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我們正在那裏等著吃飯。等吃飯比等人愉快,因而我看大姨夫這時正在那兒有滋有味地抽煙,我也便一手拿根筷子在桌子上敲了起來。大姨夫看了我一眼,讓我不要敲。我平日裏不怕大姨夫,但有時我看到他目光直直看我,並對我說什麽時我還是怕,甚至這種怕中還包含著恐怖,包含著似乎更瘮人的味道。因而我放下筷子,開始靜靜地在那裏等。但就在這時我忽然發現大姨夫站起了身,順手拿了根棍子,就朝大門那邊衝了過去,並一邊往過跑,一邊嘴裏還不停地罵,你這賊,想挨刀了。原來是一頭大母豬跑到了我們院子,並那麽在一塊蒜苗地裏不停地拱。我看到大姨夫那麽氣勢洶洶,但那豬似乎像什麽都沒有聽到,還在往裏麵去。我心想,豬真是豬,豬真聽不懂人話。我看到大姨夫這時已經到了那豬麵前,接著我就聽到一聲豬叫,接著我看到那豬跑起來也挺快,而且也知道它該往什麽地方跑,就在那豬快跑出門的時候,我也追上了它,並給了豬P股一腳,豬再次叫了一聲,但聲音明顯不大。大姨夫這時過來將門關上。
我們又回到桌旁,大姨已經將飯端上。這時大姨對大姨夫說,每次讓你回來將門插上,你都不。大姨夫沒有說話,大姨夫端起碗吃了一口才說,我就看它下次還敢來不。
那天我和她換了個地方又試圖親熱,試圖重新回到我們剛才的那種狀態。這次應該沒有人打擾,一切都是靜中的靜,周圍隻有那些野花在收割後的麥茬地開放,有蝴蝶在那兒翻飛,以及鳥兒在午後時分表現出趕路的情景。這時我們坐在一棵很大的枸桃樹下,仿佛坐到了一把涼傘下,而且這時枸桃樹上的枸桃一顆顆紅得就像燈籠,很多已經掉到地上。我們找了一個幹淨的地方坐下,我記得我當時是靠著樹坐,而她坐在我懷中,並且她現在也像剛才我們並排坐時那麽貼著我的胸前猶如睡著一樣。我能感到我們再次進入了狀態,我們又一次走到了夢裏。我端詳著她,就同在欣賞畫中畫。這一刻,我似乎才知道了世界什麽東西最軟,什麽情景讓人更迷幻。我的手已經搭到了她那地方,我下麵的東西已經似乎比我還急切。但就在這時一隻蚊子落到她臉上,這讓我一時無措,我不知是該將自己的手從她那地方拿開,去幫她打蚊子,還是怎麽。就在我猶豫的時候,她動了一下,她用自己的手將蚊子攆走了。但就在她攆走臉上的蚊子之後,她看到哪裏隻是她臉上有蚊子,我們周圍幾乎都被蚊子圍著。看到這一幕,她一下子便站了起來,比我當年被蜂蜇了還恐慌。這樣我們那天本來順順當當的美夢便又一次破滅了,仿佛就像灰塵折射出的光線,一切都到了空中。
這是什麽破地方。我看她這麽抱怨了一句,仿佛就像一盞燈這麽熄滅了。有時一個人的丟失這樣,一段情的消失也如此。西安是我爺當年丟失的地方,或許正由於他的莫名丟失讓他的後輩在這裏似乎更加小心,或者講大家最後都怕重蹈我爺的覆轍,因而仿佛留下一個普遍後遺症就是幹什麽都小心,都怕在某個地方忽然就沒了,就成了又一個謎。我感到自己就是這麽一路走過的,或者講一路都像在躲避什麽。有時這樣的躲避便是讓自己類似變成灰塵,變成沙粒、螞蟻和病菌一類。這樣你才安全,才不引起他人注意,這裏包括獵人,也包括對手和天敵,有時還包括沒有任何征兆的一些危險。我就這麽生活的,在我當年還沒有到西安之前我並不這樣,我什麽都不怕,但到了西安之後情況大變,不要說在外麵,常常在家裏我都難以預測什麽時候危險會來,什麽時候母親的巴掌,父親的手和腳就上來了。恐懼讓人不敢伸頭,恐怖讓人似乎更多時候都同在那兒感受心跳。我今天和她將什麽都想到了,比如人,比如狗,比如猛然的什麽,但就是忘了這裏還有蚊子,這個本來不應該對我們親熱構成障礙的東西,則恰恰最後讓它給攪了局。
也許我父親已經知道了什麽叫危險,或者講西安是一個多麽險惡的地方,因而他才不時用自己的方式提醒他的子女,讓他們時刻都不能有絲毫的麻痹大意。在他看來,正是當初老爺的大意,才讓他的父親在西安跌了那麽一大跤,而且這跤下去最後消失得連個痕跡都沒有,再用通俗的話講,就是連個報仇的對象都沒有。這不是玩笑開大了,而是玩了一個近似迷宮的遊戲。
我們起身離開時,發現就在這棵樹旁邊不遠有一口井。蚊子看樣子是從那裏來的。