，雖然自二姐公公出事後，不怎麽公開露麵，但縣裏的那些當官的還不時到家裏來。老爺的身份所以特別就在他既是舊政府的官，又在今天的新政府上麵有人，而且是通天的人。想想這樣的一棵大樹，哪是一般的力量能扳倒的，別說一般的草民、刁民，就是縣裏、地區，甚至省裏的人也未必能將二姐家老爺奈何得了。

但無論怎麽這都是老輩人的關係和勢力，甚至對於他們家還是老輩的老輩人的關係，因而一旦人走了，那麽雖然在一段時候還有餘威，但畢竟長久不了。可能二姐的婆婆和二姐夫也都感到了這點，聽說老爺不在的第二年，二姐夫便首先去了西安，大約過了兩年，他們兄弟三個都離開了。這樣家裏真正留下的就是屋裏人和二姐的兩個孩子。能看到這是一種撤退，但最後到底是怎樣一回事在當時似乎還沒有人能看得出。

可是，突然有一天，二姐家的人都離開了，仿佛就像秋風掃落葉，那兒便近乎一下成了空城，給人感覺就像四散了，就像一切的一切都這麽給消失了。二姐那段日子回來了幾天，我知道他們可能是要去西安了。但當時滿世界都很亂，何況是在那種時候到西安。我們都為此擔心，都為他們一家捏了一把汗。事實上，後來我也去了西安，我知道那沿途有時順有時也不順，有時幹脆就同逃難。

有時人也說不清什麽時候會遷徙，但遷徙更多是為了逃避戰火，是為了讓自己能待在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我在西安的那段日子，西安還算是一個相對安全的後方。記得在我到西安的時候二姐一家在西安已經相對安穩了，當時他們是住在大學習巷，不久又搬到了琉璃廟街的一個院子。有時候在城市就是這樣，或者說就是不斷地做著調整。我知道我沒有能力將一家人接到西安，當然，父母也不願離開故土。有時回想起這些我都不知道人到底是什麽。總之在四妹住的村子，我們再見不到二姐一家了，那座原來的宅子這時候已經如同一座古跡。這讓我走在那兒，似乎就像我們間隔了幾個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