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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記憶,過冬的草

  我聽到石頭從山上滾了下來,掉到了下麵的水裏。陽光豔麗的時候一切都是清晰的,而當光線暗淡的時候,我們幾乎每個人都像處在了夢裏。有時我就像這變化中的一個點,就像我永遠在什麽地方那麽懸浮著。有時我和大姨夫在一起的時候似乎一切都顯得很畫麵,顯得就像景象形成的層層疊疊,但和父親在一起時我更多感到的是一種迷惑,而且這種迷惑讓我一直就同在夢中的夢中行走,仿佛要一路這麽走下去,你都不知道哪裏會是盡頭。大姨夫的一生在我看來就像大地,而大姨給人的感覺就像田野,就像院落和炊煙。我父親似乎一生都在爬山、走路,就像在什麽地方飛,而我母親似乎常常就像水,就像在水裏動又似乎不動的水生物。我常常就在這些不同的地方和環境不斷變化,一會兒要適應這個環境,一會兒又要適應那個,尤其是我到了城市,到了西安,我就更有點到了變化不定的存在裏。這裏不僅要應對父親,這個似乎我在哪裏幹什麽都逃不出他眼睛的人,同時在家裏,我也要麵對母親在一些時候對我形成的種種出其不意,恍惚我的任何舉動都難以逃過她時時形成的監視。更要命的還是我奶,她當時在我心裏就同一隻蝙蝠俠,時時刻刻你都不知她會在哪裏冒出來,並給上你一拐杖。這讓我相當一段時間都想從城市逃離,都想重新回到老家,回到大姨夫身邊。這種情緒我持續了很久,有時甚至在夢裏我都會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大姨家,回到了我已經相當熟悉的村子,恍惚在那裏我幾乎沒有人欺負,也沒有人打我,類似我便是那裏的王,那兒的獵人。但到了城市這一切似乎都變了,別說在外麵我如何,僅就在家裏,我就隻有任人宰割的份兒。我心想,這都是什麽和什麽?後來我似乎慢慢體味到城市其實就是這樣的語境,他們的潛台詞似乎就是,難道不這麽教育你,你還要步你爺當年的後塵不成?他當時在老家就是被慣壞了,最後以為到了西安還是老家的那一畝三分地,還是他想做什麽都成的地方。最後他對這個家造成了什麽影響?這影響就是他將老家的一切都毀了,而且最後毀成了什麽樣子他可能都不知,由他最後形成的這個深坑最後填進去了多少人的心血他可能都不知。這都是什麽事,或者這都叫什麽事,現在可能沒有人能說清。不錯,不否認老爺當初為他好,為了能讓他走上正路,可是,最後不敢說老爺矯枉過正,起碼你爺自己最後就這麽給折了,讓我們傾其所有,讓我們最後幹脆就同經曆了大海撈針似的艱難和艱辛,而最後結果不過是盡了我們一點心。想想西安城這麽大,在經曆各種演變和變化,別說你是根針,就是你是根房梁、房檁,在這裏也近似什麽都不是。

我們都坐在時間的河流中,我們又都坐在事物的船上,仿佛這就是我們在夢中的感覺,而某種角度它也是我們雙腳踏在大地的感受。我有時並不知道父親在想什麽,恍惚他什麽都想,又什麽都不想,感覺他一直都像處在一條變化的船上,而他就坐在那兒,又恍惚早已到了另外什麽地方。大姨夫是養牲口的,因而他清楚牲口的習性,這中間包括我們孩子。父親似乎不是這樣,他似乎就是將自己扔入這個世界,然後感受什麽人來吃他,他似乎就是以這種做派,讓自己感受世界本身的種種複雜。在我的印象中,他常常就那麽拿著一份報在那兒看,抑或那更像一個幌子,更像讓人看不到他的一種隱藏。因而變和沒變似乎都在報紙的後麵,都讓你無法猜到他下一步要做什麽。後來,種種跡象表明父親所以這樣,是他吸取了他父親的教訓,使他在很多地方不露聲色,仿佛在某些時候他是他,又不是他,就像一張公共座椅上不停變換麵孔一樣。後來,虛娃說,在幾十年尋找你爺的這個漫長過程中,最後似乎隻有你父親真正在西安落住了腳。想想也不容易,想想你爺不在那年,你父親才5歲。我感受著這中間的變化,就像感受著從沒有停止過的變化圖景。

時間走過一百年,讓很多東西最後都變得不是東西了。因而在我看來,城市更像我們所說的故事演化的河床,是我們人人都在不斷往上走的山。而我們所說的故事的根脈有時並不在上麵,在我們的腳下,在城市不斷升高的岩層裏。因而對很多曆史,我們今天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隻有小心,再小心,才能讓我們先輩所走的路得到更真實的保護,並從那裏看到他們曾走過的痕跡。

大姨夫在大姨離開人世的第二年也走了,也許用大姨夫自己的話,他的這盞燈也沒有油了,並那麽很是自然地熄滅了,就同他最開始來到這個世界一樣。這讓我想到,人類的曆史和文明其實就是我們用生命拉出的一根繩,當我們活著的時候它是一種顯現,當我們離開世界之後,我們便成了根脈,而更遠便成了化石,成了粉塵和粉末,成了我們生與死近似從沒有分離的存在。這樣我們說生和死在這樣的一種視角下便近乎沒有區別,或者生死其實隻是一種形態變化,而我們存在的線路、方式和結構幾乎沒有本質的不同。我們都在找什麽,我們其實都在找讓我們能生活得更好的途徑。

記憶是我們過冬的草,也是我們人類一代又一代延續的碎片,有時正是這樣的東西讓我們看到了藍天,看到了星星,也讓我們看到了遠處洶湧的大海。

認識的不認識,這似乎才是永遠值得我們一讀的書。它神秘又不神秘,就同大姨手裏盛水的瓦罐,感覺她永遠都在給植物澆水,都在做著和農事相關的活,她構成了一種生長的生長,又同時構成了一種延續的延續,似乎她的夢就是要讓所有的土地都能披上綠色,讓所有能種植的地方到了秋季都能看到收獲。而大姨夫感覺似乎就是要讓所有的生命都能獲得珍惜和珍愛,並讓它們平平安安地走過它們生命的過程,因而他要飼養它們,即使他不飼養他也不對它們進行可能的傷害,比如那天掉到他脖子上的蛇,他就那麽輕輕地放生了,讓它重找它的生路。

那我老爺、我爺、我父親和我奶呢?我恍惚就像在撿拾著他們的生活碎片,在感受著時光另一端的他們,同時也在感受著他們的同代人。或許用一句話講,我們每個人在現實中其實都在找路,這種情形其實就是現實的現實,就是為了能給自己的夢多一些機會。從某種角度我們說沒有任何人在現實的存在中願意坐以待斃,都是為了選擇生而讓一些東西死。

母親在那裏洗著衣服,一切都那麽不著急,就像她在和時間比試看誰更有耐心。在母親眼中有些事似乎隻能交給時間去處理,否則無論誰有多少條命都不夠送,或者講送了最後也就送了。她清楚這樣的事別說自己聽說的,就單單自己的經曆,要想死可能死他個十次八次也有了。但母親說她不想死,死了才讓有些想讓她死的人高興了。她就是不想讓想讓她死的人高興,所以才堅持活下來,最後在很多人眼中她就是活,似乎除了活,她就再沒有任何要求。因而母親很多時候在別人眼中就是不停地幹活,無論所幹的活在別人眼裏有什麽還是沒什麽,她都不管,在她看來這樣她才舒服,才心安。這樣母親才將很多事情在自己心裏消化了,感覺就像大地吸收陽光和水分,就像將什麽堆積在大地都不為過,都是一種近似天然的景象。母親這點和我奶不同,而且差異還很大,這似乎和她們的經曆有關,也可能與她們各自天生的性格關係密切。這形成了一山一水,同時也形成了一火一冰,一矛一盾,也類似一個就是我就是我,另一個就是我是什麽都行。

母親的這種性格似乎讓任何人對她都有辦法,同時反過來任何人都拿她沒有辦法。回西安和母親生活的那段時日,我感覺我似乎就像到了水裏,到了什麽都沒有的大海邊,這點似乎和大姨有相同也有不同,在大姨的身上似乎時光和她所做的事是明顯分離的,因為大姨更多時候還是那麽在一些地方移動和活動,而母親不是,有時她活動的範圍很有限,恍惚就屋裏屋外,就那麽一個固定的環境。因而她給人的感覺似乎一直都在時光中那麽浸泡著,並由此形成了一種近似深海的感覺。我能想象,在鄉下時她並不是這個樣子,而幾乎和大姨一樣,但當這一切最後都消失之後,她的感覺就猶如遭到了水災,特別是到城市之後她似乎更有這感覺,仿佛她怕自己再幹什麽再遭水災,因而她幹脆就讓自己待在水中不出來,一切都讓它隨變而變。她隻那麽保證自己的手頭有事,而不是在那裏吃閑飯似乎就足矣。

在這樣的存在下,母親對自己屋內的一切很是熟悉,哪裏稍有動靜,她都會清清楚楚,屋裏的什麽放在什麽地方她非常明白。因而我們在屋裏常常都不敢翻什麽,仿佛隻要一動,母親便看在眼裏。她喜歡將一切都搞得整整齊齊,就像大姨整她的院落,一切也都是有序的。有序才有了精致,有了更顯時光的影子。因而當我來到城市,我幾乎都同到了沒有自由的存在裏,到了似乎要讓我蛻層皮的地方。或許用一句話講,從陸地掉入水中,我首先要學的便是熟悉這裏的水性,否則我極有可能如同到了迷宮,到了一個動不動就有可能回不了家的環境。城市經常都有人走丟的事情發生,我爺應該說也算其中的一個。城市不同鄉下,城市什麽人都有,而且彼此多數不認識,稍有不慎,就連經常在這個環境的人也會在一些時候莫名其妙沒了蹤影,或丟了性命。和我曾一同上大街的那位,後來就莫名地沒了,最後也連屍體都沒有找到。

  §§第二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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