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真正佩服的人還是我姐,在我眼中她不是一個一般的女人,而是非常幹練的人,是一個無論遇到什麽事都能沉住氣的人。想想一個年輕輕不到三十就守寡的女人,一個後來又遭遇各種家庭變故的女人,最後能將在當地算得上相當不錯光景的家業,那麽像揮一下手就丟掉的女人,那種不當回事的氣魄和氣度,最後將一家人都一個不少地弄到了西安。別說是女人,我看就是很多男人都未必能做到。有時候大外甥總覺得這一切都是他的成績,但就我所知真正在背後指揮這一切的人還是我這個寡婦姐,這個看上去似乎沒有什麽的女人。有時人不要將運氣當命運,也不要將命運當運氣。我清楚我這人沒有什麽本事,似乎見誰都點頭,都哈腰,是人家叫我怎麽就怎麽的主,或者說我就是隻臭蟲,誰見都討厭,都恨不能讓我趕緊躲遠點。但這又怎麽了?我就是這麽一個令人討厭的家夥,我也是經曆過大世麵的,這裏不說別的,就說西安最亂的那段日子,你們都在哪裏?你們可能都還在你媽懷裏和麵前撒尿呢!而我當時已經在西安城穿梭,在西安各種人群中遊走。當時的情況多恐怖,時局多麽複雜,仿佛稍不留神小命就沒了,而且還可能不知是怎麽死的。現在你們都威風了,都出息了,都似乎覺得翅膀硬了,都覺得當年的事情如同沒有發生一樣。我這裏這麽說不是要表什麽功,我明白任何事都會時過境遷,都會人走茶涼,但我清楚這其中很多事的全過程,別說你一個大外甥常常還對我橫鼻子、豎眼睛,當年就你們家老爺對我也沒有這樣,甚至尊重和感激的程度都讓我受不了。我現在隻是不想和你們這些做晚輩的計較而已,好在你母親還沒有忘記這些。
我知道人生在世,人和人是不能比的,用更多人的話就我這麽一個幾乎沒名沒姓人家出來的草民能活著就已經是天恩,這我也認。但你不能過了河拆橋,進了城就忘記還被虱子咬過。當然,我也不否認你大外甥有本事,到西安後是你一個人將這個家撐著,而且事情也做得大,你整天也像是在雲裏走在風裏飄,但要清楚你能有今天,不說我,其實是你們家多少人將資源都投到你一個人身上了,就像大家都是肥料,都是葉子,讓你一個人最後在外麵開花。
從內心講,我還是最喜歡二外甥,他無論怎麽見我都是不叫舅不說話,不笑不搭腔,這讓人舒服,讓人覺得心裏暖和。我覺得事情歸事情,人歸人,總不能將有些東西攪到一起。不錯,你舅也在西安城玩過女人,而且在你認為我最不該做這事的時候做了這事。尿憋又恰巧遇到廁所,誰會不撒?另外,你能說你就清白?我雖然身子賤,沒有像你們有錢人那麽整天又吃又喝又玩,沒吃過豬肉,我卻聽過豬哼哼。你難道沒出入那樣的地方?不要說你在西安,就是在上海幹的一些事我也有耳聞,就是不說,不挑破罷了。當然,你會辯解那都是應酬,是逢場作戲。什麽叫逢場作戲?那不過是一個事情的另一說法。我就不信你大外甥真見了奶子不摸,見了女人身體不沾,還是哄鬼去。
我是不是話又多了,是不是又說了你們認為不該說的。當然,我也知道我這個人沒有什麽長處,用你們的說法可能就長了張臭嘴,似乎無論是真的假的,香的臭的,最後從我這張嘴裏出來,你們就覺得像到了廁所,到了糞堆上。但我有什麽辦法,老天就讓我長了這麽個糞坑嘴。實際上,就我感覺,人在這個世界都不要說自己清白,不客氣講我們事實上都是從糞坑出來的,都那麽在緊挨糞坑的地方頭朝下出來的。我這人說話不喜歡繞彎子,我覺得那樣累,那樣有時候不僅可能將牙絆掉,弄不好還可能將舌頭給咬了。你們看不起我,說我這樣說話不文明,說我像個土豹子。要說進西安,到城市,告訴你,我可比你們還早。我知道人年輕氣都盛,而且盛得有時都不知道該怎麽。我也從年輕時過過,我知道樹一綠就不看樹幹,花一紅就想不到它還會落。這是什麽?這其實不是我詛咒誰,這其實是最一般的規律,也可以說是常識中的常識。別說人,就想想大清國,那麽大的一個帝國,最後不也是被埋到了地裏,不也不見了當年的輝煌?看到這點,我很多事情都想通了,我在一些時候被人踏、被人踩都無所謂。這也就是人怎麽都是生命的過程,都是各有自己的所見和經曆,從另一方麵也可以說每個人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寫自己的書。我現在也感到自己老了,似乎無論什麽地方都不如第一次到西安的時候了。那時精力好、腿腳麻利,很多時候自己都能感到自己如同多變的蟲子。現在沒有這樣的腿腳和身手了,就像自己已經成了掉光葉子的臭椿樹,感覺就是稍稍一碰,甚至就是風那麽輕輕一吹,都會有樹枝下來。大外甥他們還沒有感受到這點。
人都有威風的時候,也有衰敗的日子。當年他們家老爺誰能說不威風、不風光,不是讓人覺得這樣的家才稱得上根基深厚,怎麽都會這樣一直繁茂下去?但現在再看那裏,我相信很多人會覺得像在夢裏,眼前怎麽看都同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